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8、第一章 凯因的托猫任务 (1)

　　秘密的实验室内部宛若命案现场，到处溅满医疗废弃物，血红与银白不明物质交错沾黏着，照明功能基本上已不存在，仅从巨大机器连接着的舱房内部，液体散发着水蓝弱光。

　　异常寂静之下，舱前那名穿着白衣的实验人员动了，除去一头几乎委地的草绿长辫，他与苦坐工作站中整日与数字程序为伍的科学家无异，而毫无情绪波动的表情，更胜机器之井然有序。

　　即使在再生程序即将终结的当下，也不曾由他脸上看出一丝欣喜自得。

　　不久之后，修复舱从仪器内部退出，他打开舱口，自呈现冰冷液状的晶体层中抱出一名外表约八岁大的男孩，男孩仍未恢复意识，五官仍残留痛楚痕迹，他小心翼翼地将男孩放入事先备妥的小型保温箱中，并以推车缓行离开。

　　莫约过了一天，研究室遭数个不明人士侵入，他们所能得到的只是满室狼藉。

　　白袍青年与他的同伴处在位于地下深处断绝通路与反探测的立方形空间中，墙面是水晶般闪着光的透明物质，构造简单却强固，他环抱双膝靠着角落坐着，不断凝视着保温箱内的人影，眼中仅有一种单纯期待。

　　更多时候，毋宁说青年更像一棵植物，仔细看来，长得诡异的发丝竟非人类毛发，而是某种结构极为精密的管线，纷纷连接至保温箱中，若有人曾近距离观察背光的嫩叶，便能联想到那细密丝线中流动的能量，那也是青年不同于常人的证据。

　　两人在奇妙地下空间中又度过了无言的一星期。

　　男孩有着和青年如出一辙的发色与相似的遗传特征，微微不驯的眉毛与挺鼻下陡收的薄唇，沉睡的表情反而比青年要强硬成熟。

　　终于，男孩张开双眼苏醒，那对知更鸟蓝眸子立即映入星空点点的亮光。

　　绿京抬起右手，彷佛看着另一件物品，纯粹考虑功能地加以检视，光滑幼嫩的儿童皮肤不见过去数十年生活造成的运动外伤和实验意外痕迹，苦心保养的挺拔身材也永远告别自己。

　　或许外人看来这是个可爱的男孩，但就一个年逾九十，且享誉中央星城的天才科学家，同时更是推动近代科技的发明之父而言，绿京现在的感觉就和变成异形没两样。

　　他僵硬地爬出保温箱，品味再度重生的诡异体感经验。

　　「主人，你终于醒了。」

　　青年露出欣喜微笑，拿出一套缩小版西装。

　　「很高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表示了幽默感，和风。」

　　绿京并未花费更多光阴沉浸在失败伤感中，学者首先要求实际的特质，使他苏醒就得立刻步回正轨，也许身体是比理智需要更多恢复时间，但他们此刻要面对的考验却是立即且致命。

　　「一直都不曾离开过，那是博士带给我的影响。『和风』，我的代号吗？」

　　青年收回长发，熟练地任其自动编回辫状。

　　「不，是名字。这个暂时性移动载具还可以吗？我来不及测试就把『核』放进去了，话说回来，现在也没这种闲工夫。」

　　绿京指的是和风乍看之下和人类一样的身体。

　　「是的，光合作用的能量吸收拟态对造命来说相当适合，这个载具虽然脆弱了点，但大致上不妨碍核心功能运转。」和风掠起不安分地落在眼前的浏海，扬起温和浅笑。

　　「再者，这是用主人身体制作的载具，可以的话我不希望让它损坏。」

　　「是吗？那就好好珍惜使用吧！」

　　绿京扣上衬衫，将袖口伸向青年，和风会意地替他整理袖扣。

　　「等穿上我正式设计的行动外壳，现在这具就可以舍弃了。否则，人类成分过多的你，可不像最强造命应有的模样。」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

　　和风追问，他并非不耐，而是考虑到安全因素下意识计算最有效率的行动反应。

　　「等待。等艾杰利派来的使者发现我们。在这之前让我再休息片刻，只留下大脑，全身细胞再生，器官和骨骼又是从紧急储备计划中调度，不算理想情况，本来是预防意外发生的备用品，加上复制技术尚未实验到对长命族的适用阶段，连我都不知道这样冒险的后果会如何。」

