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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夏冉来过不少次警局,今天是她第一次以嫌疑人的身份被传唤。

      讯问室的环境称不上恶劣,但也和好沾不上边,门关着,形成一个密闭空间,空气流通不畅,能闻到略显刺鼻的软胶味。
      灰白色的墙面,落着几道斑驳印记,像死人脖颈处银白色的皮肤。

      “夏小姐,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配合我们调查一宗案件。”
      赵茗双手交叉叠在身前,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今早在蓝桉书店门口发现一具男尸,死者名为汪有亮,经初步推断为他杀,死亡时间是在两点到四点之间,请问这段时间夏小姐你在哪?”

      夏冉的注意力还落在那三个字上,“汪有亮?”
      她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赵茗推过去一张照片,紧接着手指在照片右下角点了两下,带些压迫性意味。

      夏冉垂下眼,突地一愣,照片里的汪有亮没那么邋遢,头发剪短些,看上去清爽精神不少。
      ——精神这个词其实用得并不恰当,毕竟这会的他已经成了一具死尸,毫无生气地横在柏油路面上。

      她敛下翻涌的情绪,一板一眼地回答赵茗的问题:“昨晚吃了些不该吃的,得了急性肠胃炎,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十二点,挂了两瓶点滴,实在困,拔完针后就在医院睡到了早上六点才回出租房。”

      这次问询的一共有三人,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离开了讯问室。

      赵茗停顿后,继续问:“你最后见到汪有亮是什么时候?”
      “昨晚十一点左右,在天桥底下。”
      “有没有人陪同?”
      夏冉摇头,“就我一个人,到那也只有汪有亮一个人,其他流浪汉不在。”

      赵茗默了默,“晚上十一点,一个人去天桥底下可不太安全。”
      夏冉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试探意思,学着他的样子沉默两秒才开口,“没办法,书店关门在晚上十点,我还得留下来整理账单和打扫卫生,至于会去天桥底下,理由也简单,那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又隔了两秒,她补充道:“昨晚原本是想回家的,经过天桥后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回书店凑合一晚,结果十二点不到,胃就疼得受不了。”

      赵茗沉吟片刻,“只是路过,就没有和他说过话,或者起什么不必要的口角?”
      夏冉笑了声,“赵警官这算是诱导性问话吗?”
      赵茗眼尾微挑,唇角扯出一道生冷的笑,“我换种说法,汪有亮生前是不是和你发生过一些矛盾?”

      夏冉没什么情绪地盯住他看,不接茬。
      赵茗把话说得直白些:“听附近有不少居民说,汪有亮被杀半个月每天都会去你的书店,在门口赖着就是一整天,还嚷着要把书店给砸了,有这回事吗?”
      夏冉点头。

      赵茗没从她寡淡的反应中品鉴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你好像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嘴巴说说而已,谁都会。至于他每天都坐在书店门口赖着不走这事,我也确实没放在心上,书店工作日本来就冷清,他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到我开门做生意,更何况书店门口本来就有供人休息的长椅,不收费,谁都能坐,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还是说赵警官和大多数人那样都有一双有色眼镜,看不起汪有亮这种身份的人?”

      赵茗第一次见到像她这般刀枪不入的女人,每句话情绪平淡,偶尔会停顿几秒,像在思忖、回忆,答话内容信息量不大,却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一个不太好对付的人,就跟毒蛇一样,稍有不慎,没准还会被她反咬一口。

      赵茗皱了皱眉,轻而快的一下,是他升起警惕心时的神态反应,他朝着身边的警员微微点头示意,警员接收到讯号,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夏冉。

      是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衣衫褴褛的汪有亮跌跌撞撞地走向监控死角,在他出现前和出现后的两小时内都无人经过。
      时间显示为2023/6/7 03:24

      “经检验,汪有亮体内含有大量酒精。”
      这句补充就像在佐证监控里汪有亮为何会出现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

      夏冉像想起什么似的,反应大了些,“离开书店后,我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分给他几瓶。”

      赵茗又推过去一张照片,背景为天桥底下,汪有亮常待的那块区域,麻袋旁杂乱无章地散落着几个易拉罐空瓶,一半被人踩到变形。

      “是这种吗?”

