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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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相思算什么／早无人在意
醉卧不夜城／处处霓虹／酒杯中好一片滥滥风情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轻
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烟花拥着风流真情不再
——《相思》
院儿里一大清早就有女孩子练嗓子，声音在北风里颤巍巍的，还听得出来是一口方言，该是刚从姑苏采买回来，还穿着寻常姑娘的夹袄。
过不多时就听见徐妈妈斥道：“自己发的音儿还被风吹得乱跑，以后教了洞箫要你们还有用么！”
一群女孩子像被冻住一样全都噤了声，下意识把袖子拉了拉用手攥住。
这边一片的莺莺沥沥刚停下，却从后面的楼里传来一个声音在唱：“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首虽黑有白时。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声音沙哑，却一圈圈缠绕上来，倒教底下的人都听得痴了。
徐妈妈隔了半晌才向着楼上问：“是谁唱歌来着？”
歌声乍然停住了，伴音的箫却还呜呜地响着。吹箫的人显然是功底极好，对着风口气息却不见乱，吹罢整套曲子才停下来。
易姑娘从楼上窗户口探出头来，静静地做个福，两臂端平齐了眼眉（注１）。礼毕却不说一句话。
青锦拿了披风正要出门，只见姑娘向这边看来，心知是有事难着了，却不明就里，也不好随意开口。于是到里屋拿了只食篮，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从灶上取了只带盖的小碗放进去，这才吱呀一声拉开们，站在门边向上道：“冰糖蒸梨好了，我给姑娘送一碗上去吧。”易姑娘点点头转身进屋像是开门去。青锦走向楼里，经过徐妈妈身边微微立一立，却猛地被她叫住：“你等等。”声音听不出喜怒。
青锦转回身笑笑，拢拢坠在两边的头发：“姑娘晨起嗓子不适，记起家乡的偏方说冰糖蒸梨润喉，就想着照做一份。不想临时有事耽搁了，倒教她好等。”
徐妈妈掀了食篮盖，见确有一只青瓷小碗，又缓缓扣上。也不抬眼，盯着远处雪里的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只道：“你们姑娘既是在沈姑娘房里，哪有只送一份的道理。”
青锦想着这事儿该算是过去了，依礼答了两句就拐上楼去。却见房门闭着，鸾儿趴在楼沿栏杆上，一边定定地看着下面打杂的丫头在擦一排排的桌子和唱台的地板，一边用手指一点点抠着雕花上的红漆。心中陡然慌起来，压得青锦不敢去细想。
她把食篮搁在门口，“噔”地一声响惊得鸾儿回过头来，见是她在身后，舒了一口气似的拍拍心口，又打眼瞧见她披着的月白色荷花边披风，顿时笑起来：“姐姐这是要出去呐！把我带上吧，姑娘差我买的东西还没置备下呢，走吧走吧！”说着拉着青锦的袖子仰头看着她。
青锦笑道：“就只知道拿你们姑娘说理！”念及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事差遣，就托临房的丫头从安在姑娘出台的时候做个帮衬，携鸾儿一并下楼去了。
徐妈妈在院儿里看着教习训练女孩子们唱曲儿，咿咿呀呀地，声音柔软如藤蔓。
鸾儿挑挑眉毛，踮起脚尖凑到青锦耳边：“徐妈妈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儿，不晓得迷倒过多少人呢！”气息打在耳边暖暖地带着潮气。说完掩着嘴哧哧地笑起来，边笑边回头向院儿里看。
雪地里站着的人双手交叠在身前，通身的大红衣裳，腰身玲珑轻巧，披了鹅黄色及地长斗篷，整个儿被拢在衣服里，只在斗篷的高领外边露出轻轻巧巧用一根木簪子斜斜定住的发髻。背影看起来并不那么干练。
该是个美人儿的。
“才与你嘱咐要当心着说话，倒又忘到一边儿去了，瞧你这好记性！”青锦看一眼前面正在擦桌子的丫头，半笑着把手在鸾儿眼前晃晃。鸾儿回过头做个鬼脸，拉着青锦一路小跑穿过花厅。
街上人还少，天半黑着，能听见后院儿临着的那条街上有车子经过，孩子哭闹和女人抚他睡觉的声音。楼后头的歌声反倒变得渺渺远远的了。
两个人一路走着，鸾儿在路边团了个雪球在手里来回倒着玩。
女孩子说起胭脂水粉，话儿自然极长，又间杂着说到近来的新曲儿和某某又收到什么彩儿，时间不觉过得快了。
等到了胭脂铺，铺子不过刚开门。女店家把一盒盒胭脂列开，沏一壶香片在桌上让她们慢慢挑，自己到帐柜后头对着一面连理百花大镜细细地画眉毛。
铺子叫流悠，用黄杨木板写了挂在门边，旁里有小楷注了首诗，青锦每次来都不及细看。
店家一般容貌，身子向前倾着看镜子里没画完的眉线，手指轻轻晕着。
“这时候冷难耐，谁替你来铺与盖？痴又痴呆又呆，枉想如奴女裙钗。你忘恩又负义，甘心赴逆小奴才。你若是没良心头上还有青天在……”
是截出来的四季相思。女子唱着唱着就笑了，笑容在镜子里荡漾开，美的胜过雕在一边的牡丹。
这种突如其来的美丽震慑得青锦忙移开视线，拣了盒易姑娘常用的胭脂，有一茬没一茬地和鸾儿搭话。
