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 forever》逝若镜痕

2、Chapter 1

　　夜，已经很深了。

　　她睡不着。
　　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自己像这样沦陷在暗夜中，有多久了呢？

　　躲在钟表里的秒针，不断嘀嘀嗒嗒地走动着。
　　隔着窗纱，宅院周围高大茂密的树木，随着夜晚的山风四处摇曳。招展的大树落入她的眼睛，渐渐化身为丑陋的鬼怪。

　　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这时光的流逝声，在静谧无边的山上，听上去，就仿佛撒旦的脚步正在步步逼近她一般。
　　好阴冷。
　　快要、不能呼吸了……
　　女孩惊恐地拉开房门，胸口起伏不定。
　　因为害怕，抓紧门柄的手还在微微颤动。

　　过道里，柔和的壁灯映上稍微凌乱的卷发，像是和蔼的婆婆在注视着她，安慰着她。
　　傻孩子，一切都好好的。不要自己吓自己呀。

　　可是，回头望了眼冰冷的房间。她不愿意再回去努力睡觉了。
　　紧了紧身上的嫩粉花边睡袍，她朝楼上的放映室走去。
　　记得学校里有布置过一篇影评的功课。
　　索性，就现在完成掉吧。
　　百加。

　　她有个明星妈妈。
　　她的妈妈很厉害。年轻时刚出道，就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人。
　　歌唱、拍片、主持、走秀，无一不精。
　　后来，在一次庆功宴上，她的漂亮妈妈结识了电视剧的赞助商——她年轻有为的父亲。
　　六个月后，两个人奉子成婚。
　　开明的公婆，并没有极力反对新媳妇的事业。
　　于是，她的妈妈，一红就是二十多年。
　　即使已是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依然能够成为影视剧的女主角。
　　简直成了娱乐圈的神话。

　　也因为这样，家里才会设了一个专门的放映室。

　　她推门进去。

　　放映室的一侧，摆放着的是满满一墙的片子。其中的大部分，是母亲的作品。按着时间的顺序，被分门别类地收藏着。
　　她准备评论的那部电影，就在架子的上端。
　　是十多年前，由妈妈主演的一部影片。
　　那些上面几排的录像带，显然是很久没有被人碰过了。盒外都覆上了一层灰迹。
　　她只得耐心地，为它们一一拭去上面的尘埃。再确认，那是否是她想要的那盒带子。

　　踮起脚尖，指腹触及盒子的脊。
　　女孩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唤醒那些封印掉的年华。
　　于是，她的眉眼浮上神圣的色彩。

　　过了不是很久。
　　百加找到了那盒影片，欢喜地准备取下。

　　「砰——」
　　「哗啦啦——」
　　脚下重心不稳，她猛地摔至地板上，连带着六七盒带子。
　　声音，在山顶的黑夜中，格外突兀。

　　年轻的女仆们匆匆赶来，衣冠不整，犹在梦乡。
　　她们站在门外：「小姐，你……」
　　「统统回去。」她命令，口吻冷淡。
　　「可是，很晚了。小姐！」
　　她举首，扫视她们。
　　于是，她们顺服地退出去。最后一个人，轻轻地带上了门。

　　总算，又恢复宁静了。

　　女孩跪在地板上，慢慢拾起散落一地的过往。
　　一盒、二盒、三盒……
　　修长洁白的手指，在第四盒录像带上驻留：依稀可辨，封面是以蓝色为背景。
　　迟疑了片刻，她用指腹擦去了其上的薄尘。
　　眼中出现两张年轻的面容。瞳孔中清澈纯粹，脸颊尚有青春的气息。
　　有些像此时跪坐着的她。

　　指尖移到下方，一行粉色的片名进入眼底：「天空般清澈」。旁边还注明：「二十集电视连续剧根据同名日本漫画改编」。
　　「由超人气偶像杜尽栖汪苇伦倾情演绎」。

　　是，她妈妈和尽栖叔叔主演的片子？
　　熟悉的面容、陌生的表情。
　　究竟，会是怎样的一段故事，曾经上演在人间？
　　而这个意外，是上帝在这个晦涩的黎明前夕，赐予她的礼物么？

　　犹豫着，百加把带子送入机器。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秀美的少女。
　　她正在为教室窗台上的一排绿色植物浇水。
　　海军领的上衫、百褶蓝裙、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

