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00、第四章 子衿负我 (1)

　　打工就快结束了，若是东方学长没有食言放他鸽子，准时从中央星城回来的话，白羽终于可以从这种到处赶场的疲劳日子中解放了。

　　白羽心情舒缓地用干布擦着茶碗，陷入一点昏昏欲睡的模式。

　　孤绝的风，冷眠的雾，寂静的雨，在天外云居外日复一日地交织着。

　　他在艾杰利学园待的愈久，就更觉得学园只是人类给这块土地的命名，但从某方面而言，这里才是真正的「学园」，不只是圈养年少青春的牢笼，对于有心探索无涯真理的人，此地的确是保留了各种生命样态的乐园。

　　脱离城市与乡村那人与人之间密集诡谲的各种接触，赤裸裸地面对自身的抉择，无论选择追逐什么，都不能拿现实无奈作为借口。

　　那样直接面对自己的感觉，或许是非常恐怖的，因此离开学园的人也不在少数，当然还是留下不少和他一样得过且过的学生，学园也宽容地接纳并教养了通识课程。

　　因此某些人便长久地被学问这无形之锁铐住了，舍不得离开，逐渐地变成适于在学园中居住的模样，他也会变得如此吗？

　　起初，为了对过于无趣的学制做出小小叛逆，白羽来到这处广莽之处，才发现原来他认定理所当然地生活着的人们，只是那样狭隘的一群。

　　没有谁是谁的准则，就连凯因老师都不会命令他该如何过活。

　　这数天来他所见的鸣琅与芳翔，也是这样学着如何和人类共处吧？

　　「小鬼，不去招呼客人在这傻笑啥？」焙火斋冷不防抢过白羽手上茶碗，不忘检查有无干净到闪闪发光。

　　「客人？兰宁才要我别打扰她。」

　　老人塞过来一盘脆梅。

　　「端去给那小姑娘，我老头子最不喜欢看年轻人皱着张脸，嘴甜心也甜。」

　　「是。老板。」白羽刚要起步，忽而转身站直，端正地行了个礼。

　　「白羽接替东方学长的工作就做到今日，这几天谢谢您照顾了，焙火斋爷爷。」

　　「去，去，客气什么？」老人不耐烦地转进茶房。

　　白羽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遂依焙火斋吩咐，将茶点送到兰宁桌上，刚好看见兰宁一口一口地灌茶，彷佛在和无形的对象比拚着气势。

　　简单地说，她烦，她很烦，她需要一个自动送上门的出气包。

　　白羽不自觉以脚跟后退。

　　「白羽，过来。」芳翔王族的眼睛是明亮的火红色，和她现在的情绪呈正比。

　　「兰宁殿下，妳用结界把整个天外云居包起来是怎么回事？」白羽很不想指出这点，但这要他们怎么做生意啊！

　　「我不想看见那丑癞虾蟆。」兰宁以十指狂暴地抓着头。

　　「那贱民以为他是什么玩意儿，老是缠着本殿下，我都够烦了，真想踩死这家伙！」

　　但以结果论，反而是兰宁躲到天外云居里来，白羽也看得出她在躲舔水滴那小小的妖怪，是以态度才会这么神经质。

　　「这是焙火斋爷爷请妳吃的零食，他看妳不开心。」白羽和兰宁相处这几天，也把这芳翔王族的性格摸熟了。

　　「其实妳不是在意身分贵贱，只是讨厌被勉强而已吧？」

　　学园里其实有很多非人末裔居留，他们再也无法回归故乡，在人类都会或其他妖魔地盘上生存同样困难，但栖身在族群复杂的艾杰利却无从树立其真正的身分尊严，他们只会得到「非人」的标签。

　　「不是。」兰宁忿忿地顿着茶杯。

　　「交朋友这种事无法勉强吧？」白羽正要劝她干脆就不要理舔水滴了。

　　毕竟他也没有鸡婆到促进世界大同，再者白羽并非以貌取人，实在是舔水滴无法给他好感。

　　总觉得这厮卑微的外表下似乎心思复杂，仰慕兰宁的小妖怪很多，她的侍女就是最死忠的一群，但若说没被天生的力量差距拉开距离感也非如此，只是相处的岁月让羽妖们把害怕转为崇拜敬爱，变成一种下对上的忠诚使命。

　　舔水滴一面保持卑微却刻意接近的态度显得古怪无比，他既害怕兰宁，却频频来找她，不同种族之间并没有那么容易产生爱情，特别是处在先天条件落差庞大的时候，远离天敌的本能才是正常。

　　「我还要取回大界球。」兰宁眼神阴郁，这才是她愿意忍受一个小妖跟前跟后不时企图碰触的特殊原因。

　　「大界球？那是？」白羽追问。

　　「父王留给我的宝物，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遗失过一次，记不清楚当时如何找回来，然后，父王被卑鄙无耻的鸣琅一族攻击那天，我很不安，要父王带着它出门，当时我好怕父王一去不回。父王明明和我约定好要将大界球还给我的，但是后来我在当时战场怎么找也找不到父王身体和大界球。」

　　兰宁托腮细想，眼角含泪。

　　「馆长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所谓战场，就是眼前这条裂谷吧？兰宁是用什么心情在这里徘徊着，思念父亲还有无法遗忘的仇恨？

