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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第三章 神狩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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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奏兽美之章──」
破流深深吸了口气,数到第八拍上,与四个辅祭一同在并不宽敞的水神庙堂中,开始辐围五公尺的狩猎舞蹈。
黑天,不见日光;赤红土,无法安定社稷家业,古代民族一路西迁,尤其走上前方开路的队伍,多为年轻力壮的青年护卫,纵使粮食不足,也依赖着打猎补给,为着后方妻儿咬牙苦撑。
他们和梦魇般的各种怪物战斗,偶尔发现小一点的猛兽可作为粮食狩猎便是命运的恩赐,先民在不见天日的树海中踏下追逐希望的足迹。
破流压低足尖,往左前虚踏画弧移回脚掌侧,做势观望侦查,猛一见风吹草动,打平弓身扭腰往后横划,这招本是象征性地打在饰演豹子的辅祭上,以防备其偷袭,却苦了大半守在破流后方的石青,横隔膜处扎实地挨了一下,他千辛万苦只为忍住一声叫喊。
白羽端庄的嘴角变弧了,可惜五秒后的「翼如步」,他抬起的足背也难避牵连,庙堂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人人陷入了紧张的攻防战。
破流虽非故意用力,狩舞本就需要佐以一定劲道才显得威风好看,但她在丹田寒冷,四肢有些发软僵硬的情况下,要专心保持最佳状态,对于手力控制便有些分神,在破流而言不轻不重的力道,就以长年习武习惯造就的准头和施力点,毫不浪费地灌注到接受者身上。
幸好,在乐官长的期待下,庙堂之舞大致上平安过关,此刻日光染红的朝云也探出了山头。
白羽跪在蒲团上,接过象征神体的湖冰,和最后一熟的麦穗同时放入青瓷碗,就跪姿转了一百八十度,单膝起身。前进两步后回身一礼,走回停驻动作的破流等人圈中。
「旭至,礼成。乐奏翔鳞之章。起步──」
青笛悠悠送出了中音,毫无装饰花巧,远远地攀上云霄。
破流收式立定,从而迈开步伐,领着辅祭们通过小小的前院,出了水神庙大门,在石砖铺地的平台前,祭坛香柴已被点燃,青烟杳杳升空,融入快速被多彩朝云渲染的朦胧穹苍。
大鼓声从神庙深处低沉地响起,由慢渐快,三拍一段,至前奏止以金锣收住,天地间再无杂音,沉默瞬间笼罩草木,破流不期然瞇起单眼,躲避逐渐亮炽的阳光,在平台上又一停,持青竹叶的辅祭将叶尖浸入白羽所持青瓷中,水珠带着光环,象征性飘洒在破流身上,而后两位辅祭归队。
破流回想仪式步骤,知道下一回笙音一出,便是唱祝歌的开端,不禁屏气凝神。
「荒天冢兮今余至,采芬芳兮从众行──」
「独布雪兮垂夜尽,挽长弓兮射天狼──」
歌声清亮,振起万物精神,破流不去意识刺骨的寒风,在晨光的包围间由辅祭环伺,金光染着式服,飘飞衣袖亮若雪白火焰灼人。
「裂闇息兮呼清静,云容容兮曾不明──」
日出带来温暖的错觉,破流还是感到冷,临安不像杰弗炎斯在北方,每年冬天破流也会感到冷,但是还不至于四肢颤抖,她懂得星城气候,加上穿着保暖,底气强健,不会像现在这样有点无措。
因为是仪式,这是神圣的,她不能退缩。
「六合聚兮唤余器,风起翼兮号余车──」可是,她现在冷到觉得自己快病了。
用力握住猎弓,肌肤褪去血色,和玉扳指一样白,破流歌声中虽未出现明白颤抖,音量却慢慢低微下来。
「弹色弦兮整素裳,怀芳草兮寻朱曦──」
胃疼不放过她,但是她步伐不能乱。
在天极场中,破流也不曾屈服在疼痛和肌肉极限的无力,她一定能站起来,至少站起来和对手敬礼,因为这是最基本的尊重,尊重别人也尊重她自己的承诺。
「山之脊兮天问,默默兮长太息……」
破流步伐落在台阶边缘,有些不稳地摇晃,白羽不着痕迹拉回她,破流有些呆滞的眼瞳慑住了白羽,好友的脸色不太自然,或者已经可以说相当难看,但隐藏在黎文下,只有之前天天见面的白羽能看出微妙的不和谐。
这还只是千字祝歌的开始而已,她要现在就撑不下去,比一开始就说明白退出要更难收尾,显然破流的表情还是相当坚决,按照她的个性必定要撑完全场了。
白羽递了眼色给其他三个辅祭,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白羽已深吸了口气加入破流的歌声中。
「鬼啁啾兮雨玲琅,灵邪滋兮阳昼晦──歌尔忧兮无限日,曾怀景兮亦难得──裂幽林兮丁丁,踏草木兮萋萋──逐云之流迹──」
笑容自破流脸上升起,她抹去独唱的不安,五人也不管后面乐官长的脸色,既然合唱了,便一路唱下去。
幸好四个辅祭都是从小相熟的同乡故旧,多少也有些玩耍心,白羽还是他们当中最正经的,既然最正经的辅祭都唱了,其他人也没有理由不跟进,托先前和小赭排演的福,大家对祝歌多少都残留印象,加上白羽熟记歌词,破流也硬背全本,在相当缓慢的节拍中,抓到起音而唱,临时起意却合得有模有样,歌声也拓开数倍。
唱歌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众人藉此苦中作乐,冗长的仪式出现趣味,尽管乐曲依旧肃穆,心态却不用因此相对沉重,原本严苛的考验环境也轻松了起来。
第二关,有些危险地通过了。
显然辅祭们的合唱让破流不再那么紧张,但石阶底下只剩四匹鞍骏马却让破流笑不出来,该是装饰最华丽,有着一堆不知所谓彩绳和流苏的巫子坐骑不翼而飞。
四位辅祭的马都好好系在树下,破流心爱的纤离又不像的卢特顽劣,能自己咬断缰绳出走,破流无言疑惑地张望四周,唱仪官、乐官长和乐队都走在后面,谁能牵走她的马?
