1、凌晨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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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
我被文字囚禁了。
被关在这个地方已经一个多月，我只有在夜与白天交替时那一个小时被允许做一件事。我知道这个时间已经很长，但对于一个已经渐渐关闭时间触觉的人来说却短得如同蜉蝣。
这里平常都极暗，也极安静，更不会有其他任何生物存在。刚开始的很多时候我都以为不过是我幻想的一场欢愉到来了，我即将走出自己的障。但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被丢到这里囚禁起来，因为文字会在那一个小时开始时出现三十分钟。
它一从黑暗中无声息地隐出，这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房间就会亮起无数青青白白的灯，照得连影子喘息的角落都没有了。从最初的惊惧到现在的茫然，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被囚禁着的躯体，而忘了自己就是那个可怜人。
文字从来没有送过水和饭，而我也不饿。它几乎未曾说过话，连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都没提过。我早已经不问它问题了，任由它开始每天一次的动作和要求。
我第一次看到时被狠狠吓掉了一魄，以至于三天内都无法停止哆嗦。其实它也不过是用了一支嵌了金刚石的笔将自己的身体肢解开来。金刚石很硬，却绝没有刀子锋利。我看着它一划一刀的，在自己肉上挥来挥去，费了半个小时才割进肌理把关节的筋挑断。之后便是卸下胳膊、头颅什么的，用残肢捧成一摞交给我。
“你非要在我面前做这么恶心的事吗？”看习惯了并不意味着我喜欢看。
它不开口，不管我愿不愿意，它都会丢到我身上。那些分割的躯体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怎么也甩不掉。它的意思我明白，所以我也只是象征性地抱怨一句。然后心情不好地从那堆划得稀烂的东西里辨认出那只笔。
然后它就消失了，房间里还亮着。如果一个小时内我没有完成手上的工作，灯就会立刻熄灭，黑得找不到我自己，这让我想起第一天被囚禁时的种种孤独、荒凉至骨髓的感觉。而且一天没完成，我就得呆在这个鬼地方跟它这个有些扭曲的不明生物在一起。
工作程序很简单，但做起来总让我好像死了一回。所以其余的二十三小时我都是无意识进入沉睡。这倒也让我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那支金刚石笔在我手上的时候，就会变成一根绣花针，等着我穿线进去。
它要我再把它的身体一件一件缝上去，要求任何一个毛细血管也不能错。这让我很为难，因为它自己花费了半个多小时的成果不是虚的。零零碎碎的，比剁碎的排骨还要糊。一个小时，我一辈子也完成不了。
“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在这里直到你身上的血流干。”
这是它目前为止说的唯一一句话了，而且字数这么多。正如此，也导致我忘记了下一步的痛苦。
它是没有血的，所以缝补的话需要我身上的血当线串起来。它在第一天把我扔到地上的时候就告诉我怎么弄血成线。当然那之前我毫不知情，否则我决计不会去学。
在无名指指腹中刺一个小洞，挤出第一滴血。把金刚石绣花针从小孔里穿进去，那滴血就作为媒介牵引它进入我的血管。一路上，血珠子汇成一条细线，艳红的颜色透过我苍白的皮肤跳跃给我看。我觉得很不好受。
我控制不了血线，文字说那是必然的，否则我也不会被它轻易地囚禁。我自发地又去记它说的第二句话，那红线就肆无忌惮地钻进我的颈动脉去了。
我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血线得抽取我仅剩的九魄将自己裹上朦朦胧胧的一层。据说这是为了让我的思想和文字的身体缝补要求贴合地更近，使我不至于将它的脑袋缝到脚上。第一次干的时候，我曾经将它的脑袋缝上过屁股。一是我不情愿想报复，二是我不会。后来我不敢偷懒了，因为下一次得我自己慢慢将那些缝错部位的血线一点一点拆下来。这不仅很麻烦，更重要的是我没有那么多血可以一天两次地浪费，因为用过的血已经凝结成黑色的块儿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并没有拼出它将自己砍碎前的形象。金刚石绣针已经被我的血染成了红色，后来看到我都几乎以为自己不小心将血管割出了一段。
它每天还是照样准时出现，但它的身体还在我被我翻来拣去。它倒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肉和骨头被丢来丢去，只是对我的进度很不满。我也很不开心，抓了我关在这且免费用我的血和魂魄折腾且不说，还不给我好脸色看。可是，我却毫无反抗的力量，只能用红色的针狠狠刺入它的皮囊，借以消气。
半年过去，我终于缝出了一个它的躯体，跟我一样健全的躯体。我很得意。它依旧不满，因为我把它原先玉树临风、旖旎妖娆的相貌和身板都缩了水。我不知道它是男还是女，或者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性别的怪物。
“你不能怪我，这里不见天日，我血都不够了。还有，你看这针，钝得连我自己的皮肤都刺不进，何况你！”