      夏冉指尖在照片上划开一个扭曲的圆圈,“易拉罐装的是我送的,玻璃瓶装的不是。”
      她仔细回忆了下,“我到那的时候,没见到这种玻璃瓶。”

      赵茗点了点头,将话题带回监控探头上,“监控死角通过去的只有一条路,也就是你的书店,附近没有监控,唯一一台能录下汪有亮尸体在的地方的监控就装在你书店里,我问过店员,那台机器两天前就坏了,你也一直没换新的。”
      他陡然转变语气,接近于闲聊的口吻,“也是巧,店里这么多台监控,怎么偏偏就是能拍下犯罪现场的那台坏了?”

      夏冉无视赵茗故作不解的神色,诚恳道:“这个说起来还得怪我,开店经费不足,想来想去也只能在监控上抠搜,三台中两台是次品货。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省下这笔钱。”

      有人敲门进来,是之前去调查夏冉不在场证明的警员,他覆在赵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茗神色一凛,“行,我知道了。”
      后一句话是对着夏冉说的,“夏小姐,今天就麻烦你了,到时候有什么新进展,还得再劳烦你跑一趟。”

      夏冉听懂了,这是她的嫌疑还未彻底洗清的意思。
      官腔谁都会打,夏冉一副好市民愿意配合的态度,笑说:“要是我想起什么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赵警官的。”

      赵茗笑了笑,给一旁的警员使了个眼色,年轻警员留给夏冉一个联系方式后,将她带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比讯问室清爽很多,夏冉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悄无声息地从鼻腔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浊气。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重而快,很快赶上他们。
      赵茗厚重的嗓音降落在头顶:“我待会还要去市里一趟,回头见到靳法医就帮我传个话,就说今晚给他办个迎新,至于地方你们先定,到时候发我手机上就行,我争取准点赶来。”

      -

      今天是周六,一周内流量最大的一天,碍于出了凶杀案,现场还是在书店门口,夏冉从警局出来,绕路经过书店时,发现警戒线还拉着,不远处围着不少议论纷纷的人,一时半会没法开门营业,她痛痛快快地给员工批了两天假。

      书店是一个半月前才开始营业,规模不算大,店面离中心商业圈有段路,所以租金不贵,胜在离三中近,生意算不上冷清。
      店里有两名员工,一男一女,男的叫林束,长期工,跟她同岁,女的叫何至幸,十七岁,正在念高二,只有寒暑假和周末会来店里兼职。

      两人在群里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警方是不是在怀疑她。

      夏冉说了假话:【没有,别多想了,这两天好好休息,工资照给。】

      夏冉去附近花店买了束雏菊,在天桥站了会,将花扔进河里。
      放在兜里的手机又响了几声。

      林束:【晚上的聚餐要不先取消了?】
      夏冉:【照常吧。】
      林束:【你肠胃没事了?】
      夏冉:【暂时死不了。】
      林束:【那行。】

      夏冉租的房子离书店不远,步行十五分钟,老式居民楼,墙体斑驳,背面被幽绿色的爬山虎占据,从外观看,破败,颇具年代感。
      公共楼道堆满杂物,常年无人清理,楼梯扶手处积了层厚重的灰尘,靠近拐角的位置结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飘过来的风里都裹挟着一种炎炎烈日都晒不干的潮湿酸腐味。

      偏偏楼房对面是别墅区,两者间仅隔一条河,贫穷与富贵泾渭分明。

      那会是下午三点,天色沉沉,要下雨的征兆,富丽堂皇的洋房被嵌进灰色调的背景板里,像墓碑上庄重的墓志铭。
      生前天壤之别,死了还不都一个样。

      夏冉撑在围栏上,单手拉开易拉罐拉环,手腕轻轻晃了下,将啤酒送到嘴边。

      聚餐定在晚上六点半,喝下一罐听装啤酒后,夏冉去卧室简单冲了遍澡,上床躺下,准备眯会眼睛,没想到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塞不进任何情绪,连记忆都有了卡顿,不知今夕何夕。
      她赶在最后一分钟抵达聚餐地点,却只有她一个人。

      微信有两条未读消息,分别私发过来的,说的同一件事:临时有事,得迟到半小时左右,让她先吃。

      定的位置在一楼,统一的半开放式包厢,没有门,包厢间用屏风隔着,夏冉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有点像下午在警局见到的小陈。
      她没在意,坐在座位上刷了会手机,才去点的餐,最后嘱咐服务员晚半小时上菜。

