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30、第四章 约 (2)

　　自那天起，默默就失去了音讯，学园里学生遭魔物细胞寄生，变形发作及杀伤的情况稳定下来，但是不能说结束，就像一波瘟疫，这里以为已经扑灭，那头又爆出了几个感染者，大部分经过检验正常的学部生都返家避难，学园动用了分区隔离筛检的极端手段，放空了校内人气。

　　情况只有更坏，仍有感染者躲在隐敝处，靠捕食动物和人类维生，若被袭击的对象侥幸没死，通常也难免被攻击者所带有的魔物细胞沾黏上，在绿京的纪录里，蛾摩拉美酒寄生活物的特性，在缺乏抑制物质后，达到了爆发性的高潮。

　　若艾杰利是状况不断，中央星城就是掀起大流行，人人自危，最高议会不得已紧急通过了法案，封锁第五公民区，这个面积不大却十分繁荣的小区块。

　　这是个不人道但却必须的做法。

　　军政厅令杰弗炎斯防御部队装备武器将第五公民区团团包围，但暂不进入，宵禁，空投民生物资，派星城巡逻小队进驻维持治安，遇到魔化的怪物就地歼灭，一般居民闭锁家中，顿时商业区如同死城，人人自危。

　　白羽盯着商业计算机建构出的新闻影像，不知不觉伸手想触摸，薄纸般的彩图瞬间解散，白羽看着明显疲倦憔悴的绿京，不时按着胸口咳嗽几声，饮下和风为他备妥的液体，仰头做了个沉醉放松的表情。

　　「不要乱碰，你身上的自然力会扰乱晶体单元设定，我的商业计算机是很贵、很贵的！」生怕白羽不够理解，绿京加重语气。

　　「那该不会是鸦片酊吧？」看得出绿京被巫术侵蚀的伤隐隐作痛，又连番熬夜没阖过眼的恐怖模样，外表虽只是个孩童，白羽也感到不忍。

　　过度的劳心劳力，使得绿京原本就瘦削的脸颊更形骨立，配上刀锋般闪烁的眼神，像条凶恶的野猫。

　　这种非常时期，生物学家的疯狂就会瞬间展现，包括藻学长也是，一马当先冲进第五公民区调查蛾摩拉美酒受害人数字平地高起的原因，根据妖学长害怕得不得了还是被强行拖走前的证言，藻根本是乐在其中。

　　「白开水啦！」谁会在累得快死的时候还喝那种东西增加身体负担？

　　以长命族来说还是「未成年」的年纪，绿京在饮食上依然非常注重养生，这或许可平衡一点他没日没夜搞研究的自残举动吧？

　　破流走了，回翔云道馆享受灾难假期，只剩白羽被扔到医学院，据说是依照时川浪游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定义，把绿京的办公室当收容所。

　　不情愿地接下保母工作的某人，也不能让门外汉走到危险的实验室里，在绿京强烈勒令小孩子不能乱跑的威胁下，白羽只好待在商业计算机待机画面和文件林列的办公室，索然地盯着实验进度，或者透过网络和破流聊些近况，其中最多的是关于默默下落的猜测。

　　阿七也留在宿舍中，学园发生了人类接二连三被生物毒品感染寄生的事件，风声鹤唳之下，阿七吓得门都不敢踏出一步，整天关在房里拉着大提琴，但因宿舍几乎净空，也没人抱怨他的琴声扰人了。

　　默默到底到哪里去了？

　　几天前默默的父亲阿留德因不明原因跳楼自杀，被正巧路过的天影送医抢救，现在躺在医院里接受观察，天影也来问过默默消息，没有人知道默默离家后的去处。

　　学园仍在动乱之中，虽然向警联报了案，但是在北支柱地动用军队架起封锁线后，由两大支柱地扶持起的独立刑事组织──警联的在地机构立场也微妙起来，简单地说，受到了中央星城本地官方势力的约束。

