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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第六章 天空墓志铭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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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听不见那些着急担忧的呼声,因为她已经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小赭盯着雪帽下乱发半掩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和陌生男性独处,她相当不自在,也厌恶这种无法自主的状况,而对方看似温和的神态,完全不能取信小赭。
因为愈像正常人的变态发作起来愈恐怖!但现在四肢疼痛呼吸不顺的小赭能站起来跑吗?她不得不镇定地和疑是罪犯自称大学生的男人相处周旋。
本来就是,正常人会出现在这种根本没人会来的森林吗?小赭根本也不是自愿的,她只是一时太过专注逃离那个讨厌的凉水祭和人群,没发现马跑到哪里,哪像男人装备齐全,十足像是为躲避警察和司法调查,隐姓埋名跑路到森林里的怪人!
小赭回想她生命中最熟悉也令她注视最久的三个男人。
爸爸不在其中,他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或许遗传了父亲的自私,当她发现跟着妈妈也能保障生活无虑后,她就半分也不想念投向其他天空的父亲,现在根本不记得那是什么样子的男人了。
臭老哥,虽不想见到他,但是一个礼拜中还是难免会碰面好几次的血亲;阿羽哥,虽然喜欢他,但是对方时常不在家,可能是跑去森林里画画看书或到都会区办事情,连臭老哥都不太能联络上白羽,更别说是得天天上学补习的小女孩小赭偶尔遇见时白羽时,也只能匆促闲聊日常琐事,亦是难以相熟。
白羽只把她当成普通的小妹妹,不和她分享任何深度话题,而且他高中就跑去远到不知道在哪的学园读书,现在以及未来都会像白袖一样很少回来了。
最后是她超崇拜的偶像,西奎特乐团的钢琴手,但是根本是个只能从平面上窥见一鳞半爪信息的神秘人物,地下乐团更没有公开宣传和大型报章杂志报导可以定期追踪动向,演唱地点也离临安市太远了,小赭只能趁去市区补习时,透过网络和邮购来追星,她甚至连一回Live也没去听。
连象样的歌迷都谈不上,光是这样一点音乐与照片录像的接触,就能让她感动不已,像个自导自演的傻瓜。
她的生活真是贫乏得可以!同龄的男生根本幼稚又可笑,小赭在房间里看着八音盒织梦,想象某天或许她可以去看西奎特乐团唱现场,或许在某个冷清走道上和演奏完毕的钢琴手相遇,只要开口说出一句歌迷的打气招呼她就能够满足了。
她更希望或许能和阿羽哥一起观赏音乐表演,但美丽的主唱又让她有种比较上的矛盾,不愿阿羽哥见了她又看到自己。
她擅长幻想,明明知道这些都不可能实现,偏偏放不下。
所以她不满足于同等年龄条件的周遭朋友,她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最低限度,近距离掬一把光辉也好。但是小赭怎么也没想到此刻必须和蓬头垢面的罪犯搭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暴衰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但是古人不知道,还有一种在沉默中化身为爬满毛虫之小树的疙瘩感觉。
看得愈久,小赭愈觉得同在火堆边取暖的陌生青年正偷偷窥伺她,目光不断变质,彷佛下一秒就可能突变成狼人。
敷在冻伤处的温水毛巾也冷了,小赭伸出白嫩的指尖撩起毛巾一角察看冻伤皮肤。此刻,敌不动我先动,有如武林高手的对决,打破僵持沉默,一个话题出现,就是不受欢迎的空门。
「小妹妹,都坐了这么久,我还没问妳的名字?」
讨厌的声音飘来,虽然嗓音还不错,小赭僵硬地将撇在一边看夜景的头万分不愿地转过来。
「小赭。」
「赭……」同音字不多,尽管小赭没出现进一步解释,青年似乎也能意会她说哪个字。
「一种可以用来作红色颜料的矿物。我知道有一支民族用赭石来御寒保健,古代的西藏在佛教还没进入前,曾经被称为『红西魔的国度』,就是因为他们皮肤上的化妆很吓人呢!」
一个名字一段故事向来是民俗学者的拿手好戏,但显然用在小赭身上不买账,小女孩仅仅凶恶的回瞪,似乎能闭口不谈就不多泄漏一个字。
经过半晌,小赭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认为不要刺激到心理变态的神经病比较好,尽力将五官表情调整得比较柔软,表现了微小的配合讯息。
「你咧?」
「啊?」
「我问你的名字啦!」不耐烦的解释。
青年沉默了一下,天人交战也出现在他身上。
「我叫亚契斯。」不知为何,青年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然后,相当无辜地,他见到小赭大眼中燃起的愤恨火焰,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他又被覆盖了一层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仇视。
「请问这个名字怎么了吗?」没道理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被认出来,还是在这个边垂之地,况且就算认出来了反应也不该是他烧杀掳掠对方全家的模样。
亚契斯反射性去拨弄垂在眼角的一缕半长发。
「亚契斯.拉斯特尔.埃斯特提卡……」小赭低头,口中吐出咒语般的喃喃自语,就当他以为她中邪的时候,猛然抬头,目光之锐利让亚契斯以为数秒内心脏要麻痹了。
「你怎么可以和他的名字一样!」
西奎特乐团团长兼钢琴手的全名,小赭闭着眼睛都可以倒着拼出来,这个变态男怎么可以玷污她的圣域,简直是、简直是……欠扁──
就算是碰巧也不行!
