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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四章 卵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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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鸟笼挟着风压朝黑暗尽情实验自由落体,白羽只觉劲风扑面,虽然没有闭上眼睛,也和搭乘云霄飞车俯冲相去不远。
勉强撇开身体对失重的不协调感,将注意力转移到同行的三人上,多亏EGG身上自然散出的银辉,身边也映出绿京和和风脸孔,除了长发张狂地随风舞动,众人都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态度,竟是习以为常。
很快地,疯狂的降落游戏到达尾声,地面反映出金属亮面和上方的鸟笼倒影,就在这个载着四人的巨大铁架结构物即将摔得支离破碎,距离地面不到三公尺的同时,鸟笼却如黑雾淡化般消失,同时抵销了强大震荡,魔法装置不留一点痕迹,众人顺势跳落地面。
视线四顾冷气徘徊的幽暗空间,此处应该也在神无舰内,却和造命们守护的区域「玄关」一样,像是专属非人生物活动的异域,被称为核区的神秘空间更利用反射、黑暗和错视营造出模糊宽广的感觉。
白羽下意识抚摸手上鸡皮疙瘩,周遭飘浮着闪闪微尘,EGG则懒得背负长发重量又往地面坐下,在这处暧昧的鬼魅世界中如鱼得水。
「艾洛!艾洛!出来接客!」随着这显然受某人风格影响的呼唤,EGG扬起稍微尖锐的嗓音,声线悠悠抛入冰冷空间深处。
黑暗中走出人影,握住等于身长的叶片茎梗,只见银尘顿时聚合成雨丝落下,艾洛另一手拈着黑皮精装书籍,来到白羽面前。
这片空气中充斥微小讯息发射暨接收器的核区,不断川流而过的讯息刺激了电脑神经和人类感官,造就了艾洛立体存在的错觉。
「鸟呢?」白羽连忙张望,仍然不见该出现的人。
艾洛伸手往身畔一挥,掌心下浮现影像,出现海盗们对最后一层晶体墙发动猛烈撞击的时候,晶体分子开始因近距离接触魔物细胞所带的不规则自然力而紊乱分解,破开的裂缝间,一些从海盗身上分出的细长爪子早已迫不及待伸向猎物所在的狭小缝隙。
鸟闭眼抱着膝头紧贴着控制台下缘,脸孔埋在臂弯间无法探知表情,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还在等待,静静地等着将赌注押在白羽身上的结局。
「你──」白羽才要发难,艾洛抢先奉上黑圣书。
「这是不合规矩的,三信物只有Boss本人能够持有,不过他既然授权给你,请你下指令吧!」
黑圣书、红星石、桧扇,这下全交给白羽,艾洛抿紧嘴唇,如果白羽忽然改变心意要主掌神无舰,他也会无条件顺服,三把核区钥匙都握在外人手上实在是个凶险非常的赌注。
神无舰的设计概念,原本就是尽其所能贴近自动化但又能不失人类掌控,于是演变成两个极端,艾洛虽然可依意识做各种决策,人类无法轻易改变艾洛开放的权限,但「权限」本身也必须去人性化,以免被有心人利用,造成海盗即使挟持了神无舰的所有人,却无法强制智慧核运转。
「人的判断常有疏漏,但智慧核不会。」说了这句话的怀兹企业领袖,决定让自己退出直接指挥神无舰的权位,取代以信物认证,因他认为人为干预计算机的完美计算,平白浪费了工具的最佳效能。
从可能性而言明明做得到,艾洛却不能尽力去救鸟,以人类的角度觉得这种顾虑多此一举,那却是艾洛永远无法跨出的一步。
计算机和他的主人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什么?」白羽愕然。艾洛不赶快救人却还磨蹭着。