　　白羽撑着脸颊，头侧传来阵阵刺痛，不禁用力摇晃着想甩去那种烦躁的压迫感，红茶已经冷了，入口苦涩又无味。

　　结果是天影在详问了一些默默数据后，自告奋勇要帮忙找人，默默家所在的第十五公民区离被封锁的第五公民区不远，因此想在邻近公民区找人，依照现在这么混乱又被军方控管的情况下，没一点私人势力是办不到的。

　　天影真是个好人，虽然他旁观天影的态度也看出几分端倪，但还是忍不住这么觉得，不是所有贵族分子都嚣张跋扈，天影在从小严格的锻炼下，不怒而威的气势已有大将之风，可能是破流过去接触的武术家良莠不齐，连带有了刻板印象。

　　白羽认为天影之所以倒霉地被破流主观列入黑名单，走在先路的泷清雅占了很大因素。

　　搂着几星期没注意已经大了一号的黑猫，白羽私以为这倒是不错的暖炉，阿七在白羽颈边喵喵叫了几声，赫然张大利牙就要咬下，被白羽见怪不怪地抓住后颈按在大腿上。

　　不知白羽自己有无自觉，一人一猫的相处模式也是充满暴力色彩的，不幸的是，黑猫阿七显然是弱势的一方。

　　「告诉你几次，不可以咬我，要咬就去咬别人。」

　　「喵──」阿七张着琥珀流金的圆眼睛，原本饱满的野性光辉在多次出击失败后，染上了几分无辜。

　　「牠肚子饿了。」绿京瞥了白羽一眼，似要说些什么，又止住，吩咐和风去拿盘生肉来喂猫。

　　一定是放阿七乱跑养成狩猎的野性，白羽持反对意见，只许阿七吃猫罐头，免得到外头乱吃东西染上寄生虫或疾病，甚至是恐怖的魔物细胞。

　　绿京又是诡异地看了黑猫数秒，不多赘言。

　　「若是阿七也能像阿七一样凶恶勇敢些就好了。」

　　白羽自顾自叨念着不合逻辑的文句，大概要熟人才能听懂他前者指的是人，后者指的是猫。主人白皙秀雅的手指搁在猫耳边磨蹭，对阿七来说却是危险的代名词，无奈之下只好乖乖趴着。

　　「对了，博士，你现在的实验进展得如何了？」

　　白羽不时在新闻更新上看见Majesty的名字飘过，当然，这个威仪（同义陛下）的名词乃代表着眼前这个确有资格这样自称的学者绿京，不过白羽怀疑这是绿京的恶劣性格，要所有来找自己打交道的人都「叫我陛下」一番。

　　「全星城的人都指望我快点研究出血清抗体让被寄生的人恢复正常。」

　　绿京烦闷地挥手，屏幕上跑过一条又一条文件名单，难以臆测绿京的查询动向。
　　「一群前脑被猪吃了的白痴！所谓生物毒品的解药，根本就不存在！」

　　屏幕转换成显微镜下拍摄的成果，一群律动的彩色点彼此交融、吞食，形成奇形怪状的细胞群，很快地又被侵犯，便像丛丛怒放又瞬间枯萎的花儿般好看，可惜这般景致却是象征着一个人逐渐从内部被瓜分吞食的过程。

　　「被生物毒品寄生，就像在体内引爆一场世界大战，人类细胞会退居成食物链的生产者，只有被吃掉的分。唯一的解药是根本不要碰这些玩意儿！」

　　绿京像是被一波波涌入的被害者气烦了，无论他们是不是自愿感染，结局却只有一种。

　　「没办法统合出治疗方式，有的方法适合Dix-45-S，却在Ccaz-B61产生反效果，就算现在拿那些还没挂或变成异种生物的感染者做人体实验也来不及了。」

　　何况还有邦民法的人权问题，绿京无法放手去做，他很清楚自己只是遇到前人研究生物毒品相同的瓶颈，就算他巴巴地终于找到一种只对单人有效的方法，病患也早已被侵蚀殆尽，在一个异种生物上试刀，就像要一头狗变回鸡般同样荒谬。

