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85、第三章 那些造命们 (2)

　　「黑梦之海上浮沉的思想，赋予我无尽的勇气和昂首的骄傲，让生之于死荫，让爱之于人心，且于时间的钢铁塔下追逐蝴蝶……」

　　白羽低垂着剑尖轻轻念着诗句，此地气氛陡降，由口腔呼出的尽是白烟。

　　看见了。前方即是紫冠商人的寝室入口，自己现在踏进去的地方大概类似玄关一类的活动领域，只是稍微暗些也大得多。

　　暗红光线不规则地分布角落或地面头顶，形成亮块与阴影的明显对比。

　　跫音清脆地敲在金属地板上，带出了三缕长发披垂的矫健人形，来人巧妙地循着阴影边缘接近，白羽定睛一看，步入照明处的先后有冰紫长辫在背后扎出一条长弧线的少女，黑发流泄的紧身衣少年，以及挽着髻加以文士巾的夏族男人。

　　造命的强度取决于头发，意即是「电脑神经」长短，这是绿京告诉他的等级常识。

　　电脑神经是赋予造命各项机能得以运作的触角兼核心联机，不仅作为素材的流星壤贵得离谱，随着长度增加使用的流星壤量增多，打造和设计电脑神经的难度也会大幅跳升，此谓造命的设计瓶颈。

　　必须暴露在自然之中的超活性素质，要用特殊技术将其打造成强韧柔软的电脑神经，一般规格的造命头发长度不过及肩，今日此地三具造命个个长发及膝，已是现代科技的顶尖之作，如要更过这条临界线，也只有传说中的「和风」了。

　　「『在时间的钢铁塔下追逐蝴蝶』，《犯罪者文书》的序诗。唯有哲学家们才会企图捕捉那些飞舞的思想吧！风雅的客人，你好。基于规定，要请你在此止步回去。」

　　书生貌的瘦长男人手持一把合起的折扇轻抵着颊侧，身边的黑发少年则目露凶光。

　　「我非进去『白鸟』的寝室不可，这也是你们老板的希望。」

　　左手握住胸前的红星石，在三具造命前缓缓张开，炫目的光彩顿时成为这片空间的视线焦点所在。

　　「天机，让我杀了他。先生说护卫这区是我们的任务。」久未活动的指节作响，少年模样的造命眼瞳圆张，竟是妖异的金中带紫。

　　「他有先生的信物红星石，三项信物只有红星石能够打开寝室，这表示先生出事了，就算不是落在他手里也一定脱不了关系，先废手脚抓起来拷问。」

　　辫子女孩手中扣了四根长针，无机的眼神锁住了白羽行动模式。

　　「破军，紫微，别太冲动，先生的确是只叫我们『护卫这里』而已，没必要的话我可不想攻击。」天机摇摇折扇态度娴雅，总是负责调停的角色。

　　「客人，如你所见，我们有责任在身，这里就是我们的全部世界，闸门以外的区域发生什么事了吗？」

　　「神无舰被海盗占领，他们绑了我和你们老板当筹码威胁所有船员跳水，之后占领舰桥。不过他们身上可能带有魔物细胞，已经发作变形，大概不久就会追到这里。我不想浪费时间，你们老板现在在舰桥里被包围，最多撑不过半小时，我必须要进去拿桧扇进入核区。」

　　根据艾洛说法，智慧核不会因个体认知而改变原始设定，即使他能救白鸟，也必须是用合乎程序的方式，他可以提示白羽，为少年带路，偏偏不能直接利用神无舰的功能，那是对于智能核和人类彼此关系的最后防线。
　　在这防线之前，艾洛只会退却，并不会产生踰越的欲望，放弃原则去拯救自己的主人。

　　白羽正欲跨向前方，一团彩光在地面旋动，聚出了身高及膝的小人儿，正是白羽之前在屏幕上见到的艾洛，但他却一反平面状态，在此以立体人形现身。

　　「哦，神无的智慧核，这不是你能管辖的地带吧？」紫辫女孩紫微一昂下颚态度高傲道。

　　聚形能力竟然退化到只能使用这么少的流星壤，连一般人的身高也做不出来，这次入侵魔物真不是普通的诡异。

　　艾洛莫可奈何地一笑。其实他认为白羽在三个高级造命手下能存活的机率趋近于零，只因少年不是这里的主人，按照白鸟给造命的规范，入侵者就该死。

　　然而，艾洛告诉自己，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保护神无舰，所以才跟到这些造命徘徊的「玄关」来指点白羽，这是属于导览范围内，不违反原则。

　　「就算你们是Boss的卫星，也不能干涉他的命令。」

　　「没有用。智慧核，你不会不知道为了作为先生的卫星，我们的核心已经死锁，一切和设定抵触的关说都没用，只有先生直接下令，否则就算是世界毁灭，我们也要守住这里。」天机莫测高深地说。

