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77、第六章 手中的玫瑰 (2)

　　回响风声忽然停了，暖气让室内燥热起来，藤旭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穿着淡蓝的病服躺在纯白单调的房间里，身上掩着被单，颈部、胸膛和手臂都裹着厚厚的绷带，左手上了石膏，仍然有着痛楚。

　　暴露在绷带外的肌肤尚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外观看来有点古怪，有些像是印记一样有着复杂的图纹，不知是何种生物构造复杂的口器咬出的伤痕，举起勉强能活动的右手，脸颊上也用胶布固定着纱布块，静脉接了软针，正从上方点滴瓶输着液体。

　　他怎么了？为何躺在这里？应该说，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记忆断绝在藻对自己说话，以及遭受那少女变形的怪物攻击，从现况判断，中间有非常大的时间断层，到底发生什么事？

　　对藤旭来说难以接受，他无法理解，自己是专家中的菁英，无论任何貌似再安全的行为，藤旭都做好风险管理。

　　他想起过去的某个计划，为了那次计划的失败，以及那不可思议的体验，自己才活了下来。

　　追寻异族之路，为了一睹神魔的样貌，他与那些诚惶诚恐祭祀影生花的愚民不同，想用科技精密地解析一切看似神奇或无奇的奇妙存在。

　　影生花，古籍上的名字，但他不知是何种生物，当年的确差一点要得手了，藤旭就在现场，亲眼目睹影生花，超乎想象……巨大的存在。

　　天有不测风云，那时用来攻击影生花的武器却发生意外自爆，藤旭以及其他研究人员都在火场中重伤动弹不得。

　　没想到自己这么简单就要完蛋了。濒死的藤旭这样想。

　　就在那时，火焰中出现了女人的窈窕身影，真的是个女人，她只是碰触一下自己，伤口就不药而愈，但近距离看见她的藤旭，却发现对方全身都流着血，湛蓝的，彷佛液态宝石般的血，却无一丝腥味，使得藤旭第一眼以为那些颜色只是女人身上的纹身。

　　他无须开口，对方就露出神秘的微笑，彷佛早已洞悉自己内心的一切。

　　不要走……

　　女人转身，拖曳着那道美得不祥的血迹渐渐远去。

　　让我救妳，我会医好妳，所以请妳……

　　别走。

　　门锁开启的声音令他侧目，一位女性带着巡诊纪录簿进入，见到坐起的藤旭，档案夹随之落地，白袍飞扬起来，女性奔至病床边跪下，肩膀开始起伏颤抖。

　　「太好了！医生，你终于醒了……」

　　「米丽安，发生什么事了？」藤旭整顿起兀自混沌的脑海，他看到女性抬起的脸上有透明水痕，同是影生花研究小组的核心人员，他没记错的话，米丽安从来不笑，更别提流泪了。

　　「你和执行捕捉任务的特别队伍被通报送入星城急诊，没人有生命危险，可是全身都是动物的撕裂伤，有的人还中毒或引起不明的过敏现象，到底你们遇到什么怪物？你已经昏迷一个月了！」米丽安说明起来犹带鼻音，但她很快整理起激动的情绪。

　　「是吗？我睡了这么久，影生花的计划呢？」

　　无力地躺回床垫上，浏海遮掩他的视野，空无一物的白，让人熟悉也感到陌生。

　　他曾经看见过「那种生物」，虽然受了伤，却是活生生的，在被研究小组发现前，就因为受伤而迟钝，而在武装部队的攻击下被困在定点，终于让藤旭见到影生花奇妙的姿态，

　　「停摆了，红尾的情况不太好，持续性衰弱症状无法改善，大家都在等医生你的指示，再这样下去那个孩子会死的！」米丽安想起培育室的光景，静止空气和终日仰望天空的瘦小人影，泪水已先她的意志漫出眼眶。

　　「她就只能活在科技的保护伞中，但是我们过去设计的装备，已经无法照顾现在的她了，医生，只有你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求求你……」小声地哽咽，米丽安抓着被单，布料扭曲成紊乱线条。

　　米丽安想起红尾，那个小小的影生花，他们与她建立的脆弱感情，已经随着她的失踪又回归而崩溃。

　　米丽安未婚也持续单身，将心力与时间都耗费在工作之中，但她对那个非人有着特殊的感情，也许这是她无法舍弃的母性，寻找着寄托对象，但他们无法让她自由，矛盾的是，不只为了实验，也为了红尾自己。

　　人类为何对放手这件事，总看得如此艰难呢？

　　头脑仍受药物作用影响中，但他在脱离现实感的同时倾听米丽安的报告，逐步组织回过去的情况，对于在艾杰利学园经验的事情仍有诸多疑点，但藤旭已知自己计划得不够周密，选在学园中动手是他的失策。

　　那个神秘之地被看不见的黑暗所笼罩，而且对他的拜欧诸多防备，过去也有不少他追猎的目标逃入艾杰利，或为对方所庇护，藤旭正是因为这点不满与企图侦查的心情，借着与藻华的会面，想实际观测艾杰利学园内部情况，但所见的一切都被合理化到挑不出毛病的情况。

