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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第一章 息交远游 (1) ...


  •   残春,闹上枝头的缤纷也留不住路人的一眼。

      白羽策马缓行在落雨过后积水的旅道上,水漥映照出电气石颜色的天空,灰黑中带着薄亮,云层很厚,看来今日不会止于一场雨,马蹄踏破明镜止水。

      他要前往的目标是战略技击学院,探望那个已经一星期不见的人。

      早有一次深刻教训,让他明白人不能一直沉溺于痛苦中,虽然没有能够立即解脱的法子,但白羽毕竟恢复过来了,他「要让」自已恢复,谁也不会阻挡。

      对于光辉之都在第九公民区的大灾难,白羽既非最直接的受害者,也没有亲人在中央星城,就和他身分证上明确标记的数据一样,少年只是个局外人。

      继续往前消耗路程,所余不多的距离恰好足够回忆两星期前那场意外与之后更加意外的结局。

      就算两人已经绝交了,眼前的迫切问题也无法置之不理,失去栖身之所的破流,不能再回到那被妖魔加广寒以及龙蛇之精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公民区,学园原本打算为她安排暂时性的落脚处,却被破流拒绝。

      破流提出要去找爷爷依亲的要求,无人能拒绝,对破流而言她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而已。

      关于破流的爷爷,连破流自己也不怎么清楚,据说是孩提时期只见过几次面的一位老神主,住在杰弗炎斯接近边境的郡县一处深山中的神社里,偶尔会来中央星城探访玄宗一家。

      但破流似乎明白该如何到苗文郡去寻找玄宗故事中提及的老人。

      童年时,破流曾被父亲带去那间深山神社一次,在记忆中那是场漫长旅程。

      然而除去那一次的远游外,破流一家人大都是待在翔云道馆里接待忽然来访的老人,破流也习惯跟在爹爹身边,必恭必敬地朝那个总是一身雪白的严肃老人招呼应对。幸好老神主严肃归严肃,对破流倒是比玄宗还和蔼,破流于是期待起爷爷与她搭着电车去踏青,并到保留区森林内爬山寻找小神社的祖孙俩约会,可惜这种情况随着她长大渐渐变得稀少,甚至这两三年间她再也没见过老人。

      虽然只是童年记忆,破流对如何寻找神社的路线记忆却历历在目,彷佛昨日才经验那场旅行。

      白羽坚持要护送破流,他遭遇到的是最正统的绝交,破流果真当他不存在,傲气地牵马前行,白羽只得离着一段距离追踪。

      最后两人来到与世隔绝的山中村落,说是村落也不过是零落几户人家还有住人而已,破流继续往深山里前进,最后终于通过巨大神木搭建的鸟居,爬上漫长石阶,神社就在石阶尽头。

      那时白羽曾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既然她的爷爷是神主,应该是和族人,若破流为和族,那么她和玄宗应该就像浪游学长那般传承固定姓氏才是,然而破流的确说自己是夏族人。

      玄宗也没承认过他有和族父亲,白羽在破流家中作客时,从没听过她是混血儿的说法,那么破流对族群的定位是来自李晴了?

      那时白羽只是隐约觉得有点矛盾,但他以前就知道,这种情况非常常见。

      东土族中不管夏族或和族,真正能列出家谱的都是有根基的世家,像小雅的泷姓,除此之外,只有长年住在同一个地方的夏族人可能拥有世代传承的家族记忆,至少白羽自己家里是没有的,可以说他和破流情况相近,也只记得自身的上一代而已。

      老人彷佛预知他们将来访,伫立于石阶尽头,穿着一袭白梅直衣,白羽微微皱眉,整座山的精灵都在喧嚣不已,排斥着带着外力进入的他,更多抗力应该是针对千虫的存在吧?