　　「我个人是不想动粗的，希望两位自便，只要不碰触禁忌。」

　　「的确是说不通，难怪需要这把剑。」少年握紧手中的银剑。

　　他们的感觉很像和风，像是像，但不是他，比机器人更像活着的人类，但又比活着的人类更完美剔透，充满了理型之美。

　　让开。

　　明知不可能，白羽在冲过去的当下仍如此奢望，然剑锋正要落上肌肤时，眼前人影一闪，只剩砍入空气的手感，一记迅捷无伦的力道击中腹部，接着是掐住喉头的纤细手指，生生将他掼往金属柱上。

　　「呜！」不慎咬破口舌，血丝流出嘴角，白羽一时间受重击而头晕目眩。

　　「这点小小能耐也想到先生的玄关撒野？」破军双手环胸冷眼看紫微展弄能耐，单手将白羽提离地面，纤细手臂在昏暗中勾勒出优美线条，却比任何合金都要刚韧。

　　「你们不担心他……白鸟？」白羽艰难出声，视线逐渐染上一层黑晕。

　　「紫微只做设定内的事。」甜美的五官仍是不变的表情，任谁都看不出她在一瞬间收紧了手劲。

　　力气急剧流失，握剑的手无力垂下，剑尖一瞬划过地面。

　　细小的共鸣顿时传彻整个空间，艾洛形象散开后缓慢重整，三位造命同时一颤。

　　「啊！」天机轻叹，轻压着额头。

　　破军则反应过来，手心浮出弹珠大小的银弹预备攻击。

　　「紫微！别靠近──」破军察觉危险的并非少年，而是他手里那把剑，下意识大叫。

　　但紫微却动也不动，继续挟持着白羽，破军见状打算强行分开他们。

　　她靠得太近了！

　　但天机却反过来拉住破军阻止接近那两人，白羽趁紫微因那声叫喊的停顿，用力一咬下唇，疼痛驱走了黑雾，左手揽过造命纤腰将她拉近自己，持剑的手从紫微左腋下绕出斜挑，剑身贴上了冰紫色长辫，顿时分出舞动的银色物质缠住电脑神经。

　　紫微痛苦地尖叫一声，长发如初雪遇烙铁融开，勉强以另一手抓住剑身，无视表层肌肉被银剑腐蚀到露出骨架，紫微一扯一甩，银剑脱手钉入另一根金属柱，但腐蚀仍在她身上迅速地蔓延。

　　造命只嗫嚅几秒，便失去一切力量跪倒在垂手而立的少年面前。

　　「卫星不想害先生，但是卫星非阻止你不可，这是造命，懂吗？所以我要靠先生的剑，从这个宿命里解脱……」

　　「妳……」暴露在冰冷空气的手心微湿发寒，白羽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纯流星壤剑，很好，你去死吧！」破军十指弹动，银弹织成逆袭的暴雨覆向白羽。

　　还是走不过造命这一关吗？

　　白羽本能举起一手挡住眼睛，咬牙等待全身被贯穿的结果，忽然一道力量扣住肩头，白羽毫无预警被人拉入怀中，草绿长丝在两人身后飘散成幕，尖锐的破空声在碰触绿发的同时碎成粉末，徒然在空气中折射细碎星光。

　　「和风？」护着干灼的喉头，白羽站稳了身体虚弱地问。他们怎么会这时候出现？

　　「和风，你也一样要小心那把剑。」绿京嘱咐他后转向白羽：「我在不同通道口放了生物荷尔蒙暂时引开那些怪物，你快点趁现在把要做的事做完，白羽，其他交给我跟和风。」

　　虽然不知剑之来历，但在看见它对那名造命造成的影响，绿京再笨也没蠢到看不出那是纯流星壤。

　　没有经过任何科技能源锻造，纯用强力魔法压抑住剑形的流星壤，一旦接触到，对任何科技物都是毁灭般高脉冲存在。

　　所有设定过的流星壤，仍然会被野生的部分吸引紊乱分解，造成造命的功能混乱，进而就像人类所谓的「死亡」般失去活性，从接触到纯流星壤的部分开始蔓延破坏，连核心都将因此瓦解。

　　盯着忽然乱入的两人，破军表情阴凝恐怖。

　　「天机，你为何要阻挠我？」就算对方持有纯流星壤，只要保持距离一样有无数种方法能将对方杀死。他不信同样等级的造命，紫微会没有这些战略常识。

　　「我选择了和你一起贯彻指令不好吗？而且，纯流星壤的形态不固定，你冒然靠近，说不定会被它主动吞食，被我们的『野生本质』融化呀。」天机仍是理智地计算了更多可能性。白先生让这把剑来到这里并非为了杀戮，而是让他们选择是否拥抱它。

