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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那天晚上君浩然做了个梦,梦里他只有几岁大,连路都走不稳。

      他在京城君家的府邸里和南修玩捉迷藏,无意间走到一间破旧漆黑的屋子里,他觉得那里面好象有什么人在叫他。然后,忽然出现的可怕的面孔,凄楚哀怨的眼神,声嘶力竭的尖叫呐喊,有什么缠住他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他害怕的伸手大叫,一睁眼,身上方却是那个三年多没有闯入视线过的戚梓墨。他觉得自己的唇被填满,身体被填满,意识被填满,三魂七魄被挤出了血肉之躯,缓缓的飘上空中,俯视那人怀中玩偶般的自己,竟没有一丝情动,他想起读的佛经上说,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人中,无色。灵魂此时,无欲无求。

      他进了那间漆黑的屋子,不曾离开过。

      他被困在了那间漆黑的屋子,何时才能离开?

      他醒来时是三更天,先生和君怜都在他身边,君怜手拿着浸湿的锦布,满面掩不去的焦急神色。她问,表哥,你做什么梦了?都被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吓死我了!先生也问,浩然,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了?

      君浩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事隔三年,在他以为已经忘记的时候,那人却开始频频在梦中出现。

      他犹豫着怎么告诉君怜和先生他没事时,有人开始在外面用力的敲门。

      他听到本来安静的可以听到虫叫的夜晚,忽然间像开了锅的油,四处崩溅嘈杂的叫喊,滚烫的液体缠绕着头,热的难受。叫喊中君浩然只听清四个字——

      殷兵来袭。

      殷兵来袭,主帅戚梓墨亲自上阵,于隐城外叫战!

      四王爷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缓缓踏上城楼,君浩然随一些将军们一起默默的跟在他后面,下面黑压压的士兵与飘扬的殷字旗,回头再看城内,疲惫的将士仅仅因为城楼上那已病入膏肓之人而显出些许士气。

      有士兵来报,此次殷几乎倾巢出动,看来对拿下隐城已是势在必得。

      众人听后焦急的望着最高的权位者,等他做出一个决定。

      四王爷似乎隐忍着什么,握着拳的手不曾放开。

      终于,人群中有人耐不住了,上前一步道,王爷!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难道还要——

      小人有一良策!

      第一个人话没说完便被另一个人挡了回去,先前的人还想继续说什么,看看王爷铁青的脸,长叹口气,硬是将心中所想咽了回去。

      迟誉,你有什么方法,不妨说来听听吧。

      沉默已久的四王爷终于发话。

      很简单,一个字,拖!

      后来之人俯身一拜回答道。

      四王爷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殷与我朝交战多年,各方面的消耗不比我们少,近来也已快到极限。这次隐城外的殷兵主力倾巢而出,大概也是想速战速决分出个结果来。另外臣打听到,殷王三日前驾崩,三位世子对王权的争夺十分激烈,虽然结果是实力最强的秦王世子素渊兰真继承王位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想要完全巩固王位也不是一朝一夕可就,戚家军都是他的部署,拿下隐城将成为他威慑整个朝野最大的砝码,相反,如果隐城之战失败,短期内他将不会再有多余精力东顾,也算给我大越几年休养生息的时机。

      因此,这一战,至关重要!无论对殷,还是我大越。

      戚梓墨敢集结全部军队在城外挑衅,想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短期内拿下隐城,但同时,后方空虚,时间一长粮草必定供应不足,所以,我们要拖!拖到他全军垮掉不能再战而退兵为止!

      迟誉激动的说着,仿佛已经预见殷兵垂头丧气的离开。

      可城内粮草最多可供我军民坚持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殷的粮草没有耗尽,不退兵,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迟誉一笑,道,所以,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烧他们粮草!

      人群中有人兴奋的叫了起来,派兵从城后山上绕到殷兵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没了粮食,时间久了不信他们不撤兵!