　　下一个感染者，身上带着的突变魔物细胞，又是未知案例，永远永远停不下来的转轮。

　　「你是说，我的同学，学园里被传染者攻击的学生，还有第五公民区里面那些暴动的人全部都……」白羽以为事情虽然糟糕，凭这些能人的努力总是会找到解决办法。

　　「很遗憾，恐怕要宣告死亡了。」除非人类对魔物细胞有所谓的抗体能力，但在生物学上定义是绝无可能，若有朝一日果真发生这种情形，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情，该人必定不是纯粹的人类。

　　绿京使用了「宣告」这个动词，身为计划的提议者，他说来别有特殊涵义。

　　「蛾摩拉美酒的感染者信息我已经收集到一定的程度，现在必须要改变研究方向了。隔离封锁第五公民区的计划，是我建议的。」用Majesty的权威，做出并不公正的决定，却是现实无比，在这个领域打滚多年并拥有丰富阅历的绿京，知道姑息只会喂养出更大的牺牲。

　　「你说要改变研究，那接着是要做什么研究？」白羽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旁观了幕后掌控支柱地走向的核心决策，他正参与对第五公民区政策审判的结果，绿京并没有对他隐瞒，白羽不知道原因，或许绿京本人也是不明白的。

　　「生物武器，破坏永远比愈伤要容易得多了。」绿京拨开了扇型计算机，移开直视白羽的目光。

　　「那些人的生存权呢？难道中央星城和艾杰利默许屠杀吗？」白羽霍然站起，语调拔高的质问，黑猫被惊动，低叫了声跳下地面。

　　「白羽，早在魔物细胞把自己以外的部分吃光后，你所爱的人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异形，而那是一种短时间内的进化过程，先是排斥、战争、然后融合，突变后不一定哪一系的强者获胜，这就叫异种生物。但是在这个战争中，人类细胞并没有力量参与。或许有感染者还留着记忆感情，但是最后都会消失，因为储存这些讯息的脑细胞没有了。」绿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可是第五公民区还有很多未被感染的人。」白羽望向其中显示着新闻的屏幕，封锁线附近还是有许多人举布条广告牌抗议的游行景象。

　　五十万人口，难道要这般无情地毁灭掉？

　　「问题就在这里，当异种生物进化到一个阶段，有些类型可以是相当聪明的，不只是傻乎乎地见人就咬，有的会刻意保留受害人的基因信息，然后变形回原本人类的模样。所以你无法分辨正常人和异种生物。」

　　今天实验室里也发生意外，异种生物维妙维肖的变化骗过治疗人员，导致未感染者被袭击，已经关起来被研究的怪物样本，居然还可以继续吃人。

　　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最大的危险不是异种生物未知的能力与变化，而是到处都有牠们的粮食，身为被捕食的一方，人类的警觉性实在过于低落，无论如何倡导也来不及了。

　　「如果不趁还有希望时动手，我们无法应付一整个公民区完全感染，数十万只异种生物四散的灾害，另外是，即使事实就在眼前，对不理性的恐慌人群也没有意义。」绿京爬梳草绿色的短发怒道。

　　另一区屏幕再度跳动，切换到空洞的隔离间内，少年并膝坐在椅子上的画面。

　　「学艺股长？」白羽看着屏幕上的少年，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外没有任何异状。

　　当时在教室内被狙击，情况混乱下白羽不及辨认哪些同学被生物毒品寄生，事实上他也辨认不出来，后来才知道学艺股长也在名单内。

　　智能型的案例，竟能骗到负责观察他的医生以为魔物细胞在人体内两败俱伤，或是人体产生新的抗体战胜，所以少年又恢复人形，发出微弱的求救声，演技之好让某个医生急忙打开重重禁闭的隔离装置，结果遭受攻击。

　　幸运的是和风刚好巡逻至附近，该名异种生物第一个遇上的研究人员就是他，那只怪物只有表象的人皮伪装，在和风断层透视下无处遁逃。惹上最强造命的后果便是被请回隔离室，绿京连忙发下通牒，哪怕是乍看未发病的疑似感染者也禁止所有活体接触。

