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95、第二章 龙章凤姿 (2)

　　兰宁不曾留意周遭变化，她将气注入水池中，抄起水花送至天井，任珠雨滴落，身子半掩在苇草间，小侍女们或以真身或半化人形戏水玩乐，兰宁也有小小的安慰。

　　她虽一心想复仇，却放不下这些逃离人类都市来到艾杰利野地的弱小精怪，她们满心相信着她，并且觉得这就是乐园了。

　　一直以来芳翔便是百禽中的王者之族，抚育弱小生灵几乎是种本能。但这样的和平能维持多久呢？

　　思虑至此，兰宁便无心享用太上丽阁主人虔诚奉祭给她的果食。

　　她原本不必如此任人观赏，只是当她仍在禁制中几欲绝食时，侍女带来的餐饮，多少也救了绝望暴躁自残的她，兰宁等于是被人类喂养长大。

　　她从来不知道是谁做出了这样清净的奉祭，直到禁制解除后，她才偶尔就近观察太上丽阁，不知是谁告知或者自发性地，那老婆婆虔诚地对居住山中的神祇祈祷，日复一日在泉池边供奉简单祭物，兰宁虽不可能完成掌厨婆婆的愿望，却不知不觉守护起这处幽居，而芳翔一族也确实需要律泉。

　　别将她当作神，那日兰宁降临太上丽阁，褪了一身火羽化为人形，坦白地告诫了老婆婆，她只是回报往日掌厨婆婆不自知的一点恩泽，而老婆婆让她想起了父王所喜爱的人类。

　　珠雨落在脸庞上，兰宁冷漠地望着乌云密布的井中天。

　　无论下界居住了多少种族，广雅昆仑却非任何人为设置，这处遗迹古老而奇妙，吸引了包括芳翔在内的非人残族，他们也争夺着最后的净土。

　　人类正不断扩张着足迹，干净的自然栖地愈来愈少，盘据大陆中心的黑暗树海则不适合她们居住，大家都在争夺着为数不多的居住地，多数不得已在人类据点周遭彼此凑合居住。

　　「殿下，您也下来玩嘛！」

　　「水好凉呢！」

　　「这朵莲花开得好美！」

　　「殿下！有不要脸的水妖非礼青顶，说她好可爱！」

　　「殿下！我们要去复仇！」

　　兰宁愣愣地注视着递到眼前冰冷带泪的莲花，微笑着接过。

　　「谢谢妳，小媚。」

　　只要她赢了，就可以守护这些单纯信任自己的眼神吧？兰宁这样坚信着。

　　她贴着碗口大的莲花，疲倦地在气流与雨露间睡着了。

　　「真美……」破流姿态已改成两手托着脸颊，尽情观赏池心美景，毕竟口碑归口碑，凤鸟真的现身的机率少之又少，而且不是清晨就是深夜，难得现在有着灯火照明，虽然景象不太清晰，却富有聊斋的梦幻。

　　破流没发现一旁待着的极天丸脸色阴沉至极。

　　也许是错过击败死敌的大好机会，而契约禁令迫使他必须在人类地方收敛爪牙，极天丸乍见芳翔王族不设防的睡颜，感觉竟久久不能平息。他没想到见面总是表情狞恶的对方，居然在面对柔弱羽妖们时，温和得就像另一种生物。

　　对，他就是在气自己没趁机给兰宁一个致命攻击，好报上回的毒伤之仇！

　　尽管破流百般告诫，极天丸在知道那位姑娘的居处后，依然按捺不下立刻见面的心思。

　　只要看见茶茶姑娘的笑容，他应该能平静下来吧？

　　每当蜕变期限不断接近，极天丸愈发不能压抑内心深处的残杀意念，好几次，他是真的发狠要宰掉那群啰唆又办事不力的老妖臣，还是提醒自己他们是跟随父王多年的属下才及时忍下来。

　　每次他都觉得可惜，啧！

　　最后，极天丸还是选择遵从决心，打算去找他看上眼的人类姑娘倾诉情意，是否跟在太上丽阁碰见兰宁又只是用餐不曾示威的事情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

　　薄雨聊斋二楼透出明亮灯光，时过三更，纱窗外隐约透出人影相对而坐，似乎正进行某种活动。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白羽不安地打算起身检查窗户是否关好，但棋局正在精彩处，茶茶的布局颇具巧思，他只要稍加分神肯定输了。

