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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忧愁暗恨 ...

  •   饭成之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敲击在房瓦上从屋内听来就如山石滚落。未过多时,这舜耕山脚的小村子便完全被大雨包围,低洼处水面渐渐升高,腾起的水汽让整个村子都氤氲在一片灰茫茫中,不论远近视线都不甚清晰,让人心里莫名的生了许多压抑。

      外面天降洪流,可屋内却其乐融融。一张偌大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品,脆黄的云林鹅居于正中,焦烤羊腿落放旁边,雪庵菜 、东安子鸡、鲫鱼肚儿羹 、蜜酿梭子蟹、水晶角儿 、四和汤、欢喜团儿、鸡头粉丸子、剪花馒头、经带阔面围放在四周,再配上时令鲜蔬清炒、各家秘制小菜,满桌的美食让人垂涎欲滴。虽道道是家常吃食,今天却格外的制作精致,可见那掌厨人手艺精湛、深谙厨艺,真真令在场的人食指大动。

      祝婆婆一家落座桌旁等待着晓芙与杨逍入席。不悔很懂事地为长辈们斟上金子茶。祝大娘望着这个小小的可人儿煞是欢喜,一把抱过不悔:“小宝,给婆婆做孙媳妇吧,婆婆保管一辈子疼你,好不好啊?”不悔在祝大娘的怀里左右扭动颇不耐烦,耍着小性说道:“谁要做你的孙媳妇,田生平时最爱欺负我,去年冬天还把我的小鸡冻死了,我才不要做你家孙媳妇,放我下来。”

      “不儿,怎么这么和婆婆说话?好没礼貌,快向婆婆赔不是。”晓芙端着刚刚盛好的忽迷思从偏门进来,身后杨逍也拿着一个精致的酒壶走了进来。桌边的人见主人进门齐齐的都站了起来。祝婆婆的儿媳苦月上前接过晓芙手中的翁,巧笑倩兮,语露娇妩:“晓芙,早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一顿便饭而已嘛,你和妹夫受累了。”说着便抬眼望向朝正座走去的杨逍,顿时心下暗惊,好一个翩然如仙的美男子,不禁有些痴了。苦月经营酒肆五年,她婆婆怕她渐生轻浮,对她看管甚严,如今见她如此大胆地痴望陌生男子,心下很是不满,不由干咳了两声。苦月这下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坐下。

      杨逍站起身来为大家斟酒,祝婆婆身体不好便只斟一杯忽迷思给她,祝婆婆儿子田未也到场了,他正值壮年,身强力壮,杨逍便用大器为他斟满了整整一碗,斟到苦月不敢逾礼便只少少地斟了半杯。

      杨逍见众人酒以在杯,便端起杯向众人敬酒。“在下不才,时逢乱世,与妻子失散,出外做生意又遭遇点阻隔,时至今日才得以与妻子团圆,实属无奈。内子漂泊他乡,多亏有祝大娘、田大哥、田大嫂的帮衬才有了她母女的平安,我和内子永世感激,无以为报,先干为敬。”说罢便将酒一饮而尽。晓芙从未听过杨逍如此酸腐的语气,知他言假情真,也就随他去了,但那些个内子妻子的称谓却让她好不恶寒,只好低头掩饰。

      祝婆婆为人憨厚,做事不图报还,便回道:“晓芙相公,你言重了,我们也只是洒扫跑腿的帮帮小忙。这么多年来晓芙能有今天全是她自己一力维持。当日她怀着身孕来到我们这里,没少受人白眼闲言,可她依旧善心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是她倾囊相助,我儿子只怕早因欠了苛税重役加身了。”

      话忆当年一切恍若昨日,皮鞭声声在耳,田未不禁眼底一红。“该死的鞑子,要不是晓芙妹子,我说不定早就与他们同归于尽了。我背上的鞭痕到现在还在,这仇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晓芙妹子是我的恩人,这酒本该是我敬你们的。”说罢便将一碗酒吞饮入肚。

      晓芙连忙端起酒杯敬回大家,不知怎的心头一紧眼泪就涌了出来,从前的种种过往犹如走马灯一样浮在眼前,那些个凄寒孤绝的夜晚那么疼那么痛,只因有着不悔才艰难地挺下来。今日终是修成正果了吧?她不敢多想,怕那个千里之外的人因着这想又冷冷地跳到自己眼前,提醒着自己有多罪恶。她喉头酸涩:“大娘、大哥、大嫂,我……我……何其有幸遇到你们……”

      不过短短一句,晓芙却如顶着千斤之石般艰难出口。话过情匿,徒留地是颤抖地手,干过的杯,窒息的心。

      杨逍眉头成川,微微侧目,目光回转间竟是黯淡难盖,连头也低了下来。他懂晓芙这话中包藏的万语千言,何其有幸遇到他们,何其有幸远离是非,何其有幸活到今天。那何其不幸的又是什么呢?便不过只一个他吧。他是她的灾难,本许她地老天荒,极致宠溺,而她尝到的却只是无尽的苦雨,颠沛流离。他的自以为是,她的固执落逃,交织在一起演变到如今的也不过幸亏了那一个“何其有幸”。

      可何为我幸?总不过与她的相逢。杨逍凄然,他眼中的上上签,他今生最大的“何其有幸”,于她不过是逃不得挣不脱的魔咒,是——不幸。真难道这一切从头是错?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不悔灵敏的觉出了母亲的不同,竟孩子气的夹起一个欢喜团儿放到母亲的碗中,巴巴地望着站立的母亲,乖巧的说道:“娘,是不儿的错,我以后一定再不贪吃,不贪玩了。娘吃欢喜团儿吧,可好吃了,吃了就欢喜了。”

