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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呆在庾定胥这里,张紊是浑身不舒坦。
      张家小少爷讨厌表兄庾定胥。虽未明说过,可张家亲朋好友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如今他睡在庾定胥安排的客栈里,凡事需仰他鼻息,这般局面,真是说不出的尴尬。
      所幸自那日失态后,庾定胥有两日都未露面,日间呆在这里的,只有张舒叔。
      张舒叔道,“表哥,我要向你说件事。”
      张紊看他神态愧疚,横他一眼,防备道:“你说。”
      “……那年你落水,救你的不是我,是庾定胥,”不见张紊有什么反应,他又道,“我晓得错了,我不该抢功,不该屡屡提及这事,表哥,你原谅我!”
      说着挤了个哀哀切切的表情,圆睁着眼望着他。
      张紊一时没了言语。
      未几轻轻一叹。
      随即怒瞪那张舒叔,“你真是奸狡之徒!你说!单凭这事,你从我这讹走了多少好处!”
      张舒叔愁容满面,“我晓得错了……今日我说出这事,不正是不忍他做了好事不留名么……”
      “这还消你说,”张紊先是一嗤,继而一把揪了他领子,“你看,那位江南段美人,不是你念叨救命之恩,我怎会甘愿为你作嫁衣,还有那位斜鸿公子,常春楼……”
      张舒叔苦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常春楼的时候,我不是受过报应了么。”
      此话一出,张紊松了手,软软往后一倒,而后长长叹气。
      “我俩怎么接二连三的倒楣?难不成是冲了太岁?”
      张舒叔呲牙咧嘴,没好气道,“我哪晓得。”
      俄而有人叩门,那人喊说,“公子,我家大人要回绍兴了,烦请公子收拾下,午后便动身。”
      张紊应了,转头看张舒叔,“我只有先跟着庾定胥,再做打算。”
      “表哥……”
      张舒叔一叫,不知哪来的伤感,刹那间泪眼婆娑,“表哥,我从前对不住你的地方多了,你要原谅我!我一定记得顾着你院里的花花草草鸟兽虫鱼,你那几位侍妾娈童我也一定替你守好贞操门,路途遥远,你保重!”
      张紊照他脑门就是一下,恶狠狠道,“我又不是去赴死,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再说,绍兴府距杭州城远得到哪里去!
      张舒叔一抱头,弱弱哼唧,“表哥,我会想你的!”

      庾定胥自然守时。
      张紊下来时只见一辆轻装马车,庾定胥立在一旁,见他下来,只手把帘子一撩,“快,尚有官差在街上找你。”
      张紊四下一望,大步钻了进去。
      庾定胥紧随其后。
      张紊坐定后一愣,“那……表哥你为何信那张舒叔说的话?”
      庾定胥淡淡,“你不就是你么。”
      张紊心念一动,想问他他现下看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又觉问不出口,整个人都抓心挠肝地痒了起来。
      庾定胥见他欲言又止,也不问,两眼一闭,便养神去了。
      心里却略略安宁,安宁极了。
      便像是手捧着精巧的爱惜之物,又刚知晓了那物件为自己所有。
      隔了半晌,又听得张紊支支吾吾道,“……我要谢表哥救我,从前,淹、淹水那回,还这回。”
      “不必谢。”
      便一时无话。

      庾定胥回杭州一趟,带回个张紊,诸位公府同侪俱是好奇,又畏他不苟言笑,不敢议论纷纷。
      他时任正六品通判,住的公房,他家绍兴府正官老爷就住在隔壁院子,正巧看见他二人,笑道,“定胥,这位是……”
      众人见他问了,都停下手中事,支起耳朵仔细听,心里骂一句:喝!这好管闲事的老匹夫!
      张紊瞥庾定胥一眼,那人不紧不慢开了口,“是我表弟。”
      “是,我是来央表哥替我谋个活计的。”张紊忙赔上笑容。
      正官老爷长长哦一声,捋捋长髯,和蔼道,“这样好,正巧他空出一房,你就同他住一块。”
      “是、是。”
      庾定胥回头看一眼张紊,“我带你进去,院里有狗,恐怕认生,”接着就冲正官老爷一抱拳,“林大人,我两先回去歇息了。”
      那位大人正拱手,庾定胥已带着张紊走了进去,不由摇头戏谑道,“哪像是表弟,倒像是情弟弟,这么宝贝。”
      周围几个做事的衙役闻言□□,七嘴八舌道,“大人您说说,这几年来,庾大人近过男女色没……这回这个……嘿嘿。”
      林大人原本也在笑,听他们愈说愈激亢,忙把虎目一瞪,“愈说愈离谱了!还不去做事!”
      “今儿个休假喏!”
      “哈哈!”
      “大人莫急莫急。”
      ……
      张紊听见外头吵闹,“既然说有官差寻我,那这里有没有危险?”
      “事情不大,无妨。”
      张紊低头打量自己,“也是,我现下齐整多了。”
      庾定胥一指床榻,“你睡这里,我睡外头。”
      “表哥!”
      庾定胥冷冷回头。
      “你怎么认得我呢?”
      寻常人只怕要打趣说: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可庾定胥从来惜字如金,他说:“自然认得。”
      “我还记得,我从前送过你一个泥娃娃,还在么?”张紊问完自己先低下了头,喃喃着,“十多年了,不可能留着的罢。”
      “在。”
      一个字,叫张紊吃惊得双眼圆瞪,活像只未断奶的小动物。
      直瞪得庾定胥清清淡淡地一开口,“怎么了?”
      他方抿唇一笑,“没想到而已。”
      庾定胥竟也淡淡一笑,虽说淡极,可还是有迹可循的,那霎时,张紊便宛如又见了鬼,大张着嘴,模样蠢极。
      却恍惚想起,某年间,他也曾这般笑过。
      庾定胥再不耐烦同那痴痴傻傻的张紊说话,径自取了贴身衣物,抱了几本书便出去了。

