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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五章 迷途羔羊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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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馆地面建筑的一楼咖啡厅竖放着六座立钟,其中有一座调为星城标准时间,两座以计算些许时差后的本地时间为准,剩下三座,则分别快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和半小时发出钟鸣,作为预备示警之用。
下午四点整关闭所有地下迷宫入口以及禁止游客入场。
二十分钟前,广播参观时间结束。
十分钟前,关闭展区电源,再次广播。
星城时间五点整茶厅打烊,游客离开。
本地时间五点整,封锁地下广场,接着地面建筑与公馆大门。
闭馆时间降临,即真正封锁娃娃馆,若有人钻管理漏洞躲藏,后果必须自负,无论任何原因,按规定将娃娃馆封印都是第一要务,万一馆内鬼物流窜出游危害附近农家或浪荡到更远的城市,后果比有人在馆内失踪更为严重。
除非有艾杰利学园馆长级实力的御术师坐镇,缔造范围更强大的结界,否则要娃娃馆额外在日落后开门让人进出,几近不可能。
Grim Doll House其名由来即此,一个默默尚不足以令管理员打破规矩,若日落时分有人不听劝阻仍逗留馆内,那么到日升之前的时间,没有任何管道可对外联络求助。
若是运气好,只是发狂或断肢者还能幸存到第二天被救援人员发现,绝大多数以失踪定谳。这种情况连警联都无法介入,其内部也有默契不去干涉娃娃馆的存在,因为那已经是保守且低调地压抑着危险了,换成警联也无法处理本来就有的问题。
最恐怖的一点是,曾经有过想用火净化的创举,但是没有用,成千上百具人形在火焰中嘻笑,那毛骨悚然的画面震慑了好不容易说服沃尔夫家主让他们处理问题骨董的警察们。他们连想要销毁也办不到,更别说有胆分开收藏!谁要做,放哪里?
因此最后还是只能让娃娃馆维持原状,并让艾杰利学园接手问题,有些沃尔夫家族成员因此变得不太正常,也开始搜集起骨董娃娃,简直像是宿命的诅咒一样。
青铜镀金的分针在钟摆摇荡下又前进了一格,举目望去的游人通常快乐而满足,无论真实情况为何,时间仍无视个人心情快速流逝。白羽失望地扶着玻璃柜喘息。
另一边,泷清雅施展开轻身功夫,疾风般掠过空无一人的走廊,震于娃娃馆流传已久的传说,观光游客皆有专人警告提前离去,眼下只存数个艾杰利学生还在此地徘徊。
泷清雅比白羽浏览过更多展区,仍然报以失望的回复。
「再找一阵,再一下。」
白羽央求着,转头面向通往另一条路线的连接道路。
「四点五十分。」
他们这组搜寻队伍已经是两个失约人,头顶不断响起的寻人广播像充满空洞讽刺的号角回声。
「我记得底下还有一层,我们从没到过的。」白羽忽然冒出一句。
「人不会在那里,你和我都很清楚。」泷清雅冷漠地反驳。
「或许有万一呢?」
寻人广播仍持续着,是搜索行动没有回音的证明,他们彼此约定,若找到默默即利用无线电回报警卫停止广播作为掉头抽身的信号,直到现在那反复僵硬的声音仍在持续着。
「不会有万一。如果照你所说有结界法术,还有隐藏空间,那只会是没有通路,只容许御术师传送进入的秘密层,御术师你知道吧?通过天、牙、法、玄、纹五种检定制度的专家,牙级以上才容许进入的地方,别说是普通人了,镇魂的核心也许在秘密层里。」
天级为尊,纹级为初阶,然而和艺术工匠一样都有当代的人数限制,作为魔法使用者之中的专家证明,其考核地点正在于艾杰利学园。
泷清雅逼近白羽,白羽彷佛看见他与破流在泷家初遇清雅的那天,泷清雅冷冽中含着铁刺,尖硬的表情。