      晓芙低头望望稚气的不悔一脸错事求饶的样子,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绽出一个静婉的笑,缓缓地坐了下来。

      苦月见状,美目一转,计上心来:“哎呀呀,这不儿一说贪玩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上次答应教不儿剪的扫晴娘,我前儿做好一个,今天刚好带过来。现在下雨,只怕还能用上呢。”说着便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手帕包裹的物件,解开来一个红红绿绿的纸人便舒展在众人眼前。

      不儿见到月姑姑手上那有趣的小人高兴的一把抓过来,一本正经吟背道:“扫晴娘,扫晴娘,三天扫晴啦,给你穿花衣裳,三天扫不晴,扎你的光脊梁。”

      众人皆被不悔这人小鬼大的小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祝婆婆也接口道:“还扎你的光脊梁,我看落到我们这小霸王手里只怕一天不晴便小命难保——拆脊梁了吧。”

      不悔被说的撅起小嘴,气鼓鼓地从喉咙里发出“哼”的声响,像只撒娇的小狗,众人终于被逗得大笑起来。

      苦月趁热打铁,继续转移话题:“晓芙,以前你不说,我们自是也没敢多问,如今你夫君回来了,你总该告诉我们妹夫叫什么,发哪路子财了吧?”

      “哦,这个……”晓芙迟疑的刚想开口,便被杨逍接过:“在下杨逍,常与西番胡子、驼队打交道,做些丝帛香料生意,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而已。”

      “杨逍……杨逍……”苦月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思忖间微微有些怔忡,旋即朗笑重现:“杨逍,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啊。走南闯北,自在逍遥。”

      “田大嫂怎知我是取那逍遥之逍,好生厉害。”杨逍笑而赞道。

      “妹夫谬赞了,说出来也不怕你见笑,苦月识字不多,只不过凑巧识得这逍字罢了。”苦月用手拂了拂鬓边的碎发,声调一提竟调侃的说道,“妹夫为人真是有情有意,没舍了晓芙妹子一人再去成个家,真不知是晓芙妹子好手腕,还是妹夫你一片痴情心不移。哈哈。”大笑间竟有揶揄之色。田未见妻子出言过分,伸手便去桌下拉苦月的手。怎料那手竟冷得出奇,触得田未由手至心一线冰凉。

      苦月又道:“妹夫别嫌我话多,没分寸。只是如今‘迎新的终容易’,这‘弃旧’的倒不见得是‘委实难’了。”苦月语气中隐隐地有些生冷之气。

      杨逍笑道:“果然是好姐妹,请大嫂放心,还好我是个只一棵树上吊死的傻瓜。不然今日就更没脸见晓芙了。不过听语气,大嫂喜欢听曲,大嫂去过大都?”

      苦月连忙称否:“这倒不是,我哪有那闲钱风雅去迢迢大都听些个词曲唱和。大都人就更不是了,只不过听来往的商客说说罢了。难得杨相公还记着这曲,如今早被人撂下的旧曲了,少说也十年了。” 苦月眼神飘忽到了虚空处,声音倦然,看似与杨逍交谈,却又更似梦呓一般。

      杨逍眸眼一转,目中流露出犀利地光,似有所触动,正欲思索间一阵疾风顺着窗隙冲进了屋,拂过晓芙身边,将她身上的幽香送到了杨逍的鼻畔。他被这暗香全然迷住,不禁伸手拉过了晓芙的手,柔声道:“是么,我倒不记得这时间了。我只道这八年来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如何回到晓芙身旁,而今老天待我不薄,不仅夫妻团聚,更赐了我一个女儿。我没甚所求,愿减十年阳寿换取与她们母女相处的时间,只愿天遂我愿。”晓芙只觉杨逍的掌心烫如热铁,竟烧得自己的手背有一丝刺痛。而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更让她不知所措,窘迫以及。

      苦月听杨逍如此直白表露,不禁轻笑,抬手便将那杯中已冷的残酒干尽了。而田未则为杨逍的话动容不已:“杨兄,你和晓芙妹子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后定是和和满满。可眼下有什么打算呢?”

      杨逍抬头正视田未,此问正和他意,他笑笑说:“我想带她们母女回西域,回我们在那的家。大约近几日就要启程了。”

      此语一出,众人皆骇。片刻,祝婆婆第一个开口:“也好,也好,这村子也属僻壤,你们还这么年轻应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去。” 田未听母亲说完,也连连点头:“是啊,既然日子快到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帮着准备的杨兄就只管吩咐,我在这熟门熟路打点起来自是比你们方便得多。”

      只晓芙还处在那惊异中未缓过神来,她痴痴地转头望向杨逍:“回……家……”杨逍点头,加重了按在晓芙手上的力道,一字一顿应道:“是,回家。”

      屋外天色渐暗,铅云低垂,隆隆有闷雷滚过,如激昂士气的战鼓,催促得雨更大了。山边的秃地因没了草苔,被大雨浇的泥流纵横,这黄水注到旁边的池塘里惹得平时明净的池塘也变得污黄,连累那池塘中的芙蓉也污泥满身,煞是狼狈。屋边的几棵合欢更是被骤雨砸得枝叶垂折,落红一地,那花一朵朵地融进水里,蜿蜒成红流向远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忧愁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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