　　白羽落子继续延长这僵持，无论心中再怎么找理由，比如茶茶和他娘亲年龄相当，比如他们只是在茶室下棋，比如他胸怀坦荡对方也心意单纯，比如茶茶不安地告诉她近日有不知名的窥伺感，令她极恐惧，而黄裳常彻夜不归。

　　但是，和有夫之妇深夜独处，白羽脑袋再怎么天然也知道这样子很不好。

　　如果留下千虫当伏兵警戒他先离开呢？茶茶苍白的脸色与无奈苦笑，彷佛憔悴的素馨花，令白羽最终只好自我催眠──对方是长辈，而他只是以晚辈身分留下保护她，虽然他们外表看起来差不多大。

　　白羽原先猜想会不会只是孕妇过度紧张不安导致而来的错觉，他已检查过周遭树林，无任何可疑处，茶茶如此信任陌生人的白羽相当不寻常，特别黄裳的过往和身分都很特殊，若真是移情作用，麻烦就大了。

　　棋局终结时，该如何打破静默？某种尴尬感让白羽不若平常地专注。

　　「对不起，妾身的任性劳累先生烦忧了。」茶茶彷佛洞悉白羽此刻为难的想法，目光投入在棋子上，口中却忽然道歉。

　　白羽连忙摆手否认。

　　「哪的话，夫人无须挂意，举手之劳。倒是得早些休息免得过度劳累才是。」

　　「麻烦先生等待，倘若夫君外出，约莫这个时辰那窥伺感就格外明显，但夫君在时却毫无异样。」

　　听茶茶款款说来，白羽敛容，他不认为茶茶说谎，但以他的实力恐怕还不到可以走这专业的程度。

　　某种突兀的熟悉感却油然而生，不怎么吉祥的那一种。

　　「夫人请入内。」白羽拔身而起，推窗同时以数道细长火线投入林内，照亮了那影子本体阴森的银甲白肤，是与兰宁争斗的龙王！后者正用某种愤恨眼神凌迟着白羽。

　　噢，情况不太妙！

　　下一秒，极天丸已挟着电光朝窗口冲来，白羽本能召唤风旋为障壁弹开他的来势，近看果然更为恐怖，极天丸黑发垂散的面孔浮出银光纹痕，金眸闪着杀意，剑刃更是脱鞘在手。

　　「偷窥这家女主人的是你吗？」他以为鸣琅龙族应该和芳翔差不多高傲才对？

　　「什──么──」极天丸扬手，庞大剑压掀得白羽撞翻桌椅，窗户更直接裂为两半，饶是他手下留情才留下一面墙完整。

　　等极天丸自窗户跃进，茶茶挡在头晕眼花勉强想坐起的白羽之前，握着匕首颤抖着面对非人的龙王。

　　「不许你胡来！妾身明明不曾与你产生过节，有何仇怨便说清楚！」

　　「夫人！请别这样！」白羽眼见柔弱的茶茶竟悍然无惧站在龙王之前，不禁挣扎起身要护住她。

　　极天丸微抬手，茶茶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此举却逃不了龙王敏锐的视觉，他黯然垂腕在侧。

　　「本王……」仅是想见见妳而已，姑娘……

　　他没想到茶茶护着银毛小子的景象，这样撩他火动，到处都不顺心遂意。

　　并且，又是这人。上次打扰他和芳翔的对决，这次又与茶茶联灯夜话，他是茶茶姑娘的伴侣吗？若是，他最好祈祷自己别弱到禁不起极天丸轻轻一捏！

　　「极天丸殿下，你不该贸然到人类的房舍内随意惊扰。」白羽轻轻谴责道。

　　使用敬称并不表示白羽畏惧这些非人，而是敬重他们异于人类的文化、力量和岁月，而往往更融于自然界平衡中的姿态。

　　凝重地请茶茶回到内室，珠帘纱幕重重交掩，白羽环视满屋创夷，龙王一身璀璨银甲立于其中，倒是无话可说的理所当然。

　　这会儿又是哪桩公案？

　　「你是茶茶良人？」极天丸金瞳扁起，除了藐视还带着除之而后快的念头。

　　「不，不是我。」难道又一个和人类纠缠不清的非人？饶了他吧！兰宁才来天外云居闹过。

　　「孤男寡女，尔等二人既无婚配，私相授受成何体统！」极天丸对人类传统做了番功课，多亏破流的耳提背命，龙王折了下界水泽最美的兰草，才兴冲冲飞回广雅昆仑就目睹意外画面！

