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89、第八章 心之所向 (2)

　　裂口谷底，雾气迷蒙之下，极天丸落在一片尚未开花的石竹上，意识虽然清醒，那毒性却猛烈得令他动弹不得，甚至无法撑回岩殿，毫无预警自云端滚落这不知名的某处。

　　「罢了，太过大意才会中毒。」龙王喃喃自语，下次他定要芳翔加倍奉还！

　　极天丸仰躺，任毒素随血流出，暂时无法有任何动作，乌云浓密地飘过苍穹，从底下望去，这片无垠从来也只是灰蓝阴郁，那是鸣琅的魂魄归属之处。

　　广雅昆仑太小了，甚至，也太过吵闹。

　　践踏草叶的声响乍然响起，异类接近的明显警哨，这时极天丸虽有硬甲在身，但却无法有所攻击，倘若敌人瞄准他的伤处……极天丸绷紧精神，张开爪子，却又无力垂下。

　　是敌人吗？如果是的话，还真是该死的会挑时机！

　　「咦，怎么又是你？」破流手中拿着一束野花，姿态很是悠哉。

　　回到太上丽阁后，又因还未开始营业，掌厨婆婆告诉破流，不远有处较低的平台处可摘野花，破流于是自告奋勇要去摘花回来摆饰。

　　婆婆还说，那是她女儿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

　　隔开太上丽阁和天外云居的裂谷，形似一个侧卧的壶，吊桥搭建在最深处的两岸，谷底云雾栈留，愈往外则地形隆起，阳光也较能照进来，像这块平坦些的地方就生长了一片草花。

　　那个怪里怪气的人类女子，为何偏生给她遇到？极天丸极不悦地想。

　　她当真丝毫不怕他，还多次冒犯。

　　合该极天丸幸运，落在土壤柔软的草地上，此处高差依旧悬殊，戏弄花草也有一定危险，破流不欲多绕路浪费时间，仗着身手在岩石间跳跃而下。

　　「喂，你怎么不说话，刚才在岩殿里不是很大声吗？」破流仔细观察极天丸一番，看见这个讨厌妖怪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第一次见面就不觉得这家伙怎样了，如今这副萎靡样子更是不可能威吓到破流。

　　看起来好像是受伤了。那点伤就动不了，原来很弱。

　　绿眸亮晶晶地移往极天丸冷冷的五官。

　　雨势从极之细柔，变得繁密了。

　　极天丸闭上眼睛，不让雨点落在金瞳上，谅这个人类女子也不敢对他怎样，索性不与理会。

　　他不会承认，是那样坦荡荡的直视让极天丸很不习惯。

　　须臾，极天丸发觉脸庞上细刺触感消失了，雨，怎可能停得那样快？

　　张眼，女孩用孔雀色的绸缎长袖挡住雨丝，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和回忆中的女性天差地别，她想做什么？

　　血是流了，毒性却没减弱，极天丸仍然无法行动，他只得眼睁睁地地看着破流伸出食指，在自己脸颊上戳了一戳。

　　「嗯，真的不能动了，真有趣。」破流自言自语地说。

　　「不过雨变大了，也不能放着不管。」

　　说完，破流拉开极天丸衣襟，将野花一股脑儿塞进银甲边缘缝隙，动作之粗率干脆让极天丸顿时哑口无言，接着少女有些笨拙地将极天丸拉起，扣着他的肩膊，破流忽一旋身蹲低，失去支撑的极天丸顺势落在她背上。

　　「好了，现在我背着你跳不上去，只好用爬的，要是你乱动害我掉下去，我会用力踩你伤口。」

　　「……」该死的臭鸟，该死的人类！

　　「嘘……」破流扶着极天丸穿过几名盛装打扮的美丽女子，据说是掌厨婆婆相熟客人派来为太上丽阁点灯的式神，式神虽然侧了侧脸，倒也无干涉之意，任破流夹带极天丸摸进一楼雅座隔间。

　　少女伸手摸上银甲前胸，年轻龙王怒瞪她，破流依旧坚持要拿回她的野花。

　　其次，也顺便帮人家包扎一下好了，破流帮道馆学生包扎惯了，实在见不得有伤口在她面前招摇。

　　反正那又不是人，大概是某种鱼或爬虫类，如此一来，也谈不上男女授受不亲。

　　「喂，这铠甲要怎么脱掉？」

　　眼看，史无前例的鸣琅王族非礼事件将要发生，破流却对那结构复杂又看似浑然天成的甲冑苦无下手之处。

　　大概那明显动机和动作完全超越了极天丸过去对人类认知极限，龙王血气一翻，变形指爪狠狠扣住破流手腕。

　　「痛！」破流皱眉，想挥开桎锆，两方力道差异却如此悬殊，然后，险些要捏断她手腕的指爪却慢慢松开，随着俊颜发白，落到躺椅上。

　　「少管闲事。」极天丸还未落魄到需要区区人类伸出援手。

　　「可是你伤得不轻啊！让我看到怎能不帮，否则你就不要倒在那边让我看到！」破流揪起他衣领摇晃。

　　「别动，让我包扎伤口！」

　　没用的，愚蠢的人类。

　　他中的是毒，毒素于体内徘徊不去，再这样任这个笨蛋胡闹下去，真的会延缓他痊愈时机。

　　「水……我要很多泉水。」极天丸低声道，这对他不啻拉下多大颜面。

　　「水？你要变回原形了吗？」破流急问。

　　忽然想起窗外是律泉流经太上丽阁的蓄水池，她将极天丸扶到窗边，指着下方问：
　　「这池塘可以吗？」

　　极天丸不与她答话，倾身欲落下池中，破流挡住他。
　　「……等等，不用跳吧？我扶你过去，爱怎么泡就怎么泡！」

　　早已听不进去任何劝阻，水的气息吸引极天丸本能趋进，用上最后一丝力气往水面扑去，挡在他前方的破流被他压挤，只觉得身后一空，心下暗道不好，随着银花溅起，五官就遭水封住，无法呼吸。

