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与痕》谢洛笙

16、TRACK.16.守护阳阳

　　时间跳至二ＯＯ三年。
　　端午节的前几天我接到莫百的电话。此时的白洛焕业已毕业。他在一家电器专卖商场当部门经理。看见他是在步行街美特斯邦威专卖店。那是星期天，我又和赵宁还有贾曼一起逛街。她们要买换季的衣服，我想自己本来就是喜欢看漂亮衣服的而且又有大量的时间，于是也跟着进去了。然后我就看见了白洛焕。白洛涣的眼瞳依旧清明，稳重之气更甚。他穿着棉布白衬衫，头发干净整齐。他旁边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子，有漂亮得出人意料的笑容，一年前我就见过。她的搭在白洛焕的手臂上，小指上是银色的戒指。银色是耀眼灼目的颜色，我的眼睛有点睁不开
　　那天下午我去向辅导员请假。我说我爸爸急性阑尾炎开刀了，我妈在外地打工，所以我必须回家照顾爸爸。我说这些的时候面不红心不跳。为了增加故事的真实性我还挤了几滴泪。大学这两年我已经学会了找各种理由请假，这些小骗术让我觉得得意并且乐此不彼。辅导员说要打电话到我家调查一下。我把号码给了他。那是莫百家的号码，莫百会为我圆这个谎的。
　　我的假期很快批下来了。于是我就忙着拿着刊有哲学系党委章的证明向各个任课老师请假。事情进行的无比顺利。我在回家前一天晚上向室友们宣布自己要回家两个星期。她们惊呼我是怎么办到的。我用大家都早已熟悉的超臭屁的口吻说因为自己可爱辅导员被我诱惑了。

　　下火车已经是凌晨三点半。车站里人迹寥落，只有几个人在候车厅里打瞌睡。我坐在候车厅蓝色的椅子上将行李靠在腿边等待天亮。我不能回家，因为爸妈绝对不会允许我在大三请那么长的假，我只能在天亮后去阳阳家。
　　……
　　前面是池塘，可腿还是不听使唤的向前奔去，脚踩了空，身体抽搐了一下惊醒。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我赶紧看了看旁边，确定行李还在才安下心来。
　　已经是五点五十了。我揉了揉麻掉的腿拖着箱子走出候车厅。拦了辆TAXI。车在陆锦小区停下。我下了车，然后按照莫百给的地址找他们家。

　　开门的是莫百。他穿着睡衣。看到我他显然很惊讶，他应该不会料到我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吧。
　　我对他笑。他接过我的行李。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会再稚气地逃避和躲闪。
　　他问我什么时候到站的，我说没多久。
　　他们家客厅很大。里面有草绿色的沙发和大缸热带鱼。大屏幕的电视摆在沙发对面，漂亮的盆景随处可见。天花板上挂着的水晶灯像极了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朵。
　　莫百带我去客房。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大幅的美少女战士海报。床很大很柔软，铺着印有月亮，星星，以及扎蝴蝶结兔子图案的青绿色床单。
　　这是阳阳特地为你布置的。莫百说。
　　我笑。
　　阳阳对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高中。这样很好。

　　姚亦，阳阳的情况不太好。
　　怎么了？
　　阳阳怀孕了，阳阳是RH阴性血，医生说她身体很弱很可能会产后大出血。
　　当初为什么不打掉？
　　阳阳不肯。医生说阳阳的体质要是打掉后也许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而且即使不打到最后也有母子一起死掉的可能。姚亦，她很想你，回来陪陪她吧。
　　——我想起莫百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情景。

　　我看着窗外。窗外有一片树林。一片树林，一片湛湛的绿。

　　莫百去准备早饭了，阳阳还没有醒，我到她卧室去看她。开门进去，大幅的婚纱照映入眼帘。照片里的阳阳一身雪白，莫百从后面抱住她，像是守护公主的王子，他们灿烂的笑着，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如同从未受过伤的孩子。我长久地专注凝视着那张照片，专注到莫百来了我都没有发觉。他显得有点局促。我笑，照片拍的很漂亮。
　　床头淡蓝色的灯光洒在阳阳恬静的脸上。那张几近毫无瑕疵的脸，看到它，我会如此心疼。我在床沿坐下。我想，这就是命运，让一样又一样东西重复。

　　阳阳的左手露在被子外。我轻轻的握住它。握住它。握住它。握住它。仿佛是穿越了三年光阴，我又握住了那有熟悉纹路的手指。熟悉的纹路。冰凉的手指。还有她无名指上漂亮的银色戒指。
　　阳阳的眼睛缓缓睁开。她清澈如水的眼光溢了出来。
　　小亦，呵呵～
　　她撒娇般调皮地笑。

　　阳阳真的不一样了。
　　她不再穿那些紧身牛仔裤和束腰上衣，她穿肥大宽松的孕妇裙，瘦小的身体在裙子里摆动像个幽灵；她不再长时间煲电话粥，她只在晚上七点左右看新闻联播，然后早早睡去；她也不再有事没事上网，她只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阅时尚杂志……
　　但是，偶尔我还是可以看到三年前那个爱闹爱笑爱任性的阳阳。
　　把我拉到他们家厨房，她指着墙角的大冰箱说，小亦，那是你梦想的大冰箱，里面有很多冰激凌喔；和我一起去菜市场，她看着那一匝匝青青的粽叶说，小亦，那个到底要怎么整才能变成粽子啊；在天天乐超市门口，她非要我用小推车推她，结果她还没坐上去服务员阿姨就过来了……
　　莫百不在家的时候我时常可以看到一个让我恐惧和心疼的阳阳。
　　看见她蹲在马桶上转头面无表情地看旁边镜子里的自己不说一句话，看见她抚摸自己凸起的肚子自言自语，看见她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抽烟，那些时候我的无力感就会占据整颗心。因为林幽，我们的命运都被迫改变了；因为我，阳阳不再是从前的阳阳；因为莫百，阳阳和我有三年的隔阂。
　　也许人生就是由无数不定数组成的不定数。哪一点，哪一时间，哪一件事变了，结果都会跟着地覆天翻南辕北辙。

　　中秋节我们终究是没有自己包粽子。上午我和莫百陪阳阳去医院抽最后一次血。几天后这份血会和前面两份一起被带到手术室以备不时之需。下午我妈送了粽子过来。我躲进房间，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听到妈妈的声音我的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我的心如此惶恐脆弱，害怕消逝计较得失。

　　晚上月亮很早就浮现在天上了。八点多的时候，我、阳阳、还有莫百，我们坐在陆锦小区附近的鳌峰花园的长木椅上。阳阳坐的时候会有点吃力。她右手撑在腰间。她已经习惯了那个姿势。
　　周围我们前面的鹅卵石小径上稀稀拉拉的走着同样来散步看月的人。中秋节是看月的节日，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亮，好像月下的任何东西后无法遁形。无论是树还是人在月光下都显得纯净而祥和。
　　小亦仍然想当月野兔吗？阳阳忽然问。
　　嗯。我仍然很傻B地梦想哪天可以遇到一只给我变身笔的小猫。我说，也许我还可以遇到我的夜礼服假面呢。呵呵，花痴吧？
　　小亦有喜欢的人了吗？阳阳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晶莹剔透。起了微微的风，我有点担心阳阳会冷。
　　有啊。我笑了。
　　在如此氤氲的空气中，我感到也知道莫百轻轻地转过了他面向月亮的脸。
　　他叫白洛焕。我装作很严肃的样子继而又笑了出来，开玩笑的啦，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女朋友又娇小又漂亮，小亦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早就知难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