小赭最痛恨的就是有存在和她最喜欢的东西类似相近,那是仿造品,拙劣的赝品!她认为她的崇拜对象只能是独一无二的!
这种奔流在血液中的厌恶感让她整个人热了起来,忘了之前的胆颤心惊,手指挥舞起来指着对方鼻尖,责问冲口而出。
「你这个变态!」
优雅高尚,宛若从云端宫殿坠落的天使末裔,在人间遍寻不得自己的半身,满腔忧郁悲伤只能透过激烈的歌词和琴音宣泄,虽然在舞台上和主唱扮演着恋人姿态,眼中却流露孤独与绝望。
平日情报中略带神经质的生活习惯,显示了他不为人碰触的傲慢,如同拥有美丽羽毛的雄鸟,陶醉在镜像自我里,拒绝所有卑微平凡的棕褐雌鸟接近。
西奎特乐团的团长。
但是他的歌却由另一位同伴唱出,小赭一直不相信众说纷纭中西奎特两个乐团成员是恋人的诽闻,她认为那只不过是单纯合作关系。
他虽然是所有女性的王子,却依稀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公主。
他是温柔的,一种冷漠的温柔,这让人感到残酷却被他更深层的魔性吸引无法自拔。
「亚契斯.拉斯特尔.埃斯特提卡」是堕落天使存在人间的独特标记和烙印,平常就算网络上有歌迷使用类似ID,小赭都会不顾秩序地和对方吵起来,何况是大剌剌地自称,她绝不原谅这个变态内裤老头!
「『他』是谁?」亚契斯张着无辜的棕色眼睛。
咦?会说话了,音色还很嘹喨,往好的一面想,至少比刚开始要死不活、闷闷不乐的模样好得多,虽然小赭骂人时也无法说成小鸟唱歌就是。
「他?你没听说过西奎特乐团吗?」小赭用狐疑加凌迟的视线,审查对方是否脸皮厚到打算抵死否认,装无知好唬人。
就是有那种以为用了同样名字就可以癞蛤蟆变天鹅的人,明明就不是这个料,还要盗用别人名义,以为这样就会变帅气?真逊!
「那是某个市的管弦乐队吗?我一向不听音乐会,那种东西最好眠了。」亚契斯继续小赭眼中白痴和没知识的问题。
「谁是管弦乐队,他们只有两个人!未来还会加入更多成员成为正式摇滚乐团,虽然现在还不是很多人听说过他们,但是将来他们一定会变成最红的团体!」
「哦,就是那种拚命敲鼓和刷吉他弦弄得吵吵闹闹的。」亚契斯装做恍然大悟,继续忍笑回答。
湿毛巾在小赭手心发出无声哭泣,如果这是颗石头,估计亚契斯此刻脑门相当可能受到高速直球冲击。
「才不是,他们因为还没改组完成,目前只是零星弹唱演奏,况且也不是走金属风……算了,和不懂的人说再多都是浪费!」小赭激动片刻,发现是对牛弹琴,忽然泄了气。
在黑漆漆不久前还飘过雪的森林里,一堆勉强保暖的营火前,和一个没水平又可能是通缉犯的变态男诉说自己信仰的神有什么意义?他又不会明白自己的感觉!