「我家也有秘密层,聘了天级御术师世代守护本家。我没有你想象的无知,笨蛋,你愚蠢自耽的妇人之仁,迟早会牵累别人。」陪白羽绕到最后,泷清雅袖手化去精卫战斗型态,扣住白羽手臂硬是将他往圆环方向拖着跑。
白羽沉默地反省,或许这就是东方伶学长不让他和破流同时行动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决定和动作将会是一致的。
果然在路线交汇的圆环广场,东方伶、破流和阿七已候在那里,不见喜悦的笑颜。
「很抱歉。」东方伶垂下两撇黑眉。
「这是我请娃娃馆勉强多降的最后一班电梯,我们上去吧!」
「我不要。」低头,破流的表情谁也看不见,唯有那手猛地攥紧了。
「我要找默默。」
「听话,小学妹,因为再不走就来不及──」
莫可奈何地苦笑,东方伶身后爆出黑雾,那平空而生的无光雾气中伸出数只苍白手臂勾住肩膀喉头,硬生生地扯动东方伶,直往不可视清的模糊空间中拉去。
唉,若是浪游的小学弟,应该能看得很清楚,他在数分钟前虽然感觉有点异样,毕竟是摸不着头绪。东方伶吊着眼睛暗想,对方也真不温柔,扯得他头发发痛。
封馆时间倒数一分钟,除了电梯以外的电源已熄灭,靠着电梯间敞开的些许光线,东方伶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学长!」惊讶呼声对阻止苍白手臂的袭击毫无功效。
「快走,我不会武术,魔法也完全没天分,挡不了多久。你们是浪游托给我的人,要是出事,他肯定不会答应当我下一部剧本《格雷画像》的一个男配角的,我就说他很适合亨利那个角色……」
叨叨念念间,竟然只剩下脸和单手单脚留在外面,虽然方向有点不对,东方伶担心极了。
「快走。」
院生的劝告不带情绪而笃定,竟有令人无法反抗的威严。
见了阿七面无血色的惊惧貌,破流咬着下唇迈入电梯,白羽第三个进入,趁破流疏忽大意,冷不防按下通往一楼的指令和关门键,足尖后点闪出夹合的电梯钢门外。
「白羽!」破流为好友此举震怒。
「这次我不能让妳留下来冒险,因为妳是……」
停顿,将瞬间想吐出的习惯说法忍下,白羽找了另一个安全理由回答。
夹合的电梯门只剩一道窄小的视野,囚禁着破流震怒的五官画面,可惜经过特殊设计的电梯不容人扳开反悔。
「妳是负责带阿七平安回到学园,还有通知浪游学长的人。」
「再见了。」电源尽数关闭,对着上升的电梯间,白羽喃喃地告别。
「所以我负责留下来冒险?」背后传来泷清雅阴恻恻的质问,白羽顺手拈了朵火精焰花权充照明,泷清雅站在黑暗背景前,丹凤眼悬胆鼻勾着修罗也似的冷笑,实在像极地狱图里的鬼皇子。
精灵元素正从深不可见的地下慢慢上升,某种自由却混乱的气氛取代了之前井然有序的沉静压抑。
「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只是不喜欢管闲事,但现在这么紧急,你就勉为其难一下好了。」白羽读懂了泷清雅的暗示,封馆在即,泷清雅只是持剑垂地不动如山,容许他设个小局送破流和阿七先行出馆,显然是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了。
「你反应也快,没让那女人留下来碍事。」虽然考虑动机不同,但白羽和泷清雅的确共存有送走阿七和破流的心思。
「小雅,你的精卫能砍杀附在东西上的鬼物,而我能看见一点,这样不用扯上别人不是很好吗?」
泷清雅八字很轻,虽然精卫性寒,但是开过锋而兵器性格煞气亦重,对不同于魔物的怨灵之流仍有威吓作用,从小让泷清雅揣在怀里为镇邪。实际上像小雅这种体质虽然容易吸引异物,却又杀气如此剧烈的人也相当少见,因为这是两种刚好矛盾的特质。
「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好人。」白羽扬手拨开重新召唤出的火精,光晕在两人周身散开,轻巧地飘浮跟随,地下迷宫被解放后,束缚力量几乎都集中到外层,竟连魔法都能使用了。
「这也是你愚蠢的天真。」火花映亮泷清雅的脸,无嗔更无喜,精卫在火光下洗炼着星辰般的寒光。
两个少年面对的是孤立无援且未知变化的娃娃馆,结界完全运作的地下迷宫,如果真如浪游学长要他们看的记录片一样,那情况将会变得非常非常棘手……