      这座古老的大山之中,有着和广雅昆仑非常接近的灵场,外来者的力量会被排斥,异文化的式神更是如此。

      但黑发少年仍装做毫无察觉。

      白羽正踏入了古神道的世界,这些散落大陆各地的古老信仰,连御术师都必须礼遇且退避。

      破流一见到老人,不发一语地扑入对方怀中,紧紧抓皱老人后背的衣服,两人都忽略白羽的存在,径自嗫语着进入神社旁的小屋,白羽在外面等候,并未无礼地踏入神社结界之中。

      虽然他不知道老神主和破流间的对谈内容,当破流脸色异样苍白地走出门外时,白羽隐约感到事况不对劲,但他仍然信任破流的爷爷不会加害她。

      直到破流跪在神社外动也不动,白羽才发现出事了,然而他只是向破流走进一步,女孩投射过来的眼神很明白地警告,若白羽敢插手,破流或许真会杀了他。

      到底那一夜老人对破流说了什么,他为何不收容破流?

      等不到答案,雨丝先落了下来,白羽浑身湿透,女孩几乎成了庭院里的雕像,他们的僵持并未获得正面响应,必然的绝望则如影随形。

      三天后,当破流昏倒原地时,白羽闯入结界和老神主当面质问。

      「吾与这名少女并无血缘关系。」老神主对白羽道出惊人的事实。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是亲人。」白羽只能这样回答。

      「吾无意收养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扰乱清静。」

      树精间的碎语却告诉白羽,真正不见容于此的是破流的血统,带着异地神灵的势力,会妨碍这里的平衡。

      「我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让破流失望?您讨厌她吗?」这个打击太残酷了。

      「不,但吾独处惯了,不想再收留一个小女孩。」气质古雅的老人婉言请白羽带走破流。

      在担任王使的那时,亲眼见到李晴的异样,白羽无法反驳老神主的顾虑,可是他无法理解这样的冷血是否真有必要?

      当时破流发起高烧,他们必须在神社过夜,白羽不甘心就此罢手,于是旁敲侧击出老神主与玄宗的关系,原来只是二十年前路过深山迷路的青年被神主所救,玄宗见神主终身侍俸此地山神未曾成家,不顾人家意愿自愿作螟蛉子报恩。

      从小被告知有个爷爷居于外地的破流不可能怀疑玄宗的话,而玄宗本意也是要破流将老神主当作亲爷爷孝敬,就没有刻意去告知无血缘关系的事实,尽管在玄宗成亲后与老神主分住两地,但仍不忘时时去探望对方。

      在于破流这边,祖孙虽不常见面,但少女也对住在外地的爷爷存了份孺慕之情,突然被告知原来并非亲人的真相,破流根本无法接受她最后仰赖的依靠,一开始就不曾存在的事实。

      白羽希望破流大哭或发怒都好,但她什么也听不见,直到在雨中失去意识。

      第二天起,白羽失去老人踪影,神社中空虚无人,显然对方故意避开,他只得趁破流稍有起色时将她快速以千虫驮到医院去,但破流却彷佛流干眼泪,连白羽就在她眼前也视若无睹。

      白羽只好将这次依亲结果无奈地通知学园,艾杰利很快给出回应,战略技击学院的学长姊们飞快赶来苗文郡乡下医院接手照顾破流的事务,虽然曾是要好的朋友,但身分上却属于不同学院,白羽仅能眼睁睁看着破流被前辈们带回学园,不知她之后如何调养。

      他或许真如破流斥骂过的,不懂得照顾人吧?他只能旁观受伤的生物死去而已,从来都无法找到并实践拯救他人的方法。

      到最后他甚至害怕起目睹现在的破流,旁观一个个去探望破流并吃了闭门羹回来的社员,没人对这样的冷遇有怨言,失去社长主持的练习时间,众人面对面的沉默,导致连社团练习心情都变得沉重。

      「你们知道什么?我说的话难道她就会听吗?不要指望我,我已经试过了!」

      也许是第一次听见副社大声怒吼,社员都傻了眼,白羽也讶异起自己失控的反应。
      他明明不爱迁怒他人,但那一瞬却像满至杯口的水被人碰倒般溅洒了出来。

      整场讶异尴尬的氛围中,只有泷清雅正中胃口,非常开心有人点燃导火线,直接找白羽动手兼撒气,然后带着轻松表情离开。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安置被揍得伤痕累累的白羽,却说不出让场面活络的话语。