　　茶茶姑娘清纯如月，这银发小鬼肯定是登徒子，好色！

　　那你在外面待那么久又在做啥？白羽冷睨着极天丸。

　　「论辈分，我将夫人视为长辈，此番只为探查可能威胁此处的危险而来。」

　　「茶茶有危险？快说！」极天丸更不悦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这不济事的家伙来插手管茶茶的问题。

　　「夫人说，最近晚上常有视线窥探，令她极其不安，『夫婿』黄裳先生又因故离家，因此望在下替她调查。」他见极天丸听见某个关键词居然眉毛都不动一下，说起来人类习俗对非人意义影响程度不一，大多是没什么关联，因为优胜劣败的法则更简单。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果然是无知人类！」极天丸散出雷威，满室银光闪烁，低吼一声，黑气从大梁上掉下来，落在支离破碎的家具残骸间。

　　黑气往旁边滚动，原先企图逃往窗外，却让极天丸力量包围压制得滴水不漏，只得现出原形，一只水缸大小的黑色癞虾蟆，牠的口唇不时飘着几缕黑雾，狭小阴险的眼珠令人不快。

　　虾蟆精沉默地伏着，希望身旁两道人影会因为这样就忘了牠还存在。

　　「就是这个妖怪？」白羽嘴角僵硬，意料之外真让极天丸给揪出来。

　　「斩。」鸣琅之主森森地宣判。

　　居然敢偷窥连本王都没看过的茶茶姑娘！

　　不知为何，白羽不是很想替那癞虾蟆求情。

　　感受到对方压倒性的力量，癞虾蟆知道这回遇到不讨好的硬点子了，极天丸在非人领域中也是大贵族的地位，更别提这一族是有名的好斗嗜血，牠连忙伏地拜了极天丸，又顺时钟转了一百八十度改跪拜白羽。

　　「大王饶命！大仙饶命！小妖舔水滴并非恶意骚扰此地，乃是为了修炼中躲避雷劫，刚好此处人类群落之上有仙人落居，想说凭依福宅可多少化解凶险……」

　　躲修道者的追杀都来不及了，谁会庇护修炼中的小妖小怪，且是在这渊源稀少的西方世界的修道成仙者？但这户人家的仙人和其眷属却意外地仁慈低调，也难怪虾蟆精会被吸引过来。

　　但是，年轻龙王可怕的雷威，居然就够把牠炸成干片了！

　　「管你的。」极天丸宛若切菜地半举银剑，打算用最小的动作将牠分尸。

　　虾蟆精拚命埋首，浑身筛糠似发抖不停。

　　「且慢。」白羽有些感慨地想，艾杰利到底收容了多少失落的仙魔？作为学园的功用只是以人类的观点这样以为而已。

　　「牠哭了耶。」

　　透明青色液体从癞虾蟆下巴处滴到地上。

　　白羽倒想从舔水滴身上深入了解黄裳的资料，而牠的举动虽然不太好，也没罪大恶极到要被斩杀的程度，尽管白羽不懂这无名的厌恶感从哪来，舔水滴至多只是个无害的小妖怪，就是外表丑陋了些。

　　「妇人之仁。滚！」极天丸大概也意识到在茶茶姑娘的地方杀生不恰当，罕有地放过虾蟆精。

　　舔水滴涕泗纵横地磕了几个头，化作黑气一溜烟消失在林内。

　　「好了，人类小鬼，给本王交代清楚，你是什么来历？」人类，不是没见过，但胆敢插手极天丸事情的人却非常少见。

　　以人类化形来说，白羽肯定极天丸绝对年长不到哪去，但这番话说来却有股天生威仪，纵使落难王孙也强过人类。

　　「我是咒术学院的学生。」白羽记着也看着前辈们身教言教，他们既然学习元素魔法，很自然地，也该肩负起责任维护艾杰利内紊乱野生的各种力量平衡，至少不能让非人骚扰到无力抗拒的一般住民。

　　说得深远些，这就是通过最终试炼，取得御术师资格应有的义理，因此学习魔法者一贯亲近游走人与非人之间，就连略通皮毛也是如此。

　　见极天丸大概也懒得留意下界人们的活动，便随意解释，毕竟他不是御术师，连正式院生都谈不上。

　　「维护和平，人人有责。」这是偷师隐客学长的口头禅，作梦也没想到会这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