这是她连阿羽哥都不曾告知的习惯,阿羽哥不迷偶像和流行乐,臭老哥根本是直接把她仰慕的偶像胡乱批评,她还期望谁能理解自己?
她和那些只会一窝蜂尖叫的歌迷不同,除了化妆和舞台效果,亚契斯的旋律,公主的歌声,他们的理念才是小赭深思感动的地方,她一直以来都无法对自己以外的人,说出她在聆听时的感受,说出她看见时的想法。
就算是西奎特乐团的后援会,对小赭而言也像一堆外星人聚集,她不是只在台下叫过迷过就此罢休的人,她想要理解亚契斯和公主的思想,她彷佛一个侦探拿着放大镜思索着歌词和旋律以及一切表现出的线索。
绝对、不是、眼前这个痞子男!脏兮兮的变态!
小赭无声颤抖着,但表面上仍镇静地留意周遭。
倘若亚契斯知道小赭一开始的具体怀疑和印象内容,最近的一棵雪松可能躲不过他的迁怒拳击,幸好他不懂读心,只当小赭是落难缺乏安全感,并且太害羞了。
不过害羞的小女孩会威胁他的宝剑吗?
这点疑虑先放到一旁。
「不谈这个了,你说你读大学,那是什么系?」尽管小赭无意对话,总也要找机会收尾。
如果是和医学有关,搞不好还有分尸习惯,说不定就是专门拿发生山难的旅客当食物。
小赭开始沙盘推演万不得已的反击动作,踢下面不错,抓眼睛也很好用,牙齿得要对准颈动脉咬,扯头发应该不分男女都会很痛吧?
但是如果这恬不知耻和她偶像同名的脏鬼用蛮力呢?方才他轻轻松松就抱着自己走了十多分钟山路,甚至还背着和她一样高的登山背包,脚步和呼吸都没乱过,他一定特别锻炼体能好袭击各种受害人,杀人鬼!连续犯罪的惯犯!
或许还一直等待她放下戒心,完全信任他,并在温暖营火旁睡着的时候,就从毛毯下面拿出军刀,露出扭曲笑容把她的脖子给割开,真是太病态了!
真烦!该如何是好?
当小赭不断联想到恐怖电影中的惊悚画面,以及电视新闻上的残暴事件时,亚契斯正忙着把雪团捏碎好煮开水。
真是害羞的小女生,虽然自称国二却和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也难怪会这么紧张了。
亚契斯咧开微笑。
电波完全没搭上相同频率的两人,致使错误又滚大了些。
「文化……不,应该说人类社会学系,我啊,专攻民族学和考古学,研究古籍上的传说,还有人类活动的习俗和变迁。现在课余时间还兼任指导教授的助手,算是混得不错。」
最麻烦的资料搜集和取样调查就是助手的工作,从没像这次这么累过!和有仙人狂热的教授不同,他只喜欢做文化上的探索源流,讲白点就是能够吹冷气查数据就好了,也许就是像教授一样找个倒霉的助手去帮自己搞田野调查。
但是这种为五斗米折腰的日子也要结束了,亚契斯发誓赚到打工费用后,这次他一定要专心投入自己最爱的音乐活动!
「噢。」小赭应过后,断绝下文。
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有考古两字飘过,大概是挖死人骨头来着,愈发邪恶了,还有恋尸癖,他一定是没事搜集骷髅头放在抽屉那种人!
再一阵寒风吹过,火焰飘摇减弱,青年赶紧补充树枝维持篝火的稳定,亚契斯将马铃薯和罐头草草煮成一锅浓汤,打算利用话题解释自己身为民俗学者的事实,以免小赭老是误会,他又说了不少蛮荒部落奇特的宗教仪式和祭祀习惯证明自己博学多闻,殊不知对方早就替他将身分推跃了很多。
于是我们还是可以说无知便是一种幸福。
亚契斯心里想的是,没感觉最好,他可不想在这么丑的情况下被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