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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第三章 神狩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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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庙中气氛凝肃,众人正预备着各色传统祭典中需要使用的仪具,诸如特制小筛网、柳木锄、供奉在水神庙中的牲礼,庙后有一小茅屋,正作为仓储用处,也让参与祭礼的人有处换衣准备的空间。
在预演和凉水祭之中隔了一天,巫子和辅祭的式服皆被送去香祝袚禊,免得让年轻人们玩脏了。
破流坐在灰尘满布的陶瓮上,正式祭典半夜就得上山准备,毕竟步下天阶,快马至天禽寒湖,还会耗费数小时的路程,她见众人各有各的把式,一时间也无人要她帮忙,只求破流乖乖坐着,让石太太准备妥当后为她定装,同时在四肢和脸上画上图腾,水之巫子既扮演神明,因此图腾化便让破流脱离凡人身分。
她默默在心中将舞步顺过,巫子得在庙中跳过一轮狩猎舞步,接着才走下石阶,这部分对破流是最艰难的,她得拿着弓和辅祭按照规定的步伐演出象征性的野狩动作。
何时转身、防守、进攻,都要从最微妙的动作去表现舞蹈的原意,当然不能太过粗野。破流那把猎弓,排演时几乎要横扫四个辅祭,还是熟悉破流动作的白羽才堪堪避开,惊险逃过砸了那凉水祭专用古董瓷碗的下场。
他在第一次排练前就警告过其余辅祭,小心破流手上的凶器,只可惜除了他以外,三人原先搭配小赭练习,见小赭连单手拿弓都显得困难,更别说行云流水地持弓指挥,因此更换搭档时,场面混乱一场后才镇定下来,白羽还得对破流进行心理建设,请她别太当真在格斗上。
破流把神舞当成功夫套路,一边念念有词数着口诀,用手指模拟比划。
她稍后抬头时,见小赭一手拿着茶杯推开小茅屋的门进来,脸上顿时亮起笑容。
「小赭,妳也来啦?」
「嗯,天冷,我帮忙送热姜茶过来,大家现在稍微休息一下,都在外面喝呢!」小赭将盖严的茶杯连托盘递给破流,并看破流又是烫又期待地将杯盖掀开一条缝,有模有样地沏着,等不及饮了口姜茶。
「水之巫子在山脚下和山顶仪式开始前居然要净身两次,那什么泉水冷得要命,幸好妳没当,否则感冒不恶化才怪。」破流等茶水散开蒸气,不再烫痛舌头后,便一口气喝下,不留涓滴残存杯底,暖意直达脾胃,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她笑着两弯月牙儿眼,小赭真是太可爱了,要不是她是女生,一定把小赭追来当女朋友,多么贴心的举动。
「呃……嗯……」小赭袖手虚应,脸色稍显青白。
「小赭,妳怎么了?」破流敏锐地发现小赭不甚对劲。
「不太舒服,可能是搭车走山路又爬石阶的关系。」小赭按着额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一时间竟不敢直视破流坦荡荡的墨绿眸子。
「白羽他说过人感冒的时候特别容易晕车,还是不要太勉强吧?找个地方睡一下比较好。」破流好心地提醒她。
「我不想睡。」小赭咬着下唇,内心思绪却纠结成团。
「破流,妳觉得阿羽哥怎样?」
「还好啊!」破流不假思索地回答。
「妳不能想更久一点吗?」那什么答案啊!好像问吃苹果还葡萄,回答都可以的语气。
「嗯……」破流依言沉思,平心而论,破流当初会想和白羽交朋友的原因是,她虽觉得白羽不像是个好相处的对象,但是却不会给人威胁感。
反正破流起初就不是什么天女散花的话题人物,要说特立独行,她更不会是毫无脾气自尊,害怕被孤立就凡事不敢说话的易与之辈。
换句话说,破流本来就不期待白羽这个男生会亲切到哪里去,但是她绝对相信白羽不会在背后害她。
她最怕表面上对自己笑得开心亲热的女生,背地里又是另一套,经历过几次后,才会干脆顺其自然,可以交朋友就交,交不到也不勉强,不管对方的性别来历背景。
不过,破流最欣赏白羽的地方就是有义气,这点就合了习武之人的胃口,在《噬夜》、娃娃馆和生物毒品灾难时他都没有抛下同伴,平常玩笑照开,紧要关头就信得过他。
信得过他的笨拙,白羽玩不起假装朋友的游戏,讨厌的就干脆别过脸去,看起来是很难交往,可是就像娘亲的看法一样,只要自己能诚实去表达看法,不管白羽过去是否独来独往,他也会好好地去接受朋友的意见。
破流能这么感觉出来,因她也属于这种笨拙的类型。
她不求朋友是否要提拔她、照顾她或保护她之类,只要她有能力,庇荫对方又何妨?她只要能安心地来往就够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到最好。
不过,上高中后,从白羽开始,她认识了许多人,以前原本只有武术和完成爹娘交代功课的家庭世界被展开了,她不再只是受不了学校的封闭,而满足爹娘的训练和窝在家里,她认识小雅、阿七、默默和许多古怪的学长姊,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际圈和白羽的交迭,两人不管偶然提起什么话题大都理解对方的意思。
破流想,这样可以自然沟通,对方也不会误解自己的朋友是难得的,她不需要有很多和人往来的比较经验自然就能察觉,白羽和她都在寻找一种存在,能够单纯信任对方的关系。
连功课都变得有趣了,白羽总能用破流不曾想象的角度去解析课本,并补充许多稀奇古怪的杂说,就算考卷的数字不理想,他也可以叹口气就把考卷塞入书袋里当作过去了。
彷佛是彼此的三棱镜,在偶然的转动下折射出七彩色光一样。
破流不懂文学比喻,她却是想起物理课上过光学后,白羽在寝室拿着透镜棱镜在玩光,还招呼破流一起玩,最后成了他在讲解色彩学和彩虹的由来,至于小考已经没人理它。就算吵架,也不用担心对方怀恨在心。
总之,感觉很愉快的伙伴。
「不错吧?」破流不太确定地把答案意思意思升级,与其说那家伙摆酷,应该是少根筋到地球怎么转,只要不妨碍到白羽生活起居,他都不会介意。
「就这样?」小赭有些不敢置信,她本以为直接切入,对方应该会显露端倪,没想到破流还是脉脉自然,不是她太少根筋,就是演技太好!