　　难怪会是那个藻华选择的栖身之处。藤旭低头，笑容却是没有温度。

　　「妳们为什么哭？」

　　纱布的触感显得粗糙，仍然吸收了米丽安脸上的水珠，藤旭收回手，搁在床单上。

　　红尾也是个爱哭的非人，从小看照她长大，藤旭有了深刻印象。

　　「不清楚……医生终于醒过来……心情一放松就……」

　　藤旭侧头，似乎想找寻什么，然后他发现这房间内并没有窗户。

　　「我从来没有过伤心的事。」他好像是对米丽安解释，又像对自己说话。

　　米丽安愕然抬头，一时无法对藤旭的话做出反应。

　　「把红尾的观察资料传过来，我会拟出应对方针。」

　　藤旭再也不想多说什么，挥之不去的疲累感和病房里的苍白已经将他完全吞噬。

　　※※※
　　东方伶捧着隐客泡的茶，一双精灵眼瞟着藻，两脚缩在椅子上，当下没人还有力气指正他那孩子气的坐姿，藻拉开胸前的拉链，脱下夹克外套，揉散东方伶精心打造的发型，就在造型师之前毫不迟疑地摧毁，东方伶张大嘴巴来不及阻止。

　　「等等啊……」

　　性别天生，形象却是后天营造，因此给了戏子莫大的发挥空间，平常仅仅把长发梳理整齐，套着连身袍服的藻，随意是随意，也就是这样了，懒得更进一步雕琢外貌。

　　虽然以藻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但是看在没有创意流行会干涸致死的东方伶眼中，却是懒鬼！大大的浪费！和妖一样埋没了资质！

　　男人也需要打扮，才能使自己更加好看，但是偏偏就是有一群守旧顽固的家伙，主张自然就是美，实在是让东方伶扼腕不已。

　　「别脱得那么快嘛！可不可以让我拍照留念，我把手工单眼相机带来了，三十年的骨董精品唷！」

　　「拘束。」藻本身并不喜欢穿太贴身剪裁的服饰，这点倒是和妖颇有默契。

　　「这茶真好喝，隐客，你蛮有一套的。里面还加了些什么，好香！」

　　对隐客竖起拇指，对方弯起笑脸，并不回答问题。

　　「你不是说想借浪游的澡房冲个热水澡再回去，怎么还窝在这里喝茶？」

　　也只有领导学生的房间能直接附设浴室功能，体恤其公务过重而便利处理生活需求，因此要不是坐镇于此的人是时川浪游，恐怕被非法使用的情况就泛滥成灾了。
　　东方伶摇摇头，端的是高深莫测。

　　「妖一马当先冲去卸妆了，好像连香粉什么的他都说要第一时间弄掉。」

　　「不过也不是只容得下一个人呢！」

　　「我会害羞。」

　　听到东方伶这种回答，隐客的笑容又加深了。

　　「事情这样就解决了吗？」藻忽然发言。

　　「目前看来应该是。」隐客垂着眉毛道。

　　即使是打算私了，牵涉了四个学院的行动，再怎么说都不能当作可爱的联谊交代过去，因为对方强霸的行为，就在广雅昆仑内大动干戈，导致事态迅速演变成院生以自卫为由的反抗事件，学园也采取保护主义通知拜欧生物科技公司必须撤离艾杰利的土地之外。

　　尽管这点一开始就在隐客和时川浪游的计划目标中，也有诱导对方攻击的意味，可是伤人事件多少令人不愉快，然而不给拜欧一点警惕，只怕对方的手段会更卑鄙，只能说他们不该挑上咒术学院的人，那里尽是主张反击的恐怖分子领土。
　　隐客持续微笑着品茶。

　　终归究柢，倘若对方没有不轨之心，又怎会蒙受损失？外界将魔法使用者评为凶器并不失公允，然而既然凶器已经收在最稳固的鞘中，还要去撩拨试试它的锐利，因此受伤也只能说自找苦吃。

　　「其实，藤旭的到来，感到威胁的不只是妖，特别广雅昆仑是我们辛苦保育的自然生物区，甚至学园的人本身也不能去动它，飞岛上住着许多比人类要高级的灵兽。但是那个与我们用不同价值观看待生物的人，却有大肆扰乱的企图和准备，不只是活体偷猎要严格防范，那怕是一点信息都不能外泄。否则就算拜欧动不了学园保护下来的生物异族，也会设法从其他地方去捕猎相同的目标来研究。」
　　隐客轻描淡写地道出幕后的真相。

　　「因为拜欧非常热切地想要让人类更进步、更强大，所以需要其他生物的力量，不惜破坏生态界的平衡，还有学园苦心维护的人类与异族间的外交关系，好在就是因为这样，学园长站在我们这边，Lucky！」

　　隐客敲敲肩膀说，小学弟和妖那些以为事情解决就欢天喜地跑走的家伙，怎会理解他们学院代表收尾的麻烦？不过看人开心，多少也是甘愿付出了。

　　「人类最后果然只是个名词……」东方伶安适地后躺，两手挂在椅背上摇晃，他吐出一团茶香热气，放空地凝视天花板。

　　「进化本身也可以说是绝种，同样被称为人的种族淘汰掉不适应的分支，留存下来的则演化出更适应环境的特征，人类这种生物是不会灭亡的，或者说，有一天灭亡的只是这个名词而已。」隐客温柔地斟茶。

　　「当人已经不是现在的外表，对于非人还会这般恐惧吗？」

　　一定也没什么好争执了。

　　长命族，邪能者，混血儿，人类的变异早从旧世界就已经开始，从人类的形体产生后就不曾停止，这点，相信研究物种调和学的人们，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就只是「人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