      心潮澎湃的众人将目光集中到正中央的掌权者四王爷身上,四王爷却仍是闭着眼一言不发。

      君浩然望向先生,先生皱起了眉,他觉得心中像立刻空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充斥全身。只听王爷的两个近身侍卫惊慌失措的叫了声王爷却得不到任何回映,人们纷纷站起来,大厅立刻乱做一团。

      御医看脉时禁不住连连摇头,先生一言不发,君浩然觉得浑身冰凉,头像冻僵了一样无法思考。

      天黑时,城外殷兵总算不再叫战,暂且后退到五里外的地方扎营,而城内的众人,却没有松一口气的迹象。

      目前隐城中的状况,只能用压抑来形容。

      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表面平静内里却积压着随时爆发的暗流,一旦四王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股暗流将如山洪一发而不可收拾,那时,也就是大越灭亡之时。

      这样的事,不可以发生。

      君浩然守在四王爷床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没有办法,他只是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才能保住隐城。

      迟誉的办法并非不可,可戚梓墨又岂是易于之辈?派兵自后山离开绕到殷兵后方烧其粮草,这样的办法,戚梓墨又岂会想不到?既然想得到,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放任粮草被烧?所以偷袭粮草,一定要选在一个对方无法回援的时候,这个时候选在交战之时自是最好,可两军对峙时间不短,对方兵力如何心中都有个大概的算计,而城门前两军交战之时,四王爷必坐于城楼上观战,其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眼底,想在对方不注意时下一个指示,何其之难?况且,现在的四王爷,尚在昏迷之中。

      一个四王爷尚且不能完全牵制戚梓墨,没了四王爷,隐城想做什么,难。

      难道,真是天要此时越朝灭亡?难道,真是他当年那任性的举动,造成今天这等局面?

      牵制!放眼隐城,还有谁有能力牵制戚梓墨?他想不出来。四王爷纵然坐下幕僚甚多也不乏能人,却没有一人的名气大到足以让殷军集中精神严整以待,没有一人足以让戚梓墨全神贯注不想其他的专心应对。

      牵制,何其之难!

      怎么办?该怎么办?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办?

      如果大越自此失了隐城亡了国家,那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错!

      为什么殷要派戚梓墨领兵?为什么戚梓墨要答应?他难道不知道,大越一亡,他君浩然也要跟着殉朝么?他难道,早已不在乎当年那个他口口声声说爱的人了么?难道长久以来,一直放不下的,只有他一人么?

      他想起戚梓墨曾在他耳边对他说小然,我不怕死,可我怕自己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小然,我好喜欢你。小然,我,爱你。他又想起他送戚梓墨离开时戚梓墨说大丈夫志在千里,为国杀敌建功立业才能名誉九州声震千秋万代,所以我回殷后,一定是要与朝廷为敌的。我不想做个碌碌无为的无名小辈。然后他走了,那天曾对戚梓墨说你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离开殷,我们一起走。否则,离开了,就不要回来。

      结果,他真的没有回来。

      再然后呢?再然后发生什么了?

      再然后有一个从小就爱他疼他要替他扛起一切的人,永远离开了他。

      南修告诉他,派出杀手的人,是真正的秦王世子,叫素渊兰真。可他为什么要派人来杀太上皇?他这么做,不怕大越迁怒于戚梓墨将他斩首示众么?因为那时,他知道我们已经放了戚梓墨么?可是,殷的都城离我朝都城有整整两个月的路程,大越又是秘密放人,他怎么可能那么早知道?南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到底是在瞒他什么?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他记得戚梓墨离开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他觉得自己好象还在被那天的雨浇着,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浇的冰凉。

      城在臣在,城破臣亡。

      这句在当着满朝文武立下的誓言他从来不曾忘记,只是没想到,结局来的这么早。

      要不要放弃?日夜守着四王爷期盼的转机一丝也没有出现,他要不要干脆放弃,就这样留在城中,直到殷军破城,再拿起剑往自己颈间一抹,一了百了。

      不必再考虑什么爱什么错误什么忠烈什么清誉,不必再被那些有的没有的所困绕,一了百了。

      只是黄泉路上,真的能走的安心么?