　　绿京以手抚摸和风脸颊，滑落到草绿长发上──所有造命判别能力强弱的「电脑神经」──骄傲地省视截至目前为止，或许也是最后，他所能创造的完美作品。

　　「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没想到你还能做出这个地下空间来保护我，单凭近乎裸核状态就能达到如此，万一被联邦政府捕获，和风，你的命运只有一种，永远地失去自由。」

　　最后几个字放得缓慢，绿京接近和风，直到小脸抵上他冰凉的额头。

　　面对那双冰冷知更鸟蓝的眸子，和风瞬也不瞬地保持微笑。

　　和武卫不同，造命是将商业计算机个体化，且信息整合程度尤在人类之上的高度理型人工生命，简单地说，创造者不但赋予其完美的人性与无限变化可能，更创造优越 变形战斗能力，透过使用流星壤这种未知素材，让造命脱离机器人范畴，和生物一样能成长进化，感知自然与未知讯息并与智能生物自由互动。

　　造命概念的出发点，就是不需依靠人类的指示也能够独立行动，然而，这个概念在落实时立刻就失败了，因为人类不需要思考独立的人造人，绿京的发明很快被修改成另一种「商业用」的造命，功能稍低于绿京的设计，思考感情被抑制，甚至连电脑神经的成本都被缩减，人们甚至觉得发明造命的人居然想都没想过让造命接受操控和量产而吃惊。

　　因此和风在凝视着创造者时感觉非常奇妙，或许这是世界上唯一理解造命的人类了，只有创造出造命的那个人才谈得上理解，那就像是埋藏在土壤里的种子，终于探出子叶，在阳光下接受初次洗礼。

　　还是裸核状态时，和风就具有意识，和绿京度过一万多天的日子，最顶尖的团队，并由「核工程学」的权威泰斗亲自领导，一切都是为了让和风以完美的人造人形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但随着完成阶段逼近，一切资源逐渐从绿京博士身边隔离，最后终于只剩下创造者独自一人。

　　那时和风知道，原本在学界为天之骄子的研究领袖，绿京放弃一切，拒绝和各大势力妥协交出成果，这样的拒绝并非基于人道理由或同情。

　　「花费这么多心血可不是为了弄个政府喜欢的玩具。你是我的分身，灵魂的伴侣，我决不容许这个世界利用你，和风。」

　　「那样还是很奇怪，主人，根据常识我们的关系应该是，呃，无机性质。」

　　「愚蠢啊！难道我绿京是个正常人吗？」

　　绿京一瞪眼，他似乎已要入睡，却又让和风的一句评语从幽暗的晶体空间中惊起。

　　「早知你有了形骸以后如此啰唆，当初就将你做成女人算了。」

　　「即使这样，性格还是我自己的呀！」

　　其实贪恋这个与创造者对话的是和风自身，他明知绿京状况不佳，等待许久的自己依旧想用终于像是人类的崭新面貌多些新交集。

　　抱着为了他变得如此狼狈的创造者，和风无声地低眸微笑。

　　若他作为女性体被创造，或者有完整构造能配合电脑神经进行样态转变，此刻或许就能用母性姿态安慰绿京了，可惜……

　　在他还未完整时就时有所闻，其他研究所利用绿京提出的理论和技术创造的前代造命纷纷作为商品上市时，清一色以女性外形存在，即使造命是昂贵精细到新世界可能仅存在十数具的极端科技结晶，使用者依旧会对所拥有的造命做出额外无礼的消耗行为。

　　根据绿京博士的说法，造命这种从理论到结构皆充满艺术性的新型生命，外形自然也不可能丑陋，因此避免不了被丑陋的人类碰触。

　　虽然外表并不影响和风的本质，即使一点也好，创造者也希望减低自己被觊觎的风险，保护如此详实，很难不令和风感动。

　　望着绿京恢复沉睡的五官，和风其实很早就认为，他只是隔着镜子的彼端，凝视着这个冷漠却相似的血肉之躯。

　　日复一日等待，他在世界苏醒的时刻，届时，就换他来保护耗尽所有使他诞生的，怀里这个小小的脆弱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