　　窗外，是同样绿得发油的青草地。
　　男生躺在植被之间，悠然安睡。
　　戏谑的笑容仍在额前的发丝荡漾，他像个满足而又无比幸福的天使。

　　一不留神，手中的喷壶洒向窗外，惊醒了梦中的俊美天使。
　　「对不起，西介同学。真的对不起！」
　　甜美的少女，对正揉着双眼的懵懂男生连连致歉。
　　双手插进裤袋，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缓缓离去。
　　「西、西介同学，你的白衬衣湿了。我帮你弄干吧！」
　　挺拔的背影似是一怔。脚步，却不曾有所停留。

　　三分钟后，一辆机车出现在窗外。
　　教室中的她惊讶：「西介同学你……」
　　他衬衣的下摆，有一片水的印迹。
　　「我要去把衣服吹干呐！」他拍拍手中的另一顶头盔，「杜莉美，你要不要去看海？」

　　小鸟，在绿意盎然的枝头婉转鸣唱。
　　风吹过，叶子摇曳，沙沙作响。
　　他额前的发丝，调皮地跟随微风摇曳。
　　他对她笑，绽放了一朵灿烂无比的笑意融融。
　　双眼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可爱俏皮。
　　让人禁不住想要去亲近。

　　「杜莉美，你要不要去看海啊——」
　　她二话不说，跑出教学楼，跳上他的车子。
　　两个人明目张胆地骑着机车，径直驶出校门。
　　飞行在公路上，似乎一用力呼吸，就能够闻到海风的味道。
　　就要,看到海了呢……

　　这个时段的高速公路上，竟然出奇地鲜少有车辆驶过。
　　男孩和女孩，像自由轻盈的飞鸟，直直前往湛蓝的所在。
　　有响声传入她的耳中。
　　「西介、西介同学，那是海浪的声音吗？」
　　「是啊，是啊。」他重重地踩下油门，然后急速左转，「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杜莉美！」
　　「嗬嗬，我其实是……」女孩突然说不出话来，欣喜满了双眼。
　　她像是被眼前，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和天空震撼到了。「好、好漂亮呐。海，好漂亮！」她喃喃低语，似是痴了。
　　「喂，你快下去。我要找地方停车啦！」西介停下机车，试图「唤醒」后座的人，「喂，我们已经到海滩了，杜莉美同学！」男孩几乎要把手中的头盔朝她抛去。
　　啊，是真的到了海岸了呀！回过神的莉美举首，对着他甜甜微笑。
　　颊上的粉色酒窝，若隐若现。
　　西介忽然有些局促，急忙忙锁上机车，跟着她走近海岸。

　　赤着白净的双脚，莉美欢快地在海边漫步。
　　海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使得伫立沙滩的背影愈发飘逸。
　　她朝碧蓝的海走近。
　　水渐渐漫上她的脚踝。
　　好舒服的感觉呵！
　　她覆上浓密的睫毛，仰头接受着午后阳光的温暖问候。

　　「杜莉美，这个送给你！」
　　男孩不知从哪里拾得一只漂亮的蚌壳。
　　「快打开看看。里面可是有一颗珍珠哦！」
　　她愣了愣，随后接过他的「礼物」。
　　一时间，她只是定定地看着神秘的蚌壳。甚至没有察觉到，西介的双眼,此刻狡黠犹如夜空中的星辰。

　　「不会有珠子的吧！」
　　女孩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蚌壳掰开一条缝隙。然后，将其中的东西倾入手掌中。
　　她专注地看着。
　　先是透明的海水，然后是一粒粒细小的沙子纷纷坠落，覆满了她的手掌。
　　一分钟后，她的手上多出了一捧黄沙。
　　嗯？怎么回事！

　　西介站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开始捧腹坏笑。
　　啊！莉美这才发现，他是在骗她。
　　「你骗我哦！」
　　「嘿嘿嘿……反正，这蚌壳也很漂亮不是？」
　　「你——」她正要反驳，却不料,一阵海浪猛烈地打了过来。她脚下没有站稳，一个踉跄，手中的细沙落到了浪中。
　　「啊——」
　　「你没有事吧？！」西介急急走近女生。

　　立在海滩上的女孩，突然低下了身子。
　　海浪漫过她的膝盖。
　　她俯着身体，伸手到海水中，似乎要搜寻什么。
　　他看不到她低垂的脸庞，却感受到了她的急切和喜悦。
　　怎么了？