      能么?

      曾有人对他说,然儿,你不要不开心,人生就是这样,总又不如意的。你这样子,看的为父心痛啊!你这样子,日后为父怎能放心?

      脑中挥之不去的,是被血染成暗紫色的深蓝官服,是母亲几乎流干的泪。

      你父亲他不放心,他到死都放不下你啊。

      这样的他,不是让父亲死不瞑目么!

      第七天,四王爷还是没醒。

      城外叫战的声音不减却也没有到非战不可的状态,不得已派出去的几队士兵却都是大败而归,城中已经开始骚动。君浩然知道,戚梓墨纵使粮草充足,也不会再给他们七天的安宁。叫战不过是表面上的掩饰,这从连日来他们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令人忧心的是他们的真实意图。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如今城内群龙无首,先机已失,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牵制,君浩然苦笑,既然都是要灭亡,何不赌一把看看?

      就赌他君浩然,可以完全牵制戚梓墨。

      不是凭才智不是凭名号,只凭他是君浩然。

      赢了,隐城保住,自能给大越数栽平安;输了,城在臣在,城破臣亡这句话,他定然兑现。

      左右无门横竖是死,先生说,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

      于是,君浩然找来城中重要的谋士大将商讨对策,他说我们不能派一队士兵出去烧他们粮草,而只能派功夫比较好的一两个人,因为戚梓墨一定留了眼线在隐城通往他们粮草所在地,人多了,会被察觉;也不能从后山绕,这么多年两军交战,怕他们早已将隐城有几间房屋都调查的一清二楚,更别说后山的出口……说到这时君浩然愣了下,然后问我们目前城中有什么是从外面来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君浩然又问我们的水是井水还是河水?迟誉想了想说是两种都有的,但是军中所用,是河水。出隐城向西南走大概七天即可在越的地界范围外找到一段上游河流。

      要投毒,那里再好不过。

      没错,是毒。

      虽然军中用水是河水,但不能保证百姓不用河水,殷要收服天下,本是不该做出这等失民心的举动,但今时不同往日,殷的王位继承者尚未登基,素渊兰真为保万无一失急需结束与大越之战,自然不会再在乎其他。

      而君浩然肯定素渊兰真已经想好了事情结束之后,将这投毒的残忍之举,嫁祸给谁。

      他不知道这个方法是不是戚梓墨提出来的,但执行的人,的确是他。

      如果可以,他真想问戚梓墨,功勋名利,就那么重要么?

      传令下去,即日起城中百姓士兵一律使用城中井水,另派士兵在营中立刻新挖几口井,尽量挖深,所有行动秘密进行不得泄露消息。

      等等,迟誉拦住正要离开执行命令的将军,吩咐道,只在营中挖井,不要将消息透漏给城中百姓。

      为什么?君浩然立即皱起眉头。你要看着城中百姓枉死么?

      王爷,小的斗胆,只是不这么做,不能完全保证消息不会透漏出去,小的这么做,只是为了保证一切万无一失的进行。

      你是想说,城中,有殷的人?

      迟誉低首不答,君浩然眉头皱的更深。

      既可以保证消息不走漏,出事了又可以让百姓对殷死心,彻底杜绝城中百姓叛逃的可能,更能在天下之间给殷一个坏名声,真可谓一剑三雕。

      王爷过奖,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点小道理,想必王爷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大越能因为几个人的牺牲而获救,岂非最好?况且为民而死,也是幸事。

      好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好个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君浩然心下不悦,面上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迟誉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可是,那些毫不知情却要赴死的百姓就有错么?

      那么,偷袭粮草的时间,就选在殷军以为我们中毒时了!

      不过那时,恐怕也是殷军真正攻城之时。

      君浩然冷冷说道。

      哦?那王爷您说,该怎么做?