东方伶,来自演艺学院的一级生,在展露出其令人吃惊的无武术魔法才能背景后,被充满苍白手臂的黑雾拉入不知名的地方,同时使得白羽和泷清雅要搜寻的失踪人数又增加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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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小小火精的微光,勾勒出半径约三公尺可见范围,两人并肩走着,没有闭馆的时间压力,反而更能专注地打探四周。
默默有没有可能先行离开?或是遭人绑架?或许一般人会这样想,然后选择回到地上的安全处等待,不把自己逼到死角,认定默默一定就在展览区里,但那是没和默默相处过的人。
出入口皆有专人验证每次的出入者身分并登记在案,且展区又是设在地下,既然没有外出纪录,就还是留在娃娃馆内了,但为何这么多警卫、游客注意、广播还有他们的搜索呼唤都不能令默默出面?很有可能是她失去意识,根本不知他们正在找她。
推想至此,白羽垂下的手掌紧握成拳。不是不生气的,对于那些学姊,虽然不像破流那样直接表现出来,但是,白羽对那种轻易拿他人安危当乐趣的「玩笑」,由衷感到恶心。
默默现在正陷在娃娃馆的黑暗里,如此深沉的黑暗,连泷清雅具有的武术家特殊视觉「鹰眼」也无法穿透,只能依靠微弱的火精。
生活在光害污染严重的科技世界,人们很少有机会处于真正毫无光源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浓厚得彷佛具备质量的黑暗,立刻引起人心恐慌与危机感。
就算夜晚皆在咒术学院度过,以白梦堡守旧古老的环境,虽然没有电力照明,长廊却彻夜燃着火炬,晴朗晚上还有星月之光,白羽从不畏惧咒术学院的夜晚。
娃娃馆的黑暗彷佛具有生命,和火精界线分明,不容侵犯地盘据着。
「你,怕黑吗?」泷清雅罕见地率先打破无言僵局,他不明白为何一扯上默默,白羽和破流这两人就紧张严肃起来。
他一直都无法明白,人和人之间何以有这种关系?
那个人总是明确地告诉他,过多的人情牵挂只是累赘,没有怀疑的价值。
「你呢?」白羽不答反问。
多亏闭馆后一切电力和警报系统解除的关系,原本需要特定权限的A路线展区也形同开放区域,白羽重游故地却不敢大意。
他们虽因路线独立的关系,没找过自己走来的路,可是,难道没有万一吗?他们刚刚为何没想到,默默也可能因为迷路,糊里胡涂地跟在某个具有A区权限的人背后,结果走进禁区。
这样一来,排除A路线不找却是大大的失误了!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祈祷亡羊补牢犹未太晚。
「我习惯了。」泷清雅简单回应。
「比起黑夜,我更怕白昼里看不见的危险,默默绝对不会是自己走失的。」
一体两面,这是真理欺人的原因,人们自行误解并深信不疑。
会把黑与白、善与恶当成两种不同存在来彼此驳论的人,不是发明理论的学者、宗教狂信者就是感伤的单纯青年,比起肉眼可以看见的事物,人心的暗影要更加深不可测。
时间荏苒,他一步一步印证着姊姊的忠告,白羽始终不能理解,却无法否认,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单纯只为满足自身愉悦感的恶意,而他在与默默同行的女孩子身上看见这种得逞的喜悦。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那女人也是?」眼下搜索不含糊,泷清雅质问着。
若说是恋爱又不太相似,要说是同情,同样程度的还有阿七等一票人,令泷清雅留意的是对外态度都不是很乐群的两个人,会同时表现出投射在默默身上不寻常的好。
「我担心她,默默她看起来虽然太过懦弱内向,可是说不定背后是有原因的。」
默默比自己还早进入海新,会不会也和他一样,即使勉强也想要改变自己?