“我明天再给你拿一根过来，这个并不好找，你以后不要随便乱刺。”它抬了抬手看到刺成蜂窝的掌心后对我说。
经过半年的相处，它已经开始跟我讲话了。我于是有些明白来到这里也是自己的意愿倾向。
“干嘛不用刀子，切你自己的时候既锋利又不会有边边角角掉下。”我开始变得有恃无恐。
“刀子容易侵蚀你的血液并影响你魂魄的纯粹性。”
“那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它不说话了，第二天给了我一支新的金刚石笔。我知道我问得傻了，如果随便了，它又何必和我在这里。
于是我开始第二次的拆和补。一年的时间让我的技术变好变快，第三个月不到我就交了一副新的皮囊给它。
我已经开始遗忘我被它囚禁的事实，反正不会饿。而最初的孤独因为忙碌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想它。
我的血已经很少了，使得自己不得不缩短时间提高水平让自己完成得更快以此获得更多的休息时间。虽然缝制过程很痛苦，但交给它的时候我还是很欢喜。
这大约也是我要的，毕竟我能控制一部分血线了。
时间又过了很久，它告诉我是三年。房间里堆了大约十五六的躯体，都是文字的。有些是明艳，有些是华丽。金刚钻的笔用掉了三只，因为后来我不需要怎么磨损就可以完成心里所想的。
它看我的作品，态度好很多。但看到我整个人已经虚脱地不似人样，就准备暂时放我出去三天。一天用来晒太阳，一天用来看外面的风景，还有一天用来找回被它吓走的一魄。
它穿上我第二次缝制的那具躯体，说要和我一起出去。
我无所谓，我只想先晒到太阳。
但我问它，你不怕我跑了就不回来了，这次我可不会轻易让你关在这里了。它说，你不会。
怎么出去的时候我依旧不知道，如同刚开始来的时候。但外面变得有些不一样，倒不是说私家车进化成飞船在空中飞，或者人人都有一个机器人来给自己提袋子拿包。而是一件惊讶到让我恐怖的事情。
我曾经缝过的文字的躯体一具具都走在街上，看到我就跟我打声招呼。有一些这几天缝的，有一些是很早之前的，手艺也有好有坏。
——比如我就看见我第一次缝的那个，脑袋连在屁股上，可笑得紧。它被一群人围着，圈子越挤越小，它不得不弯下腰来。自然地它原本在屁股上的脑袋贴到了地上。但人们还是不放过它，差点踢断它连着头颅和臀部的血线。于是它只能从层层叠叠的人都缝隙中向我爬来。
本来我很高兴，因为这也是文字的躯体之一，现在我可是高高在上地俯视它。我得意地望过去，它却笑得一脸诡异。
很快我就拉下脸来了。因为我看见那堆人群转头向我围来。后边还有人喊着：“就是她，就是那个皮肤苍白的女孩。”于是更多的人往我冲来。那样疯狂。
我吃不消。
我赶紧揪住文字要求它带我回去。晒太阳可以换到我工作地方的周围。
估计它也是想先打我两巴掌，再给我一块儿糖吃。于是便也带着我离开了。
我还是晒了一天的太阳，却找不到那丢失的一魄了。
我说我没办法，外面那么乱，文字只好作罢。但我还是做着缝补工作，只是次数少了，因为我已经不需要拼命了。
渐渐我不受它支配了，于是曾经偷溜出去几次。但每次都是我心急如焚地把它叫来让他带我回去。因为跟着我的人越来越多，我看着总觉得他们想把我肢解，然后慢慢挑出好的部分自己偷偷拿去缝制。我还看到有一个人拿着一把生锈的铁刀，我怕了。
终于我不再单独出去，后来干脆不想出去了。这时候文字已经囚禁了我五年，当然在我看来这已经不是囚禁而是收留了。
外面的世界里人们依旧还在找我，以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存在着我这样一个人。只是在五年里，我缝的文字的躯体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华丽。
被文字说对了，我不会回去。
在我囚禁前其实也很痛苦，那三魂七魄每天在小小的脑壳子里冲撞晃荡，搞得我根本无法入睡。可我却没有办法将它们弄出来拿在手上一根根理一理，或者跟它们沟通让它们自己排好队乖乖等我的召唤。
后来我就被文字囚禁了。
至于囚禁的原因我自己已经完全清楚了，而它怎么囚禁的我我也明白了。它完完全全是我自己叫来的，因为我没有能力缝出一个实在而完整的它。在我努力想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整理时，我便有些无意识了。
现在有时候依旧会痛苦，因为虽然我不打算离开这个地方，但这地方仍旧是荒凉一片，很暗有很安静，灯仍旧是亮一个小时。只是一个小时内我的效率已经到达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高度。
文字又开始不说话，而且来的次数少了很多。我也不跟它讲话，更多的时间放在了睡觉上。外头怎么样我是一点也不关心了，偶尔文字出去晃一圈儿站到我面前。不用它说我也知道它被人围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多少人。
我只知道在今晚和明早的这个交界点我要凝起精力工作。
我知道为什么文字说我不会逃跑了。因为我已经依赖上了这种技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外面也不允许我出去，他们在等待我新的躯体。
只是它和我都没想到最终还是回归到囚禁前的我，还是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凌晨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