　　「私我」和「本我」的斗争。

　　如果造命紫微没被私我限制，她的第一拳完全可以打烂少年的腹腔，甚至用变形的双手将白羽一刀两断，但是紫微抢走其他人优先攻击的机会，在她已接触到人身的同时却刻意放水。

　　造命是被复杂的数值钢架建构出的非自然生物，指令是承载自我思维的基本平台，他们和人类一样有各种情感，但是都不能违背设定指令，除非用生命交换打破设定限制。

　　被限制核心的造命，宛若一个还是婴儿就沐浴在某种宗教信仰下的家庭，他会培养出某种信仰，这种信仰会决定他们一切的判断，而不对以外的命题投注兴趣。

　　然而，那个草绿头发的同类似乎已被解放，天机瞥向和风的眼神带着谨慎打量，那个造命会如何行动，他就无从估计了。

　　原来是他。

　　所有造命们各自幻想的，他们学理上的父亲所创造的最完美的作品，如今有幸看见了「和风」，就算毁灭了也了无遗憾，面对和风只会让他们更清楚自己是带有缺陷的。

　　主人曾夸奖他、紫微和破军「最接近完美」，而今天机终于比任何瞬间都要清楚，那道即将触摸却得不到的透明深渊，几乎是同时天机就明白紫微在这场比较落败后，抵受不住精神上的打击而变相透过白羽的手自尽了。

　　对于造命本身，让纯流星壤蚀穿自己是最痛苦的毁灭方式，他们的做法应该是纵使主人会因此而死，也不能更改使命才对。

　　紫微不会主动放人，但也得提防她在自毁之前顺便攻击破军，毕竟「护卫此地」指令以外的行为，都可以是造命的自主意识。

　　「破军，紫微叛变的事，需小心她同时为来人制造有利环境。」

　　守护任务和挽救主人生命，这两个主题思维的线无法接上，为了保有最初的指令，核已经封印，强制和任何事件隔离，拒绝任何权变选择。

　　紫微不能让步，只能失败，这么地快……这么不能忍受──哪怕是幻想而已──那白先生的死亡吗？

　　天机苦笑。她一直是他们之中最率真的一个。

　　「也因为和指令没有冲突。」破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所以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说着无法立即验证真实性情报的侵入者，带走他们一个卫星的生命，他很不开心、很激动，想杀了侵入这里的任何异物。

　　巧言令色的人类，破军相当厌恶。

　　卫星的存在是为了守卫，所以要解开这层封印，只有卫星不存在了才行。
　　这就是困住紫微的精神禁制。

　　「我只想打开那扇门，我非打开不可……」白羽像是对空气呢喃，又带着难以打破的执着。他不能在现在动摇，忘了来这里的动机，如果分心的话一切就难以挽回了。

　　抱起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艾洛，明知真正受纯流星壤影响的是巨大的本体，但他不愿让这个没有重量的人形自生自灭。

　　「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别再拖延了，我能感觉整个系统愈来愈混乱，这里交给和风吧！上回欠你的。」绿京不知何时贴到白羽腿侧，展扇看着那几乎要把程序系统逼到临界点的紊乱线条数据。

　　就因为流星壤是如此可怕的素材，才有这些完美造命能透过它被产出，不可思议？是的，但绿京却温柔地凝视着那些克尽职守的造命，原本和风可能处于他们的位置，只差一点点，此刻可能说着他们说的绝望又愚蠢的台词。

　　很浪费，真的，让这些活生生的艺术品来当看守，里面必定有更禁忌的存在，绿京望着闭锁的门扉，但是，那又如何？

　　委托他制作……哦，这样说不太妥当，他利用对方来创造出和风又吃干抹净舍弃的对象，就是怀兹企业，而他始终都想到白先生的鸟巢里走一走，或许能推敲几分这个企业家的阴谋，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有趣，要让造命来对打吗？」

　　右手组织扭曲生成黑色长刃，破军视线巧妙地纳入卧在满地紫发中的女孩躯体，又戒备着和风的突然发难。

　　「敌人是和风，」天机眉峰相拢，掌心贴上额头，再撤开时白肤上赫然浮出一只银色单眼。

　　「你我必须尽力了，破军，我来阻止那位客人放入红星石。」

　　白羽得了绿京允诺，往内走了一小段距离，踏上特定区域地板，地面首先浮现蓝光草纹，面前已经是此区尽头，寝室入口反而发出银光驱离黑暗，两扇类似舰桥设计互相咬合的浮雕石门，保留了可让信物感应的缺口。

　　「很聪明的决定。不过当初白先生要求我创造和风的最低标准，就是至少要在『功能』上超越他的卫星。」

　　这也是他决定带和风背叛ＯＤ组织的动机。

　　很显然地，怀兹企业中有什么存在，让那个人在三个卫星之外还要寻求更高等级的造命来守护，那人只会把和风当工具使用，但其实造命的本质是……绿京眸光黯下，望着和风的动作时带着一种心痛的幸福感，他几乎舍弃所有终于得到手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