      忆及从前,张紊和庾定胥关系其实是不错的。
      小子们不管你是哪家我是哪房,玩得来便在一起闹腾,玩不来也能说两句,那时张紊恰恰最喜欢庾定胥,总要黏着他玩,即便他话少,也能拉着他自顾自讲个没完。
      那时他二人都爱读书,每每张紊姑母牵着庾定胥过来,张紊必定端了糕点在书房等他。
      一起读书写字,射箭玩耍……
      却硬是想不起来何时生疏的。
      大抵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张紊重重一拍脑门,“有甚好琢磨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个小丫头噗嗤笑出来,“小相公真是个痴的。”
      张紊一惊,忙不迭看了过去。
      门边探了个小丫头的脑袋,另站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面白如玉,不假粉妆,“你好。”
      张紊也点头,“小姐好。”
      “小相公怎生称呼?”
      “在下弓长张,墨魁,杭州人士。”
      “哦,便是庾大人家眷了。”
      张紊正在想这话说得神异,陡然间庾定胥又大步走了回来,眉目皱得死紧,“林嵋儿,过来这边!”长臂一伸,几乎是把人家拉拽走的。
      张紊不由得一愣,不自觉盯着他两只手。
      心里说不出的不快,如陷泥淖,如沾腥膻,如刺在喉,总之,是莫名不快。
      小丫头落在后头,笑靥如花,“小相公,我家小姐是姓林,绍兴父母官也姓林,懂了么?我家小姐,同庾大人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呢……呵呵。”
      她似是不求张紊反应,说了一通,一蹦一跳跟了上去,还边叫着,“庾大人,等我!”
      张紊环顾这间房,摆设一如庾定胥杭州家里,干干净净,齐整利落。他转了一圈,一眼望见书桌上盖了帕子的一块泥像,抬手轻轻摘了帕子,只见那小泥人,正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可不正是他自己捏的自己。
      不由道:还真留着呢,原来这实木疙瘩是真长情。

      到酉时,张紊被饿醒来,适逢满院米香,引人馋虫欲出,他坐在床上犹豫半晌,方起身着衣,暗忖着,虽说我饿,可也不好贸然去吃,那样冒昧无异于不请自来,岂不有辱斯文?
      便又脱了衣服,权衡间,只觉香气直直窜进了五脏六腑里。
      一咬牙又套了一半袖子。
      接着复又扯下。
      这样反复两次,咚咚两声叩门,跟着是庾定胥沉稳声音:“来开门。”
      张紊忙不迭下床来。
      两扇木门一开,米香扑面而来,几乎能闻到那潮黏口感,张紊腹中登时咕咕一气乱叫。
      庾定胥瞥他一眼,手里捏了一双竹筷一个食盘放到桌上,“来吃。”两个字,再自然不过,再温和不过。
      张紊一半局促,一半窘迫,“表哥……”
      庾定胥拉出一个圆凳坐下,一掀下摆,微侧头看他,便像是在等他,张紊一勾唇角,也拉出一个圆凳坐下,“是,我晓得了。”
      “日后由我每日将饭菜端来房里与你。”这样便无需与闲杂人等照面。
      “如此……有劳表哥。”
      庾定胥再不言语,只闷头吃饭,搅得张紊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久吃完,庾定胥复又端起食盘。
      “表哥,还有个事……”张紊喊住他,嚅喏着,“我想求表哥替我寻个事做。”
      庾定胥眉峰微一挑,“再说罢。”
      张紊看他出去,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些年里自己的冷淡嫌弃,到底伤了年少时的感情,以至于顾念旧情收留他,却连理他也不愿意。
      过了小半个时辰,庾定胥又来叩门,这回带了几本书来,一把递进张紊怀里,“喏。”
      张紊旧话重拾,“……我这样闲着,觉得愧对表哥。”
      庾定胥定定望向他,神色说不出的温柔,“你真变了……好生歇息,不急不急。”还抬手往他肩上一拍。
      张紊是想问他的:你讨厌我么?讨厌从前的我,还是你口中变了的那个我?

      到绍兴的头两日,张紊成天缩在房里,想他从前,动辄几日不出门,可那时是闲适,如今却是穷极无聊。
      这日吃完午饭,庾定胥正收碗,张紊一把捉住他手腕,“表哥,不如我去洗碗。”
      庾定胥盯了他片刻,松手放下食盘,算是默默同意。
      也无半句话,二人便并肩往厨房走。
      “隔壁与这边是通的,住的林知府,房前那块地种了些花草,你无事可以松松土,盘弄盘弄,我窗台上放了些碎钱,你想出去就出去,这是厨房,舀了这水缸里的水须得满上。”
      张紊一怔。
      庾定胥睨他一眼,“怎地?”
      我原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的。这话怎么好说,他只好呵呵笑说,“表哥说了好多,在想你说的话。”
      庾定胥往那石墩上一坐,袖子一捋,露了两只结实手臂,“你先看我做。”
      张紊看着看着,也将手伸进了水里。
      一个盆里,二碗二碟,两双手。

      杭州张家院里,有一株合欢,犹记得少年洇花沐雨,不知人大了,还发旧时花。
      莫道疏远,这边依旧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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