　　糟糟糟！这真是太衰了，她是想救妖怪，不是想跳水。

　　破流浮出水面一抹脸，妆发全毁，浏海湿答答黏在脸上，水深约莫及胸，倒是不怎么危险，破流泅向岸边，攀着小庭院石喘气。

　　「哈啾！」冷意袭来，鼻间满是野姜花香味，方才被撞散的水芙蓉正慢慢顺着波动漂在一起，迟迟不见妖怪浮起。

　　反正都湿透了，要说脏刚才爬上岩壁也脏完了，破流深吸一口气埋入水里，在池子里搜寻极天丸下落。

　　找到了。

　　极天丸沉在离她不远的池底，周身光晕环绕，像是在疗伤，好在没变回其他生物，依旧是人形，破流慢慢游近，发觉极天丸周遭水温特别低，几乎令她手脚抽筋，加上氧气将用尽，破流决定往上浮。

　　「呜！」不敢置信地看着被抓住的左手，千钧一发忍住没呛到水，破流眼睁睁盯着双目闭起的极天丸，认位精准地将她拉近身旁，几乎是睡着了，表情带着奇妙的温和。

　　像是……放心的感觉？

　　现在可不是观察妖怪的时候，池子虽不深，要是无法站起，对破流来说也是不妙。

　　她开始用力挣扎。

　　「别走……姑娘……」极天丸意识模糊，与水交融，依稀看见心系的影子，下意识扣住不欲其离开。

　　破流无暇倾听，水压与衣物都是造成她行动不便的原因，破流只得抡拳当胸敲去。

　　没用，或许说更糟。

　　破流一动反而让极天丸感知周围有他者存在，一拉一环，破流就落入龙王胸膛之中，动弹不得。

　　对极天丸来说是集中心神驱毒，破流却被隔离在水面之下，仅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的空气，此时却是最遥远的距离，破流既心慌又挣脱不了，最后缺氧导致的晕眩，使破流仅来得及立下誓言。

　　臭妖怪，我和你拚了！

　　后来，破流很不争气地晕倒了。

　　脸上麻痒触感惊醒破流，风依旧冰冷，身上却干爽如初，甚至连之前细雨蒙上的微湿都不复见，她伸手一抓，却是一缕黑发，张眼，极天丸容颜近在眼前，他一手撑在破流头侧，怔怔地盯着破流。

　　见破流醒了，极天丸冷哼一声拔身而起，发尾张狂地飞舞。

　　破流整整裙襬，确认一切安好后，怒气冲冲地挡在极天丸前方。

　　「给我道歉。」

　　极天丸扔来不屑的目光。

　　「你非礼我，害我差点淹死，恩将仇报，给我道歉！」破流指着他，极天丸一侧脸，摆明不想正眼看破流。

　　此时因极天丸到来而惊起的一些小水妖纷纷浮上水面，观看这年轻俊美的龙族，圆又大的眼睛满是好奇，好奇堂堂的鸣琅之主，那在水中休眠力量仍像雷电般穿透了水族的龙，怎会和人类对峙起来？

　　「我没有。」对于没印象的事情，极天丸不予承认。

　　他只是看到这人类泡在水里，很为难地把她捞上岸而已，都是为了不欠人情。

　　「你明明有！」破流觉得身上在冒烟，这个……这个表情正经的无赖妖怪！

　　「我极天丸会对你这丑八怪人类意图不轨？荒谬！」虽然觉得把那怪妆洗掉后，这人类女孩顺眼多了，但是转眼极天丸便斥责自己的古怪想法，所有人类都是四肢笨重的低等生物，当然他的姑娘例外，但除此之外，这些异族不过就是平凡之人，与己何干？

　　身子还有些沉重，但大多数毒素已经被内丹净化了，极天丸对死敌前来偷袭的疑虑减轻，毕竟自己的咬劲也不轻，他有自信芳翔那方必然忙着疗伤。

　　「算了，不跟你计较，色胚──」破流扮了个鬼脸，一翻袖子走人。

　　小水妖们毕竟不属于服侍极天丸的固定妖臣，不懂得察颜观色，天真浪漫而智商不高，用着自己的语言很高兴地交谈起来。

　　「好漂亮！新娘子的衣服好漂亮！」

　　「新娘子！新娘子！」

　　「闭嘴！」龙能通晓一切水族语言，因此想不听懂也难。

　　「大王生气了！」

　　「嘘！」

　　「大王好凶！」

　　极天丸一垂眸，那些圆不溜丢的草绿色小脑袋又缩回水面下，残留一圈圈涟漪，像是极天丸内心的不平静。

　　芙蓉如面柳如眉。

　　原先对人类没有感觉，现在却观弱柳思伊人，和那个乱七八糟的怪女孩无关，极天丸只是迫切地，如此理所当然地，想要他的新娘。

　　在那一天，他爱上了一位异族姑娘的微笑，如春风，如幼草，如这裂谷不断的雨，柔密而滋润万物。

　　只是，极天丸与那人类姑娘仅此一会，却无从得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