      怎么做?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当然是出城迎战了,这样才能完全吸引殷兵的注意力留住殷的大将让他无暇回顾不是么?

      出城迎战?一出城,我们没中毒之事,不就暴露了么?

      不会,戚梓墨下的毒,一定是在我们作战时发作。

      哦?王爷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他是戚梓墨。

      君浩然淡淡的笑,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碍于君浩然王爷的身份,也不好反驳什么。

      就是如此,可是王爷还……谁来监战呢?谁能让殷将戚梓墨……

      我啊。

      君浩然仍然笑着,笑中却是凄苦与无奈。

      你?

      迟誉语气中充满不信任。

      王爷虽贵为王爷,却也只是……难以振奋士气……

      迟誉,出城时皇上也曾问我,我虽贵为王爷却也是只是因为当初太上皇的恩宠,从来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功绩可以让众人信服,这样的我,拿什么来要求前往隐城的重任?我当时在朝中立下军令状——城在臣在,城破臣亡。你可知,我为何敢这么做?

      迟誉拧眉思索半晌,摇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我是君、家、人。

      诚如诸位心中所想,凤炎王的确无功无德,但是,我是君家人。我是在大越享有五百年清誉满门忠烈的君家人,单是君这个姓氏,整个大越王朝就没有不知道的。如果是君家人来监战,不管他是谁,都是权位、力量、信念和希望的象征,不是么?

      王爷是说要自贬身架……

      你以为君这姓氏,要比王爷轻么?

      不……

      在大越,君这个姓氏的号召力,不比皇姓轩辕差,这一点,天下皆知。

      可是,王爷如何肯定,戚梓墨到时不会嫌麻烦而一箭射来……王爷万金之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迟誉,你不是说,为民而死,也是幸事么?

      王爷……

      迟誉领众人俯身一拜,态度中已经没有先前的轻视与不满。

      遣退其他人,君浩然独独留下迟誉。待人走干净了,君浩然才问,迟誉,你在四王爷身边呆多久了?

      十七载。迟誉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王爷他,有孩子么?

      这,听说本来有个儿子,还在襁褓中时便不幸夭折了。

      夭折?如何夭折?

      这……见迟誉面露难色,想来是令有内情。君浩然道,但说无妨。

      迟誉再拜,说,当年太上皇登基之时,朝中谢相等人怕王爷在边关造反,便派人秘密来到边关,挟持了王爷王妃刚出生的孩儿……当时王妃拼死抵抗,无奈产后虚弱无力,哪是那几个莽汉的对手,最后,孩子还是被带走,王妃则虚弱而死,据说那孩儿,也在回京后不久,夭折了……王妃临死前交代王爷,千万不可因她母子的死铸成大错,所以……

      所以新皇登基之时,王爷没有回京面圣,因为那些日子,正是王妃的丧礼,是么?

      ……如果王爷的儿子还活着,王爷身体不会如今天这般差,如果那孩儿还活着,也应该二十又三了……

      二十又三……

      君浩然觉得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样。

      王爷为何想起问这个?

      君浩然慌张的抬头又避开对方探视的目光,他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王爷?

      时候不早了,准备吧,对方叫战最激烈的时候,就是决定胜负之时,去吧,这一仗我们不能输,否则,就算烧了他们粮草也没用。

      是。小人告退。

      只有君浩然一个人的屋子里,他手撑着椅子,艰难的呼吸。

      南修大他五岁,他今年十八,南修正是二十又三。

      太上皇说,南修母亲身体弱,南修一生下来她就死了。而整个后宫,几乎没人知道南修母亲的名字。

      南修与太上皇仅有三分相似,与四王爷,却是九分相似!

      君浩然想马上奔进四王爷的卧房,告诉他,你的儿子可能没死,并且,他是当今天子。

      可是,他真的该说么?在这大越即将覆灭之时,他真的该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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