「不然还有什么?」破流反过来不解地问,她总是觉得今天小赭不对劲。
「小赭?」她见小赭忽尔调头就走,匆忙得险些冲撞了随后进入仓库的白羽,少女反常地连头也没抬,擦过白羽肩侧走开,白羽正待叫住她,小赭听见他的声音却改走为跑,很快从水神庙侧廊消失。
白羽无言地询问破流,破流摸不着头绪地反瞪回去。
「妳准备好了吗?」
「好像还差一点,要化妆的样子。」破流回答白羽后又追加问句:「我在等石太太,那些老头说会有人负责替我加上传统化妆。」
「石太太好像被事情绊住了,她可能会晚点才过来,应该赶得上。」
白羽想起他晃过来时看到的情况,是稍晚才上山的神乐队伍,大都是比他们小上几岁的孩子,场面在分发装束和各部分细节确认时有些混乱。
破流捂着肚子慢慢弯下腰,绷紧了腹部。
「破流,妳怎么了?」白羽连忙上前扶助她,破流从陶瓮上站起,才刚双脚踏地又打弯背脊。
「我肚子疼……」两道柳眉全皱成一块,破流对毫无预警的腹中翻搅虽想要忍耐,冷汗涔涔的小脸却泄露她不适的程度,而她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何肚子忽然就痛了起来?
白羽先要破流坐下,脑中飞快转着应对方式。
「是着凉还是吃坏肚子?我马上去找高村先生,要是急性盲肠炎就糟了!」
扯住白羽严装翻飞的袖子,破流努力抬起头解释:「应该不是盲肠炎,那种痛法是想上厕所的感觉。」
「无论如何,让医生过来看比较安全。」破流的手劲真不是盖的,白羽想走却让她拉着动不了。
「祭典快开始了,大家准备了那么久,这样不太好……」破流在非常时期的意外状况中,流露出一点不安。她并不是事事都要小题大作的性格,因此没有告诉白羽她在接受水之巫子临时训练时感受到的不友善氛围。
白羽面对的是一群熟人,又是例行的祭典事务,他已习惯的景象对破流来说都是陌生存在,破流虽然没被亏待,也看见除了自己以外众人彼此流露的熟络,将她自然阻绝在圈子外。毕竟凉水祭往来都是由村内成员组办,虽说临阵磨枪,破流还是承担了一定的压力,而在巫女的位置上,她必须常常接触到打理大部分祭典流程和人力召集的石太太,对方非常公事公办。
破流虽然比较喜欢高村先生和村长,但是前者是医生,后者有其他事情要处理,都不是实际进行凉水祭的中心人物,虽然时常会到准备地点巡视打气,却无法停留太久。
她尽量专心致志,将交代下来的动作口诀用最短的时间记熟,私底下和白羽嘻闹,但是破流又怎么可能把玩笑的态度也表露在村中长辈面前?
她是唯唯诺诺让他们训练的。
大约揣测一下石太太待会可能花上的化妆时间,若她此刻跑一趟厕所,必然会来不及了。破流对直接忍到祭典结束完全没有信心。
「健康比较重要,要是染上急病怎么办?」白羽不赞同地摇头。
「其实也不会很痛,只是一波波闹着,我去趟厕所就会好多了。」
破流真的害怕万一打乱整个凉水祭的后果,一来这样替换巫子等同没有意义,况且早知发生这种事,不如一开始就硬下心拒绝,也不会落到难以补救的地步。
「可这样一定赶不上进神庙的时间。」
「妳真的没关系吗?」白羽强调地重复又问。
「真的,真的啦!」破流盯着着式服的白羽,比平常严肃三分,更加正经。
「就是石太太来要是我还没回来,很难交代。」
破流的为难之处白羽并非完全不懂,提到小赭的母亲,他也能想象几分那种矜持疏离的味道,而原本笃定是小赭主祭,临时却改成破流,这种失望后果背地里会发酵成什么情结没人知道。
「辛苦妳了。」白羽带着弦外之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