　　午后热烈的阳光，自几万米的高空倾洒而下，又斜射入透明澄净的海水中，映出水下的沙和五彩贝壳。
　　她纤细的手不断翻动着水底的沙子，她在寻找一样东西。
　　方才坠入海中的那抹隐约的白光，分明意味着……
　　男孩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终于没有打断她。

　　「找到了！」
　　少女从已经齐腰深的海水中站起来，笑着伸手看向面前的少年：「原来，你真的没有骗我哦！西介你看——」
　　他诧异地凝视着她缓缓张开的手掌，然后他就惊呆了。
　　「真的很漂亮呐，谢谢你哦！」女孩笑意盈盈。
　　那是一颗非常圆润、白净的珍珠，静静躺在她的素手中。阳光照上白色珍珠，映出一片纯净的光泽。
　　竟比那些钻石还要璀璨夺目！
　　「真的，有珍珠呐……」他喃喃道。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温暖的午后，湛蓝的海水中，仿佛只剩下了一颗珍珠。

　　「给我！」
　　沉默了许久，男孩突然伸手朝向女孩，「把珠子给我！」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把它送我了吗？」莉美攥紧右手，将它护到胸前。
　　「西介你，说话不算数哦。」
　　一抹红晕上了男孩的脸，他的声音很轻：「因为我不知道蚌壳里有珠子。可不可以把这个还给我？」
　　「理由？」
　　「我一直希望，可以把自己拾到的珍珠藏起来。以后，找到了心爱的女生，就镶成戒指送给她。」他的声音依旧低低的。
　　「然后，告诉她，她和它，都是我的来之不易。」

　　两个站在海边的孩子，同时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蓝色海岸线。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尚在未来的秀丽女孩，以及她接受珠子时的一脸羞涩。

　　「拿着吧！」她大方地把珠子塞到他的手中，「西介，成为你的另一半，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他看看掌心中乳白色的珍珠，又看了看碧蓝之中的清秀的她。
　　于是，他笑着拉起女孩的手：「快离开这里吧，不然上衣都湿啦！」
　　……

　　「咚咚咚……」
　　偌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百加的思绪由屏幕上的海滩，回到了现实。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看到了整整一墙的像带。

　　原来自己还是在家里。
　　她笑。

　　「咚！咚！」
　　「百加，我可以进来吗？」
　　她看向房门口：「婆，门没有锁。」
　　灰发的老妇人推开门，慢慢走近自己的小主人。她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端到女孩面前的案几上。
　　「记得要趁热喝！还有，先生太太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大厅。太太要你过会儿下楼去。」婆婆和蔼地看着她。
　　「嗯，婆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百加捧起玻璃杯，目送婆婆带门离开。
　　随后，她重新回到那个十几年前的海滩。

　　好凉啊！
　　百加突然觉得，手中的牛奶没有了温度。
　　他很伤心呐！
　　那个如同天使一般精致的男孩，微笑时，双眼会像月牙儿一样可爱。
　　常西介……

　　屏幕上，依旧是那个潮起潮落的海滩。
　　此刻却是天明未明之际。
　　灰蓝色的海面下，似乎隐藏着难以获悉的秘密。
　　无边的静谧下，孤单的身影徐徐走向海岸。
　　他浑身战栗。
　　单薄的白衬衣，被猛烈的海风刮得猎猎作响。

　　西介突然笑了，嘴角上扬，形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一张纸。
　　他的右手拿着一只玻璃的瓶子。
　　伫立在海水中，许久许久之后。
　　男孩将纸小心地卷好，塞到玻璃瓶中。

　　海面上蓦地绽出一朵涟漪！

　　他不知道，这漂流瓶最终会辗转到何方。
　　或许，连海都不清楚吧。
　　西介望着灰沉沉的海和天，一直沉默着。
　　然后，一滴泪落了下来，咸咸的、涩涩的。

　　泪。
　　融入了海中。

　　而那张纸上，男孩虔诚地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请 神给她幸福！」

　　天使哭了。

　　利百加咬住自己的唇。
　　她无法再继续看下去了。
　　于是，她急急地按了暂停键，又急急地关上门下了楼。

　　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男孩子。
　　她觉得，自己的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不是，已经和她一起看海了吗？
　　为什么，又会在那样的一个凌晨，释放出如此大的悲伤呢？
　　西介，你可以告诉我吗？