“姑娘平时总不要正红色的，这回可不成了，哪有素净得梨花样儿的新娘子！”鸾儿在手背上试着胭脂，一次次换了给她看，总也不见她说好，终于急起来：“好姐姐，你就帮着挑挑吧，好歹姑娘也是这么些年第一个从那儿嫁出去的，明里暗里谁不盼个好儿啊！”
青锦看圆桌对面的小人儿认真地皱着眉头瞅着手上的红色晕成一片，不由得被逗笑了：“寻常选胭脂自然用手试，可要是想够上我们鸾儿的眼界，怕就不行了。”说着取了几盒在近前仔细比对，选了一种晕开了就要往她脸边凑。鸾儿忙从凳子上弹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贴着墙角。青锦笑着看她：“好了好了，不和你闹。”对这桌上的铜镜敷上胭脂招她来看。
女店家也凑过来：“这颜色喜庆，姑娘家里是有喜事吧。”鸾儿在边上随口应着，不住地大量青锦。青锦被她盯得别扭了，脸一红斥道：“这儿帮你家姑娘试胭脂呢，你倒看好了没有！”
小人儿哧一声笑出来：“好了好了，就是它了。”从丝绢钱袋里掏出铜钱会了账就携青锦出门去。
青锦顿一顿，向店家讨碗水卸胭脂。鸾儿把她往外推：“不卸了不卸了。”店家却也站着不见动：“姑娘生得俊俏，胭脂也配得好，卸了怪可惜的。今儿送你一盒原样儿的，保准你以后是个顶美的新娘子。”话儿还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去柜后头取了木盒子装的胭脂。精精巧巧的盒子，让人惊疑这竟是怎样一件好东西，好得不敢轻易去动。
她微笑着接过来行礼道谢。笑容却仿佛是一朵开得极盛的花，在低头的一瞬间就凋谢了。
刚踏出店门，一阵风刮过来吹得鸾儿打个哆嗦，青锦把披风脱下来给她系上，面对面看着她，她的目光忽然定在街角，急急地说：“姐姐在这儿等我。”抓着还没系牢的带子就跑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她在街对面举着两只糖葫芦，一只手抓着披风带子向这边跑，辫子在后面甩啊甩的。青锦隔着街看她，觉得这丫头真像只小鹿，眼睛亮晶晶的。
很久没有吃糖葫芦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火红的山楂裹着厚厚的一层糖浆，八个连成一串，吃多了就甜腻腻的，却总是让人想着。
父亲不许她在街上吃，每次买了总是用纸裹得好好的让人拿了回家再给她。偶尔被她逮着空咬一个就鼓着腮帮子在父亲面前绕一圈，免不了被他笑着打两下：“你是林家的小姐，什么东西会缺了你的，慢点儿吃，当心呛着！”
她的父亲就那样把她抱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是林家的小姐。”
“哟，这不是月奴房，房里的丫头吗！月奴进来可是得了高，高枝儿了，赶明儿，明儿我们这些熟客可得去给她捧捧场啊！”从街边酒肆里转出来一群男人，主子们清一色的缎面长袍，醉得红了眼睛，大眼瞧见鸾儿，晃着八字过来。
鸾儿究竟是跟着沈姑娘久了，面儿上也看不出恼，只做个福，笑脸迎道：“姑娘的吉期就定在腊月十号，还盼各位公子到时候赏光。”
大多数人青锦都见过，平时给彩宿夜一掷千金，得罪不起，这她知道，于是看着那只手在脸前头晃了晃，只能向后退一步问个安，再懒得抬起头来，死死盯住一双鹿皮小靴，粘着雪珠子。耳边只听见刚才那一声“这样标志的脸蛋”，所有的人影虚晃晃的，让她看不清楚。
鸾儿想打个圆场，却被一群人起哄似的推搡到一边，经过的青幔车子上套着的棕马高嘶一声才勉强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青锦心疼起那个小姑娘，刚迈出一步，左手手腕上突然一热，竟是被人握住了。
她太久没有这样怕过，只觉得所有的人都离的那样远，让她甚至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抛在着诺大的空间里，面对一切的的风雨和迷惑。
车子右辕上跳下来个墨蓝棉衣的男子：“赵公子，这大早上的，如此给令尊听到怕不好吧。”
拉着青锦的手突然甩开了：“今儿倒奇了。我赵家在这城里也是上得了席面的，本公子的事儿哪是随便来个人就能管得起的！”
左右像是有人清醒了，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面对着的中年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径自走到青锦面前：“我替姑娘雇辆车如何？”
青锦不解。
他笑起来，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像对着一个小孩子：“姑娘不回家吗？”笑容自然，让她心安。
在车子里听见轱辘吱吱呀呀的声音。
“方儿——”鸾儿轻轻地拉长了声音叫着一个名字。青锦一惊，错愕地看她。她不太好意思地笑起来，抿着嘴唇：“刚才听车里的人叫的，觉着好听罢了。”
青锦不再问下去。鸾儿摩搓着手里的胭脂盒子，努力地在要找些话头儿。四面的棉布帘子都放了下来，暗沉沉的没有一丝风。
男子回到车前，正欲掀开帘子回话，却听见车里轻叹一声。终觉不便，打个手势让车夫前行。马蹄得得渐行渐远。
仿佛就在一时间竟又有雪霰子纷纷拂拂地落下来，扑扑地打在帘子上，透出墨绿的印记。
“真是醒都醒不过来啊。”有什么人叹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