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夜沾衣

4、再世为人

　　仿佛时光停滞了一刻，外面清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渐渐变得静寂。
　　有那么一刻，我怀疑自己再次游离世外，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不想不看不听不念。
　　终于，覆在头上的棉被被掀开一角，丝丝的冰冷空气瞬间侵入，我睁开眼，看到头顶渐渐显露的天空，灰蒙蒙却透着一丝曙光，天已快亮。
　　我努力伸出手臂，摊开手掌，手心的玉佩在晨曦中，盈盈透着润白的光，柔和却透着生机。
　　我看到他眼里一丝惊讶慢慢放松下来，然后，一点点变的冷静，嘴角却依稀有一抹笑意上扬，他却不动声色，回头道：“小东子，这里面果然有东西，这对耳环肯定能当不少钱，你趁天还没大亮，赶着去当铺当了。”
　　他伸手在我耳边将耳环解下来，小东子在身后欢呼一声，便轻快地下山离去。
　　我依然努力将玉佩递至他的面前，也许他只是想要独吞这个玉佩罢，我明白这种单纯的自私。
　　张了张嘴，一直积郁在胸口的血腥气忽然间上涌，一口鲜血在喉咙口喷涌而出，天空忽然间变得灰暗，仿佛自己坠落进悬崖，深不见底……

　　一直往下坠，我仿佛看到自己，一直在挣扎，呼救。
　　我看到自己茫然无助地坐在福利院的门口，看着别的小孩被领养抱走，而我却听到福利院的阿姨对着我摇头，叹息：“小叶儿性格太沉闷，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是呀，那些父母都喜欢可爱乖巧的女孩子，她眼睛这么充满敌意，没人愿意领养的啊。”
　　于是我一直坐着，直到，干爹干妈出现。
　　“这个小女孩叫小叶儿啊，看来和我们叶家投缘呢。”干妈满心欢喜。
　　“是啊，我最喜欢她的眼睛，越是冷就越说明她倔强执着，我喜欢。”干爹凌厉的目光仿佛可以将我看透。

　　忽然间我又仿佛看到莫城，看到他一双清亮的眼睛，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落入他的眼眸。
　　可是他说：“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是为你点亮的，只有你才能媲美它们的璀璨。”
　　我的眼里落下泪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不沉默，不冷漠。
　　忽然间，他明亮的眼里流出一抹猩红，两行眼泪缓缓滴落下来，凝在他的脸上，变成了诡异的血色，然后，他的全身都喷涌出可怕的血泉，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
　　我惊恐地不知所措，四处张望，忽然间想念妈妈，于是我四处奔跑，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可是，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深渊的山谷给我以回音。

　　那些凌乱的情节，一次次不断重复，我头痛欲裂，猛然间睁开眼，一切骤然安静。
　　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房间内，里面几乎没有摆设，除了这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整个房间充斥着一种潮湿的霉味，阴沉沉的让人窒息。
　　忽然间发觉自己似乎躺在一个柔软的枕头上，我抬头，却猛然发现，自己是枕在一人的腿上，他的双手正紧紧地拥着我，而那人，正靠着床后的墙壁，睡得正香。
　　我一怔，本能的防备令我猛地一推，那人一阵踉跄，从梦中惊醒，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不带一丝表情地盯着他，发现他凌乱的头发下，一张脸却显得干净清秀，一双明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黑色的眸子里，却隐隐有一丝的邪气。

　　我想起他曾在乱葬岗中偷盗，心想他也难怪会有些邪气。我看着他有些怒意的脸，并没有一丝的歉疚，也没有一丝感激。
　　他的怒气更甚，道：“喂，小姐，我好心救了你，看到你这两天一直在做噩梦才这样抱着你，你可别误会，更不要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
　　我明了，心里道，果然是我给他的玉佩起了作用，有钱能使鬼推磨。
　　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道：“你的东西，好好保管，你既然还有命在，估计也用得着。”却原来是我的那块玉佩。
　　我还是第一眼看到它，这块蝶形的玉佩，静静的低沉的，第一眼看去并不起眼，但细看却仿佛它的周身都透着流光溢彩，确实是块上乘的璞玉，而它的背面，隐隐有雕刻的八个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叶子衿。

　　我瞥了眼他似乎还带着怒气的脸，伸手接过玉佩，看了看，又递还给他。
　　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牵扯了一下唇角，第一次听到自己在重生后的声音：“谢谢你。”
　　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着一点慵懒，不在乎的语调，如同我此刻，再世为人后，一切的在乎与不在乎，都那么淡然，我已经明白，我离过去，已不仅仅是千年的时空距离，而是我的心，远离了从前，多少个世纪。
　　我淡淡地道：“这是我给你的酬劳，你拿去当掉，可以补你医药费。”
　　他却不以为然，笑道，“那不必啦，我没帮你请大夫，所有的药都是我自己采的。”

　　我们仿佛两个熟识的商人，一边计较着自己的得失，一边互相算计着不让自己站在劣势。
　　我不愿多说，将玉佩放入自己的怀中，心里想起兰心，很奇怪，我醒来想的第一个人，是兰心。
　　“我在这儿，躺了两天？”
　　“没错，”他忽然来了劲头，“我好歹照顾了你两天，其实你给我那玉佩也不冤。”
　　“我会记着你的恩情的。”我坐起来，头一阵发晕，但心口的疼痛已经减缓了很多，也有了一丝力气。
　　“你做什么？”他伸手扶着我，并不避讳我是个女子，也没有一点轻浮的意思。
　　“离开。”我也不客气，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虽然腿还有些发软，但走路还不成问题。
　　“你这个样子怎么走？”
　　我听出他话里关心的成分，有些意外，道：“你知道，我是宫里出来的人，会连累你。”
　　我径自往门外走去，拉开门，门外的寒风瞬间灌进来，夹着一阵阵清冷的细雨，门外，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着，手里端着一个小盆，一身薄薄的棉衣已被打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