      明明是那个最想去探望的人,畏缩成这样让泷清雅看了就不舒服。

      白羽只能在浑身作痛中蜷缩起身子。

      不会告诉任何人,某个定义上,他也是凶手。这个理由放在心里,就像毒虫无时无刻啃食着触发痛觉。不仅仅是如此,光是白羽的存在就会带给看见他的破流痛苦,坚持要跟着她去寻找最后亲人的白羽,对破流保证过的白羽,随即又成为见证破流被遗弃的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该被破流仇视了。

      那为什么会成为一场悲伤的旅程?白羽不明白,但他无从明白就结束了。

      接连在丧亲之痛后,破流被她以为是亲人,却没有血缘关系的祖父抛弃,海新和学园的人也不明白,只有强硬要跟着她的白羽看见这个萧索的结局。

      正因为如此,白羽无法去见她,谁都可以去安慰破流,只有他会是反效果。

      他寄望亚契斯,青年从小就认识破流还有师兄妹这层因缘,但他捎回来的答案却是无奈,小雅去的那次听说还动用到战略技击学院的人制止一场暴动。

      简直就是疯狗。泷清雅撇嘴道。

      那你们是对咬?白羽冷眼看他手臂上的伤口,两人吵得激烈可见一斑。

      这就是泷清雅也揍了白羽的导火线,这下扯平了。

      丧失站起来的力气,白羽原本以为暂时这样最好,泷清雅刚好替他制止不听话的手脚,令他哪也去不了。

      但大衣有意识地飘到身上穿好,热茶和面包一应俱全,当他感觉到有双很专业的手正替他梳整乱发时,白羽必须二度怒吼这些热心过头的社员住手。

      他就是不想去、不能去、不愿去,他们又能奈他何?

      「老娘会要他们抬你去。」商九宫气势万千地站在因停止练习改做大扫除堆栈的榻榻米之山上,亚契斯则挤眉弄眼地暗示千万别回嘴反抗,否则永无宁日。

      连不听话的的卢都被六合牵到道馆门口,用一包昂贵的高级巧克力。

      书院最年轻的新生鼓起勇气,直视白羽开口,他说的话比任何一个海新社员付出的努力都要动摇白羽。

      「虽然和破流学姊还不够熟,但六合喜欢海新的大家。我不明白失去有多痛苦,比较谁更不幸这种方式没有意义,可是因为有你我才有活下来的勇气,我可以,破流学姊也可以。」他固执而不婉转地有话直说。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找到希望。」

      六合是海新中最后去战略技击学院探访破流的人,他转告的话让白羽总算愿意动作。

      「所以,你去劝她多少吃点东西,一直说不饿是会死掉的。」

      马蹄踏上湿润的泥土,狂奔到半路白羽才恍然想起,学院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破流伤害自己?

      少年放缓骑速整理心绪,箭已离弦,在熟悉的学园林道中,他只能继续前进。

      想看看她现在的情况,尽管白羽把握着连破流本人所不知道的真相,但他很清楚,就算亲爱的人在你面前拚命喊着振作,还是有无法痊愈的时候,随之累积的是更多的愧疚。

      灵魂陷入窒息,别人的同情就像在炫耀某种优越感,无法以理智思考,但是最该谴责的却是他。

      一切都是自己不好。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可以抹销过去的奇迹。就是因为无法忘却,才会感到如此疼痛,他也不配藉由表面上去付出什么让自己觉得好过。

      就因为这点自私,他跟着破流去找她的爷爷,以关怀之名却让她更狼狈了。

      ──不要去逼她,破流已经够可怜了,大家都退一步让伤口止血吧?

      ──都是你的错,你应该痛苦到死,哪怕只是能补偿对方一丁点也好!

      噩梦里,漆黑的双头巨狼怒吼着,白羽放下企图反抗的双手,被野兽撕得粉碎。

      现在,他考虑得再多都无用武之处,坦然地面对现实,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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