　　「俊翼！我再重申一次，你听清楚哦。像今天这种无聊的聚会，你以后不要再带我参加了。你知不知道，那些爆发户的太太们有多么的、多么的低俗！」客厅中央，是一个非常娇柔的女声：
　　「她们呀，只会在宴会上炫耀自己钻戒的克拉数！我快被那几个女人弄疯了。」
　　「怎么，我的大明星，她们有问你，你的钻戒有几克拉？」男子哈哈笑着。
　　「很好笑吗？我不跟你说了。折腾了一晚，我要上楼睡了。」
　　「不过，」他端起茶几上的醒酒茶，「这的确是很让人头大的状况。」

　　百加的脚步，停留在第三级台阶上。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拖鞋：「爸早，妈早。」
　　「听婆婆说，你又折腾了一晚。丫头，失眠了？」沙发上的利俊翼，望着嫩粉色睡袍中的爱女，「果然脸色不太好哦。」
　　「我来看看。」汪苇伦双手环抱，优雅地走到中央的楼梯口。
　　「妈，我没事。」
　　百加低着头。
　　她正排斥着什么，自己却还不是很清楚。

　　「乖！让妈看看。」
　　女子跨上台阶，捧起她的脸。
　　于是，百加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苇伦刚参加完一个夜宴。她艳丽的妆还没有卸下:身上穿着黑色的晚礼服；颈项上配着一条名贵的黑珍珠项链。
　　三十五岁的她，依然美丽得摄人心魂。
　　但却不复十七岁时的青春。
　　她面前的母亲，是个贵妇人。
　　百加心中有些茫然，有些恍如隔世。
　　纵使面貌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但那个海边天真烂漫的少女，已经不存在了。
　　她已经是富商利俊翼的娇妻，是岛中当红的大明星。

　　何况，她是利汪苇伦。
　　她并不是，前一刻，自己在屏幕上看到的杜莉美。
　　从来都不是。

　　车子平缓地驶在下山的路上。
　　「那个，尽栖，」经纪公司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同仁，「现在才七点多。西餐厅应该还没有开门营业吧？」
　　正准备戴黑色□□镜的那双手，果然顿了一顿。
　　「到我的公寓去，可以吗？或者我亲自为你做一餐好了。」想了片刻，他询问身边的女孩。
　　听起来，似乎，是个比去餐厅更好的建议。
　　百加点点头。

　　「该死！！」
　　握着方向盘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句抱怨。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回头看车后的街。果然，一辆采访车正对他们紧追不舍。
　　「一下山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应该是从昨晚的宴会就开始盯上了。」司机伸向排档，「尽栖，要甩掉他们吗？」
　　他还是拨弄着□□镜的两支镜架。
　　「不用理他们。等到了公寓，警卫自然会拦住他们的。」尽栖抚了抚百加柔顺的长发，「倒是你，早餐煮什么给你吃好呢？」
　　转了个弯，跑车有些颠簸。整个脑袋开始昏昏沉沉，百加没有回过神去回答他的提问。下一秒，她的身体一歪，便倒入了尽栖的怀里，沉沉地睡了。
　　尽栖只好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让女孩能在狭小的车厢里，睡得更安稳一些。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看着百加恬适的睡容，他淡淡地笑了笑。

　　到了公寓的地下车库，百加依旧留恋在睡梦中。尽栖不得不把女孩横腰抱出车外，再携着她搭乘电梯到十一楼。开了门，进了玄关，怀中的女孩仍丝毫没有苏醒过来的意思。于是他把她安置到自己卧室的大床上。
　　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
　　乳白色的窗纱拉开了一半。尽栖站在巨大透明的落地窗前，凝望着底下渐渐喧闹的台北清晨。

　　柔软而温暖的大床上，百加下意识地侧了个身。
　　口中梦呓似地吐出了两个字：
　　「西介。」

　　蓦地一震，手中的半截烟便毫无征兆地跌落到了地上。
　　她是在叫——西介？
　　记忆深处，那个人的人生，和自己的十九岁交融重叠。
　　那个男孩。
　　名叫长濑西介的男孩 。

　　待续……

　　23:41 2006-3-15

　　☆☆☆ ☆☆☆ ☆☆☆ ☆☆☆ ☆☆☆ ☆☆☆

　　终于把chapter 1 给写完了啊……

　　还真是件累人的事情啊……

　　整整写了我半年多的chapter 1啊……

　　上帝啊……

　　这还是个长篇啊……

　　无数「啊」中……

　　题海中的 旖
　　23:51 2006-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