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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回忆 ...

  •   那年苏婵十九岁。

      在牢房第二次自戕被救回之后,陆暄来了。

      门打开之后,他一句话也没说,扔了一把剑在她面前。

      “两个选择,要么你抹了脖,让人横着抬,要么你站起来,自己从这走。”

      “你若执意寻死,我不拦你。”

      “但,苏韫玉,”他一字一句,“你今日若自戕,除了让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不得安宁,没有任何意义。”

      “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好好考虑吧。”

      苏婵跪坐在地,眼前雾蒙蒙的一片,膝前的剑刃隐隐透着冷光,她伸手去触,摸到了剑柄。

      剑柄上还带着主人掌心的余温,和一层薄薄的水渍。

      她提起剑的那一瞬间,听到了两声急促的脚步。

      牢房十分寂静。

      自从眼睛坏了之后,苏婵的其他感官都格外敏锐,此刻,她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好像她一旦真的做出什么举动,那人下一刻就会出尔反尔。

      说什么不拦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苏婵笑了笑,并没有行冲动之事。

      她握着剑立于身前把玩,淡淡地应了声:“这世上,能活着谁想寻死?”

      声音极为虚弱,苏婵不确定陆暄有没有听清。

      也许听清了,但他不会懂。

      他是个儿郎,如今又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懂她如今的处境,和身为女子的绝望呢?

      “你可以不死。”

      陆暄的声音再度响起,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苏婵缓缓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眼前却依旧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陆暄来到她面前,缓缓蹲下,握住剑柄的上半段,与她的手一指之隔,沉稳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牢房——

      “你想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活下去,我给你;”

      “你若想为苏家讨回公道,我帮你;”

      “你身为女子无能为力的事情,我替你;”

      “只要你今日从这里走出去,我保证,天下没有哪一个敢不尊敬你。”

      ……

      苏婵想到那时,眼里隐着一层薄雾,唇畔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应当是记忆里她和陆暄的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有交集,可苏婵那时眼睛未好,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是从少年人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果敢。

      太子之师,这个位置的分量太重。

      可那时,启都兵变,新帝登基,朝廷百废待兴,各方势力都被重新洗牌,新立的东宫更是四面楚歌,这件事对陆暄来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姑娘,长公主殿下和丞相夫人都还等着呢。”

      青音的提醒把苏婵的思绪拉回现实。

      脑中争吵的声音终于消停,苏婵轻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走吧。”

      偏厅的两位正各怀鬼胎地闲扯着,便见着传说中那位“才比昭容”的苏家姑娘盈步而来,优雅而谦卑地向二人行礼。

      一身白衣,不卑不亢,飘然似仙。

      连已见过她一次的长公主都愣了愣,不禁“哟”了声,调笑了句:“还是个小美人儿。”

      蔡夫人也赞同点头,“早便听闻苏姑娘才名冠绝诗书画乐,在京城常有人说起,托长公主殿下的福,今日总算见着真人了。”

      客套了几句后,长公主便道:“本宫那有一幅谷乙先生早年作的花鸟图卷,想是放得久了,颜色黯淡了不少,瞧着总少了那么点意思,便想着哪日你得了空,到本宫府上看看。”

      只字未提真实来意,一旁的蔡夫人不禁困惑地觑了觑眉。

      苏婵却是懂的,也不多问,低头应了声“是”。

      长公主满意地笑了笑,又上下打量了苏婵一番,便收起自己的小扇,让丫鬟搀扶着起身,“行了,本宫就不打搅了,回头丞相夫人有空,也上本宫那儿打打叶子牌。”

      众人忙起身恭送。

      离开苏府后,丫鬟还有些不解:“殿下同苏姑娘说的,为何与先前同蔡夫人说的不同?”

      长公主却也不作解释,只轻笑了声:“那丫头是个聪明人。”

      跟聪明人打交道,不必费太多口舌。

      ……

      苏世诚和苏夫人一同回来的时候,蔡夫人刚刚离开。

      看到不远处的那辆华贵的马车,苏世诚脸色不大好,进门便问:“姑娘人呢?”

      “在书房。”

      没有出门,苏世诚稍微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几日,苏婵听话地在自己的书房里抄着家训,两耳不闻窗外事。

      心中却暗自琢磨着,那日长公主同她说的话。

      其实长公主的来意和蔡夫人应当相同,不当面直说,是给她留了余地,也是借了曾祖父的名头提醒着蔡夫人,让后面苏婵回绝蔡夫人的时候更有了几分底气。

      可放弃了蔡家这条捷径,这个时候的长公主,会愿意帮她吗?

      苏婵正想得出神,青音从外头敲了门进来。

      “姑娘,蔡家又送礼上门了。”

      自打舞弊案抓住了曹家的把柄之后,蔡家已经不是第一回送东西过来了,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稀罕物,但每回刚到门口,苏世诚就直接让管家把人赶走了,半点情面都不讲。

      这回当然也不例外,尽管送礼的那人点明称,这礼是送给苏姑娘的。

      “不收就行了,蔡大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笔下的字已有些干涸,苏婵重新蘸了墨,“父亲在书房过得可还好?”