　　「妳是说舔水滴知道大界球下落？」

　　「姑且信之，没别的法子了。」

　　白羽只得认同兰宁的想法。

　　「我去见过黄裳公子的妻子了。」

　　冷不防地一句话刺中白羽，兰宁怎知茶茶的居住地点？转念一想，显然又是舔水滴引她前去。

　　「她很好，不知道我是谁，也待我很好。」漫长静默过去后，兰宁年轻稚嫩的五官却暗了下来，流露出芳翔王族的威严。

　　「我和鸣琅这笔帐迟早是要清算干净，无论学园打算如何维持这里的秩序，不可能和解并存，其中一个的存在必须以血抹销。」

　　「在那之前，我唯一舍不得的就只有公子。」

　　「黄裳他真的有那么好？值得妳这么执着？」白羽忍不住问她。

　　「你们人类难道没有希望不变并且能安慰自己的存在吗？」

　　兰宁侧着脸，远山淡淡的蓝影正好横亘在眉畔。

　　白羽默然了。

　　岂会没有？但那只是求不得的想望罢了。

　　明知不可能，却仍要强求，是会碰撞得鲜血淋漓的，兰宁……

　　他为着兰宁执着的眼神深深担心起来。

　　「我也喜欢黄裳选择的人类伴侣。」兰宁总算知道为何公子要选择那样的伴侣，接近那个小女人，兰宁同样感到一种安心的气质，如此柔弱的生物，实在无法理解。

　　「但是，我还是要再次确认公子的心意，否则我不会死心。缠着公子的那泉妖不知还会做出什么坏事，我得替他解决这问题。」转回头，兰宁面露怒容看着白羽。

　　「我怎会和你说这么多？今日真怪。」

　　「我只会在这里待到今日了。」白羽认为最好告知兰宁，毕竟芳翔王族习惯来天外云居找他，不说清楚难保焙火斋日后不会被惊吓得很无辜。

　　「怎么回事？」兰宁果然很快被转移注意力。

　　「我原本就只是生活在下界的学生，会来这是帮学长打工。广雅昆仑的绕行轨道在核心区外面，天外云居又在深山里，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不会刻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对我来说还是生活在下界比较方便。」

　　「你是说以后不会来这了吗？」白羽就知道，兰宁绝对不会高兴听到她命定的仆从说不来就不来。

　　「我还是能上广雅昆仑，只是不会天天在。」

　　艾杰利大部分学生都生活在核心区内，被四元封界这层大型结界场笼罩着，四元封界有隔绝和侦察危险外力侵入的功用，像兰宁这些原本生活在学园未开发区的非人要进入核心区并非不能，但却会受到四元封界的检查，同时引起专家注意盘问，相当受限。

　　稍有自尊的非人通常会绕过核心区和人类活动密度高的地方，以免被专门处理异族活动问题的馆长或法术系学院生盯上。

　　广雅昆仑属于中立区，人族与其他异族接触机会变大并不奇怪，异族也时常化身人形进入人类店家，体验人类文化产品与生活习惯。

　　只在广雅昆仑，拥有这种特异杂错的和谐。

　　他们的交情也没好到兰宁会委屈自己忍受外面环境的繁杂限制离开这片灵山活动，像这样密切的来往，以后或许不会再有了。

　　白羽拈起苍银鬓发任其滑散。

　　「这也不是我本来的模样。再说，妳好不容易找到黄裳本尊，再看到相似长相应该不愉快吧？」

　　但对于黄裳外表和天外云居的渊源，白羽却仍有怀疑，是可以待东方学长回来后问问他，至少学长比他要熟悉这里的茶店主焙火斋爷爷。

　　「关于大界球的事情，连戒九馆其中一位馆长是我老师，我再帮妳问看看，或许过了这么久，馆长会愿意说了。」

　　听见白羽这样说，兰宁只得愣愣地看着他。

　　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白羽是很怪的人类，不怕兰宁就算了，还敢插手她和极天丸的战斗，又总是待在她附近，兰宁只是觉得好玩才命令这命令那的，但白羽好像习惯似无奈地去做。

　　不怕她，那干嘛听她的话？

　　他原来的模样，到底长得怎样？

　　「那你多久会回来？」

　　「若是天外云居一个月大概两三次吧？」白羽估计，若是用餐或朋友聚会，不会选在这么幽深的地方，假使独处他还蛮喜爱这里孤绝的云雨。

　　若有机会，他也想好好地去对面的太上丽阁参观一下。

　　「两……三次？」兰宁扁了眼。

　　「再多一点。」这个让人讨厌的数字。

　　「啊？」

　　「我还有很多书没念完。」难道要兰宁来天外云居守着不成，若白羽到来而兰宁并未出门，那岂不又要错过了？

　　「四五次？」其实白羽很想推却这个令人冷汗直流的差事，堂堂一个大男人，却当着一群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明知她们真面目都是鸟类）朗诵着不登大雅之堂的晦淫小说，还是最新流行的言情风格。

　　「……」

　　「兰宁殿下，其实在下也有收藏很不错的小说，比如说《福尔摩斯全集》。」

　　釜底抽薪到底可不可行呢？

　　「我的侍女说，你推荐的东西都很难看，无趣！一点都不浪漫，主角不是无病呻吟的老头子，就是对女人没兴趣。」非常坦白的兰宁，不知这对一个爱好阅读的少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照实转播小妖精们的评语。

　　白羽扶着额头，决定放弃改变她们的阅读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