「你必须命令我,打开核区和舰桥的魔法阵把人传送过来。」艾洛走到白羽面前单膝跪下,右手搭上白羽持有的黑圣书封面银十字纹,抬起头仰望着他。
「我是智慧核,而你拥有全部权限,谨供差遣,新增管理者。」
白羽皱眉,对于到了现在还要浪费时间,这种舰内的繁琐功能设计感到愤怒。
「我命令你……」白羽僵硬地把艾洛的话复述了一次,反应也在艾洛的预料之中,没有任何出轨的指令内容。
舰桥控制台前,条条发亮的金线从商人背后的饰板长出,并在转眼间交织成网包围住白鸟,身影随着线的加密而逐渐变淡,在其中一名变形海盗终于突破晶体墙扬爪击下瞬间消失,海盗们愤恨地怒吼,爪子穿过了控制台基座扯出了线路,终究徒劳无功。
见鸟大致完好无缺的凭空出现在核区,只是脸色因受枪伤失血而显得苍白,白羽总算松了口气,自动自发走向他,将身上的信物一股脑儿倒入正主儿怀中。
或许在他人是求之不得的权力象征,但是对白羽而言,不过是成为麻烦物品的价值。
无言地接过信物,商人意会接手。「艾洛,尽可能关闭魔物所在的附近区域,对外发布求援信号,重新启动系统,自我修复功能还在吧?」
「Boss,魔物还在神无舰内,这时候启动修复功能会连上之前切断联系的坏损区域,再次感染会殃及核区!您是否再考虑……」
重整系统必须关闭所有防护设定,包括船身周边魔法壁,这时神无舰脆弱好比婴儿,虽然艾洛再不自救会全面瘫痪到连自动修复的功能都丧失,但若干扰系统的「病毒」还留在船内,岂不是重整没多久又遭受同样的损害?
「空隙有十分钟,你见机行事便成。」鸟摇摇桧扇,扇面边缘装饰的朱红绳穗随之颤动。视线移上与白羽同时出现在核区的访客,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加深。
「你打算以十分钟解决那些被魔物寄生的海盗?」白羽下意识回问道。
「如果是艾杰利的馆长,十分钟绰绰有余。」绿京应声接答,投向鸟的目光包含了几丝复杂。
这个连接他过去的男人依旧看不出有任何改变,反而是自己早已不复从前。
尽管绿京的身体变成这样很大的因素都能说拜此人所赐,但毫无预警的会面之下,绿京猜测不出白鸟的真实动向。
只有这个人,若他依旧执着和风,绿京就有如芒刺在背。
某种定义之下,没有白鸟资助,和风也不会诞生。若有谁最了解绿京与和风弱点,也只剩眼前这个人。
「好久不见了,Dr.Majesty。」商人在狼狈中仍不失优雅地面对绿京。
「应该说第一次『见面』?白先生。」
尽管鸟的笑容足以让任何人都春风送暖心生好感,绿京仍然立刻表现防备态度。
感觉到商人正饶富兴味地打量自己,和风无嗔无惧的脸上只有一片漠然。
白羽的声音为沉寂的核区划开一道缺口。
「鸟,你寝室前面的造命,坏了可以修好吗?」
商人似乎因这道问句而展开沉思,过了一会儿才给出他认为适宜的回答:「你说卫星们?他们制造核时就因安全性取向封死,况且电脑神经一经破坏就要重新铸造才行,修复是没办法,不过材料可以回收。」
白羽听闻此言撇过了头,无声地握紧手心。
他不是不知道造命的命运,只是鸟的回答,果然如他所以为的,珍惜到无法保存为止。对大魔窟街的白鸟而言,事物价值存在于瞬间,在心中达到一种永恒,并且随着时机变化或许成为无价值之物,也因此机能无法修复的造命就只是材料而已。
或许是白羽太滥情了,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这样冷情不在乎,因为造命实在太像人类,连外表和行为模式都是,他亲手毁了一个少女的执着,记忆也因此烙下新的刻痕。
「那么,我就把仲影,喔,你们是说白羽吧?他就拜托你们带回去了。」
鸟任习惯偎向他的EGG靠着胸膛,扣着银发造命的腰部礼貌地回望,然后正视绿京及和风,却是难以捉摸的神色。
「白先生,今日我们有事先走了,后续将由警联和艾杰利处理这场攻击事件。」