      这几天苏世诚和夫人吵架了,被赶去了书房过夜。

      虽说也不是第一回了,但苏婵还是顺嘴问了句。

      “还行,不过……”

      青音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不过听说,老爷已经递了辞呈,还让人整理收拾了全部的字画和古籍。那些东西,老爷平常动都不让动的。”

      苏婵笔尖一顿。

      “知道了,”苏婵语气淡淡,有些漫不经心的,“国子监那边……可有什么情况?”

      青音顿了顿,明白苏婵要问的是什么,便压低了声音:“朝廷又下派了新的监丞和几名学正督学,劝退了好些监生,其中不乏有官宦子弟,但世子这几日并不在国子监。”

      听了这话,苏婵心情突然有些烦闷,写的字怎么都不对了,便放下毛笔。

      上一世曹家以舞弊案为由头,撺掇陛下将魏王爷一家驱逐出京,又在朝廷与宦官勾结,排挤、构陷忠臣良将,许多文人逸士纷纷避祸自保,朝堂之上,尽是些蛇鼠之辈。

      这样的朝廷,一直到魏王爷登基后许多年,都没能改变。

      如今舞弊案虽是了结,但曹家并不会就此放过魏王府,那位如坐针毡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因而现下的督学,怕只是个由头,万一陆暄这时候被抓到把柄了,曹家可就有得做文章了。

      沉默半天后,苏婵起身走到门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又起风了。

      苏婵收了视线,起身,“去给长公主府递帖子吧。”

      ……

      三月的天气总是多变,眼看着出门时万里晴空,不过听了两首曲子的功夫,便起风了。

      秦四海望着角落里拿衣服蒙脸仰躺着的少年,无奈摇头。

      分明是自个儿说要来拂音阁听曲子的,人姑娘弹半天了,他倒好,倒头就睡起觉了。

      心里虽吐槽着,秦四海还是让屏风后边的琴师换了首轻缓些的曲子。

      陆暄却并没有睡着。

      他今儿天刚亮的时候便翻墙出来了,昨夜也几乎一宿没合眼,按说这会儿应当困得不行,却不知为何,一闭眼,竟是异常清醒。

      总是莫名其妙的,想起那个青色的身影。

      上回他有些无理取闹了,也不知那人有没有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陆暄有些烦闷地翻了个身,脑子里的身影不断重叠,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上月的某个雨后。

      上月末考试之前,苏世诚借着两日的假期让崇志堂的监生们上苏家补了半日的课程。

      崇志堂的监生是国子监六堂之中基础最薄弱的,多是官宦子弟,不必科考便能入仕为官,平日里也无甚约束,只要不生事儿、每月考核能及格,其余的一概不管。

      偏生苏世诚就喜欢较那个劲,硬要逼着他们跟其他科考生一样,陆暄自然是不乐意的。

      于是到苏家不出半个时辰,他便借口出恭,跑了。

      陆暄第一次去苏府不怎认路,不小心误入了苏家的后花园,那有一片特别大的池塘,荷叶还没长出来,水面上空空荡荡,加上刚下过一场雨,雾蒙蒙的,一眼望去如水墨画一般,目光未能及处,皆是留白。

      只有近处的池塘边上泊了一叶小舟,将人的视线引了去。

      便见,那小舟上还有个一个青衣素发的身影仰躺着,纤细白皙的手垂在外头,露出大半截手腕,腕上还绑了根红绳,衬得那肌肤更似雪一般,又似是点睛之笔,为这寂静朦胧的水墨画添了几分生气。

      陆暄的视线被那根红绳吸引了去,怔愣半晌,方才挪开视线。

      非礼勿视。

      他本意是想问路,却又不想惊扰了这画中之人的雅致,便想着悄悄离开。

      然而听到动静,那人还是醒了。

      垂在舟边的手晃了两下,纤纤玉指顺势勾住那根红绳,稍稍一提,竟从水底下带出个白色的小瓷瓶。

      陆暄这才知道,那红绳的另一端是连在瓶子上的,大概是怕瓶子掉到池子里去,才系了根红绳绑在手腕上。

      将瓷瓶勾出来后,那人便从小舟上坐起,另一只手轻按着眉心,一双清冷中又带了几分醉意的眼便望了过来。

      片刻后,她才赤着足上了岸。

      裙角沾了水,湿哒哒地垂在她脚踝边,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的,青白相间,陆暄一时忘了自己正在逃学的路上。

      等回过神来时,那半醉半醒的人已经携了一阵淡淡的酒气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酒瓶,语气不善地问他——

      “哪里来的贼?”

      那大概是陆暄第一回,那般近距离地见到苏婵。

      后来顾及到姑娘名声,陆暄从未与外人提起过此事,可心里总止不住去想,偏这姑娘人前人后几副面孔,叫他一时分辨不清,那日的模样,究竟是她本来的性情,还是醉酒后失了态。

      以及,为何那之后又跟没发生过似的,却总是用容易让人误会的眼神看他。

      陆暄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糊糊想了半天,才终于有了困意。

      中间琴师又换了一首曲子弹,比前面那首更轻快一些,却莫名叫人更加舒心,陆暄在平和温柔的琴音中渐渐入睡。

      而这时的秦四海,看着屏风那边正抚琴的身影,觉得有些陌生。

      细细辨了半天之后,他突然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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