白羽小心敲打着墙面,留意有无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或是当初兴建地下迷宫预留的隐藏路线,他知道这类建筑的室内出入口为了美观都会隐密不着痕迹。
其他路线挡板遮住的路刚才已有警卫进去搜过了,路线是展览方规画的,其实娃娃馆的主体──地下迷宫却是一个整体,彼此自然有互通之处,但为求安全起见暂时封锁而已。
「默默就像和九十九头羔羊隔离的第一百头羊,也就是『异端』。我不否认在海新的这些人,包括你我都有一些社交上的缺乏兴趣,但是在我们之中,默默还是『异端者』。」
泷清雅抿起嘴唇,对白羽的响应不发一语。
「异端团体里还是会有圈圈、阶级,我和你、破流,阿七和小三,都可以组成不同的圆圈,不过默默你想把她和谁划在一起呢?老实说,这就是她依赖破流的原因。你、我、破流都不是圣人,被逼急了一样会动手,通常每个人都会有所反应,至少阿七也知道要溜得快,不过你猜默默的反应是什么?」
「她……」泷清雅这才发现,平时他对那乱发又戴着古板眼镜的女孩只有「不吵」的印象,简直像块人形纸板立在那里。
「实际危险的时候,她不会动,这是很大的问题。而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拉不了她,在那个能确实改变她的人出现以前,我和破流都只能尽量鼓励着默默而已。」
白羽将泷清雅拉出一无所获的展区,往下一处目标前进。
「默默她是真正的羊。」
所以普通人就算倾注再多的同情都无法使她变得幸福,因为同情的人们终究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将默默摆在次要地位。
白羽除了愧疚,也有无力感。
这样被挽救又被放弃的经验真的不会伤害默默吗?默默当然不会抱怨和索求不满,但真正能改变自己的只有当事者,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默默的确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意识到这点的白羽,总是不自觉地想为她做到更多。
为什么默默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却不是他能知道的范围,原因可能很复杂,但想用简单的方式解决或许会弄得更糟。
「我没有冒生命危险的特殊嗜好,要说我胆小也可以,可遇上默默他们我不得不变得偶尔勇敢。算了,你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是在两个不同世界长大的。」
白羽拉住泷清雅袖子,将他带入不知何时缩小的光圈之中,泷清雅赫然发觉衣襬一重,被人形的木造机关手指勾住,妨碍自己行动的娃偶长长的黑发在地面扫动着,没有感情的美丽脸孔则朝向泷清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手起剑落以精卫断绝人形的拉扯,瞇眼细察,两人身畔无声无息聚集了大批高度不等的人偶,那些原本安静地被放在玻璃柜中的死物。少年们保持一定距离警戒着,人偶群却肩并着肩张大空洞的眼珠凝视着光晕所笼罩的目标。
其中一个女人形态的机关人偶,手里抱着死去的幼儿骨架巍峨走出,带动了大批人形前进。
那或许是过去来此地游玩失踪的游客之一。
白羽感到一阵反胃转开脸,迎上泷清雅似乎已有决定的视线。
「快走!」
聚拢的人形们因忽然爆裂的火精掩袖退避,泷清雅连推带扫闯开一条路,两人靠着比原先还要幽暗许多的细微光芒,在几乎是不可见的黑暗道路上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