　　「要是这些少数案例伪装成像你一样的孩子，他们的父母看见灾区这么危险，也会急忙把小孩带回家呵护是不？接着牠们就得到新的猎食场地和掩蔽了。你说要就地歼灭这些凶手？白羽，别忘在中央星城，『人权』可是很大的，等着挨告吧！过去的异种生物虽然有智慧，但是都把人类当成食物，不屑伪装什么。光是监禁研究的风险你也看见了。」

　　和平需要牺牲，无论在任何时代，这都是不变的真理。

　　「这是物种之战，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多了。」

　　「这表示，没有人是安全的吗？」

　　白羽注视着绿京，眼前这个小小身躯里，藏匿着巨大的学术灵魂，或许人类的探索与规定有限，但依旧有些企图站在前端碰触无限的小众，其中小众的前方，那就是Majesty。

　　「就算没有生物毒品，这个世界本身依然有非人族群居住。只是生物毒品造就的异种生物违反自然律，所以伤害会快速又巨大。」

　　「把这些消息和你朋友说，可以信任别人，但是一定要小心。就算对我也是一样。」
　　绿京疲劳地躺在和风怀中，慢慢地吐出话来。

　　就当是报答白羽曾经救过他们兄弟的礼物！

　　「我曾有个植物学的得意门生，对太灼有专门研究，现在不得已要借用她的心血了。」

　　绿京回忆起过去，曾经称得上快乐的教学生活。

　　二十年了，自那名学生意外失踪后，绿京辞退教授职位，全心投入智慧核研发工作，再也没让任何人拜入门下。

　　「若非诸葛翼水这毒枭，太灼的名字大概会继续隐没，我也不会联想到她的论文对制造反生物毒品的武器有帮助。微生物界的才女，默法兰西丝．莉莉安，默默……」

　　绿京闭上双眼，青黑的眼缘是倦极的证据，诸多矛盾苦恼出现在他童稚的面容上，眉心竟有了刻痕。

　　那是两个或多部族融合时，族名合并的少数民族传统，姓在前名在后，表示了莉莉安这个学生的出身。

　　他记得因为那名女学生的姓氏音节太绕口，当年同届的研究生就给她取了前缀重迭的绰号，到最后连认识的学者主任都一齐叫了起来，久而久之大家爱极这绰号，就连正式场合要呼全名，人人还是把默默两字冠在名字之前。

　　默族……绿京没有感情地唤起信息，五十年前就灭亡了，留下许多流亡者，在这个新世界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他只是看中莉莉安的才华，所以提供她奖学金与个人指导。

　　当时只有这名女学生在毕业后还选择跟着他做研究，可说是绿京从未遇过的好助手，如今，太灼的数据却必须应用在研制生物武器上，过去和现在，从来没有和谐过。

　　曾经他答应她，让她永远跟随自己，在学术的殿堂中并肩追求凡人无法理解的真实。

　　毫无预警的某一天，莉莉安消失了，还有另一个当时正追求她的男人，绿京怀疑她正进行一项极端危险的违法研究，不知为何瞒着自己经常外出旅行。

　　绿京不是会嫉妒学生才能的教师，何况那点成就在他眼中九牛一毛，但他很在意不告而别的得意门生，而他不祥的预感应验了，莉莉安再也没有回来。

　　他不放弃调查她的下落已经二十年了，以他未与ＯＤ组织交恶前掌握的势力，居然连个助手都找不回来，绿京不得不怀疑背后有着超乎想象的黑幕。

　　太灼也在之前的蛾摩拉美酒事件中神秘重现，早年绿京只能从机密论文数据中认识描述的样本，一度让人无法置信真实世界中有这种生物存在，现在回想起来，一切彷佛早从莉莉安失踪那时就开始了。

　　绿京沉溺在自身思绪中，看不见一旁白羽愕然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