      交代完,也没回包厢,而是离开酒楼,在附近漫步目的地闲逛了会,回来时进的后巷。
      尽头墙体低矮,一抬下巴,就能看到远处高楼交错辉映的霓虹灯,在细细密密的雨丝里,有点像水族馆里成群结队的热带鱼,朦胧又漂亮。

      她就是在这时看见的靳司让,说得再准确些,是先听见的声音。
      “自己点。”

      他的嗓音极具辨识度,过去八年还是如此,比成年男性的醇厚多出几分薄荷糖般的清凉润泽感,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没什么感情,平铺直叙一般。

      夏冉呼吸一滞,循着声音看去,不到片刻工夫,听到截然不同的声线。
      “大伙都在包间,你一个人跑出来,耍孤僻呢?”

      说话这人背对着自己,他身材高大,穿着修身黑T,背肌健硕,瞧着有点眼熟,他接过靳司让抛来的打火机,脑袋一歪,娴熟地点上。
      夏冉从他雄厚的声线推测出这人就是早上讯问自己的赵茗。

      赵茗眯着眼吐出烟圈,“我看尸检报告上说,汪有亮被人掐到甲状软骨骨折了,普通女人——不对,应该说那种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人有那力气将人绞杀吗?”
      靳司让瞥他眼,嗓音如陈了一夜的凉白开一般寡淡,“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茗看了眼自己手臂硬邦邦的肌肉线条,“我怎么——”
      话说到一半截然而止,脸色憋得难看,敢情这货搁这咒自己呢?

      赵茗没法再跟他待下去,飞快掐灭烟,推门进了酒楼。

      靳司让嘴里这根烟抽得早,加上人就站在通风口,熄得也快,他低头敲出另一根,还没含上,动作僵住了,慢了好几拍才点上。

      寂静又晦暗的夜,人心总是格外敏感,也最容易滋生出一些微妙不可言的预感。
      他掀起眼皮,朝夏冉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夏冉心脏极速跳动两下,下意识想躲,对面先转过来几度,她无处可逃,目光被迫迎了上去。
      靳司让的脸暴露在灯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

      外形变化不算大,五官还是立体,被光影勾勒出锋利的线条轮廓。
      眼眸沉沉,突兀地缀着些亮光,压下几分风雪停歇之初的死寂,像夜幕时分,形单影只的男人指尖一抹猩红的火光,在缭绕的轻烟里忽明忽暗。
      ——是比以前更孤寂,更有故事感的一双眼。

      夏冉站的地方,靠近路灯,橙黄光束铺天盖地地兜下来,距离也不算太远,他不可能看不清她的脸,可不到两秒,他就挪开了目光,继续漫不经心地抽着手上的烟。
      薄蓝的烟雾从指尖溢出,慢腾腾升空,转瞬被风捕获失去形状。

      夏冉挤出一个笑。
      她没法大大方方地说出那句“好久不见”,最后只用低低哑哑的嗓音叫了声:“哥。”

      这声实在是轻,轻到连夏冉都忍不住怀疑是错觉,更不能确定隔着一段距离的靳司让能否听见,她只知道自己这会的手脚僵硬到不像话,视线也僵直地停在他身上。
      她陡然意识到,比起赵茗,他才更像是审判自己罪行的法官。

      靳司让不疾不徐地抽完第二根烟,衬衫有一半扎进长裤里,有风沿着微敞的下摆钻进去,将衣服吹得鼓鼓的,另一侧柔软纤薄的布料紧贴肌肤,衬出清晰性感的腰线。
      皮带上的银质针扣折射出的光线,和他从始至终不带半点曲折的目光一般,冰冷生硬。

      他转身进了酒楼后门。

      步子算不上快,留给夏冉近三秒的时间观察他的背影。
      他个子似乎又高了些,背也厚实了些,从青竹变成白杨。

      以前他就爱走在自己前面,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背永远都是挺直的,急风骤雨都压不垮似的。
      唯一的一次,是在她提分手那天。

      那是她在重逢前最后一次叫他哥,故意的,为了惹他生气,也为了逼走他。

      因为她知道,在某些特定时刻,靳司让比谁都讨厌这个称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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