她的纤离此时却消失了。
那匹就算不栓起来也会乖乖候着主人,气势不会被凶马压下,超级可爱的神驹呢?
破流张大她原本就不小的绿眸。
巫子的代步工具不见踪影,仪式却不能因此终止,苦在所处位置仍卡在半山上,要再牵一匹马来势必得暂停祭典,再者破流也难以肯定自己还有驰骋山路的精神。
下意识求助地望着白羽,后者正流露思考中的神情,再看看石青,却是隐约表现生气状态,脸上的黑蜥蜴有点随着抽搐的脸皮爬行起来。
笙笛尾奏部分很快要结束了,脚下迈步,巫子一行人倒不是太紧张。
马匹失踪或没准备妥当,这就是大人的责任了。
没有良心的少年们只想着尽好本分,等着晚上吃庆功宴。
最重要的部分结束,破流松了口气,白羽则急急走到唱仪官长旁低声报告,玄色衣帽的老人神色勉强,最后似乎是首肯了少年的问题。
白羽走回来时,表情依旧沉静。
他将湖冰小心翼翼倒入竹筒中封严,取起竹筒按照仪式念着咒语,和余下辅祭各自在坐骑上就定位,对破流伸手邀请,然后拉她上马。
「送神礼开始,入山狩猎吧!」
破流安逸地赖在的卢上,两手抓着鞍头,弓交给白羽背着,连自己御马都免了,还可以偷偷摸的卢那又长又柔顺的鬃毛,几乎是野马般风流了,纤离就让学院的人打理得很整齐,破流不知就算是咒术学院,的卢仍然是马夫的最恨,难以照顾管教的头一号。
破流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是让白羽护送着前往天禽寒湖,倒是让她省下不少精神体力,还有对象可以聊天,事情看来并没那么糟糕。
她开始回想逼白羽说来解闷的天禽寒湖典故,虽曰排练,她却未真正进入通往天禽寒湖的森林以及传说中雪鸟降临的冷湖。
「不知道天禽寒湖长什么样子,真期待……」破流开始幻想。
尽管仪式变通让巫子和辅祭共乘一驹,但凉水仪就算是简化版,还是行进了颇遥远的路程,因此骑马才是其中变量最多也须小心前进的部分。
「妳是说我们现在要去的还是我告诉妳我们小时候常去玩的?」白羽饶舌的回答要破流登时理解的确不容易。
「天禽寒湖不是只有一个吗?」从长老们提起凉水祭仪式,到白羽描述临安山林风光,都是使用同一个词儿。
「『观光用』的比较大和漂亮,虽然也有森林包围,交通不是那么方便,但路程不到两小时,还有民宿和温泉。我们凉水祭只要过去那边就可以了。」
在临安主城外围的小市镇也有赖以维生的观光资源,游客问起天禽寒湖的传说,泰半会有张冠李戴的答案,实际计较起居民谋生不易的心态,白羽倒是不反对利用传说带来的附加价值,事实上一般观光客需要的也不是实地考察,而是风景休闲。
「真正的天禽寒湖不大,但是从村子另一边山头进去,要花一整天赶路,路也不明显,光是走马就不容易,车子开不上去,根本别提游客。」
「那雪鹀鸟……」破流念念不忘地询问。
「就算有妳也看不到啦!」白羽当然不会公开他的真实经验,即便鹭是再怎么强壮美丽不思议的外星生物,牵扯到那段郊游回忆,真是一言难尽,况且黑幕后涉及地球神灵的无耻和让人哑然之真面目,还是不要破坏传说比较好。
「现在为什么只要送到观光用的湖就好了?」说到底,破流还是很介意不能到原始版本的天禽寒湖。
「提到送神,那是为了不让春旱发生,祈求水神降福,但要藉祭典转移一年来累积的晦气厄运,所以在神庙祝祷后,就要把象征神体的冰送得愈远愈好。古时候真的是翻山越岭把神体送回天禽寒湖,仪式甚至有到山中过夜的。不过现代一切从简,况且大家要在大湖集结庆祝祭典完成也比较方便。」
某方面来说,送走晦气这点真是切中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