「请便。」白鸟无提起和风的话题,对绿京来说虽然感到奇怪,但又不是太意外,毕竟他也看到了这个商人的秘密收藏,谁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多少产生制衡作用。
「等一下。」
费了一番气力挣脱马上就急着抓住自己走人的绿京兄弟,白羽转向留在原地的商人。
「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认识我姊姊?」好奇心杀死一只猫,白袖的个性之孤僻,让她游走荒山野岭当个流浪画师仍乐此不疲,和西联市社交地位极高的紫冠商人,无疑是个不可思议的组合。
坦白说,白袖对权力阶级有着天生厌恶,这点身为弟弟的白羽很清楚,对于她让大魔窟街的怀兹企业代理自己画作的事,从未对家中解释缘由,很难不让人猜测她是否受到外来压力勉强才答应。
毕竟白袖是个身分暧昧且具有缺陷的流浪工匠,即使白羽实际和鸟相处后理解了白袖会和那人来往的理由,但最初到底是从何结交起很难不介怀。
「伯光是艺术工匠,鸟正巧是艺会的董事之一,我们在星城的年度研讨会议上认识,这个答案满意吗?」
如同其他职业工会,艺会每年在星城聚集仍存在当代的艺术工匠召开会议,与会者则从各自的专长美术、音乐、戏剧、文学等不同领域,针对当代不同文化分流和事件进行交流,工匠虽可因私人理由领请缺席,但最多不可连续五年未到,因此一些数星纪前的长命族工匠,才可能因这个规定重现当代人眼前。
怀兹企业领袖白鸟正是届流浪画师秀光院以「蒲柳之质,纹章之身,难堪会议冗长无聊,恐有病发危险」的理由赖过第四年后,正巧遇见不情不愿远游归来的艺术工匠才结下友缘。
「原来如此。」趁着白羽仍咀嚼鸟的说辞,绿京和风拉着他从艾洛打开的另一侧传送点离开。
虽然白羽和这个商人相处得异常融洽,但神无舰内肯定是个危险世界,包裹在水晶美丽表象下,是腐烂心灵舞宴之地。
※ ※※
从头到尾只是微笑着注视三人匆匆离去背影,商人在静谧核区反复着拉开桧扇扇面再一片片合起的动作,彷佛这是值得投入的游戏。
「都走了,好安静呢!」立刻有如飘落之叶和崩毁的石块,商人躺在冰凉地板上,任冷意从后脑与背部开始囓咬起自己,懒懒地叹息一声。
「EGG,艾洛,充实的一天是不?」
「鸟,以后多找几个今天这种的,和你不一样,但是很值得学习看看。」
EGG将银白十指插入白鸟耳后玩着商人黑发,颇专注地嘱咐完毕,又在中意的冰冷空气中瞇眼续眠。
「对了!」
从来只会冷眼看主子和那哲学家造命私底下没大没小的艾洛,开始运作起自我修复功能,庞大的能源在系统关闭紊乱逆流之间,艾洛的负荷迅速加重,被白鸟天外一笔的发言惊动,还待整合的能量撞在一起,激得他脸色一青。
「有件事你别误会了,我不信任智慧核的理由,在于智慧核和人类一样。」
是「一样」的,都是眼中化形的存在,是「别的个体」,也因此失去了一体的亲密,也因此必须猜忌。
信任这个字眼太过自以为是,人若真能理解其他个体,便无须因为自己正处于怀疑,就强迫别人证明自己,好交付出信任,又或许认为无法理解的一切都不可信,也许最后每件事都只是美丽或丑陋的误会而已。
因此信任这两个字,不可要求,只可接受。
「那Boss你相信什么?」毕竟是智慧核,呆愣不到半秒就理解白鸟的言外之音,艾洛眼睛一亮,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反问机会。
「我的答案是……艾洛,立刻把工作做好,否则你的代表形象就不是人形,强制改成叉烧。」
闭上双眼仍可感觉神无主机和身畔造命打算偷听的失望,商人习惯性的微哂仍替五官持续染着朦胧的柔和欣悦。
他相信命运。
掌握无限,剎那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