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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周至严一晚上觉得心神不定,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骤然听到这一声呼喊似乎反倒安生下来了。
      当然急匆匆的披上衣服出去,隔壁那平时来客寥寥的房子竟然聚集了不少住在附近的人。架着拐杖推开人进去,见到的是安稳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一样的王太太——面若芙蓉,嘴角含笑。
      旁边有人告诉他——查看了屋子,王太太是吞大烟膏去了的,看那个烟膏的盒子,应该已经放了有段日子了。
      周至严定定的听着,定定的看着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和床上王太太安详到近乎幸福的睡颜——月白色的长袍,上身还披了件枚红色的披肩,脸上似乎还涂了些胭脂,娇艳如新娘子一般。慢慢的,那艳丽的枚红色缓缓变幻成摊出的鲜血,晃得周至严几乎站立不住。一旁的BIELING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多,只是发现了周的脸色瞬间发白,下意识的搀住他,
      “你怎么了?”
      “…先回去吧。”
      附近住的工作人员和家属几乎都来了,静悄悄的围在王太太身边商议着,面对着这样的王太太,甚至没人敢去打扰。周至严强撑着回到自己的屋子,一进门,眼泪就不可自抑的流淌出来,
      “我对不起王兄…”
      无声的悲嗷于床被之中,留下BIELING慌张的看着——他从没看到过周这么宣泄自己的情感。直到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些了,才有些手足无措的过去,
      “周你怎么了?我知道王夫人去世你很难过,但,那不是你的错…”
      周至严勉强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定定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
      “不是,那就是我的错…昨天王太太问我的你听到了?”
      周至严好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后悔啊。王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王兄会回来找她,我还偏偏告诉她王兄会回来…所以王夫人才会下了那决心 …”
      BIELING好容易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忽然也感觉眼眶发酸——那么沉静温婉,见人都不好意思多说一句话的王夫人,怎么就有那样的勇气,打扮停当,黄泉路上等着自己的男人。
      “你知道吗?我答应过王兄,要是他有什么不测,我会照顾他的遗孀。可是…我早该明白的,早该明白的…”
      周至严不敢回忆,他恨自己——为什么自己竟然没听出王夫人的话外之音?王兄走了两天,王夫人已经计划好了同生共死。她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自己的男人会不会回来带着自己一起走,偏偏自己还给了她这样的期望。他应该能看出来的,应该在王夫人鼓起勇气过来找他询问的时候就该警醒的,为什么自己全然没有想到?!
      “要是我没说那句话,我没说,她不会,不会选这条路…最起码,孩子是无辜的。”
      周至严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BIELING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莽然的在旁边不停的说,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周至严当然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但是一想起大腹便便的王夫人从这里得到了鼓励赴死,还客气的行个万福答谢,就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
      外面的声音加大了,终于有人又过来叫了周至严,
      “你快过来看看吧,好歹拿个主意!”
      勉强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架着拐杖和BIELING过去,才发现王老夫人一行已经过来了。老妈子尖锐的嗓音穿透大家的议论声传过来,
      “老夫人您也不要太伤心,老话说‘七活八不活’,这怀了不到九个月,六少爷遭了难,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本就难说…”
      听了这话周至严气愤的扒开人群进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再怎么说,那毕竟是王兄的骨肉!难道,难道你就不盼着你的六少爷留下骨血吗?!”
      老妈子有些尴尬,不过马上回击过来,
      “六少爷的骨血?她一个从堂子里出来的,天知道是不是骗了我们家少爷?可怜我家少爷啊,为了这么个女人跑到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什么叫这个地方?!”不等周至严说什么,旁边的人们都为这话吵吵起来。
      悠悠众口,老妈子也多说不出什么,讷讷的转了话题,
      “反正六少爷走了,她要是不走,也对不起我家少爷!”
      周至严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BIELING听了半晌,忽然开口,
      “你们很过分!王太太是好人。”
      老妈子和她身后的王老夫人明显被屋子里唯一的外国人惊到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字正腔圆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老妈子涨红了脸,
      “你,你个外国人懂什么?她…”
      话没说完,旁边就有人接了上来,
      “王太太怎么了?”
      “是啊。你们不管,我们管。”
      人都走了,大家心里能想起来的也都只剩下了王夫人平时的温婉,特别是几个先生也在这里飞的太太,更是感同身受的抹起了眼泪,纷纷指责起来。
      “我儿的遗物我们会收走,至于那个女人…就留在这里吧。”
      纷扰中,王老夫人发了话,马上引起了更多的指责——大家都把王太太的离世和她们之前的冷漠联系到了一起,尽管王家排场够大,但对于中国人来说,无论如何,逼死人命都是不能妥协的。
      “你们没来之前,王守业兄就是这边的员工。他走了,我们会按照这边的规矩给他举办葬礼…和王夫人一起。他们应该回你王家祖坟的,但如果你们不愿意…我相信王兄九泉之下也不会介意和王夫人在这里合葬!”
      “六少爷连尸骨都没寻着。那女人凭什么进王家祖坟?王家没下聘娶她!”老妈子还在叫嚣。王老夫人转起念珠喃喃自语并不回答,公司方面终于来了人,摆明了主持王氏夫妇葬礼的态度,公司派了车很快从镇子上买回了棺木。
      下午的时候,公司能来的中国人全到了,出乎大家的预料,王老太太竟然也一个人过来了。王氏夫妇不是教徒,但JOE神父还是念了段悼文,然后是大伙儿依次上前鞠躬。只有王老夫人,一直站在最边上,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的看着火光燃起再熄灭。墓碑很简单,周至严坚持写上他们夫妇两个人的名字——他庆幸自己还记得王夫人叫月柔。
      晚上,周至严躺在床上,梦讫似的给BIELING讲那次和王守业之间的谈话,谈到王守业和自己说,等孩子落地了王太太身体恢复了,要找个机会带她去天上看看,当时自己还感叹这就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可转眼,他们就入了地…
      旁边的屋子传来了响动,周至严心里一动,叫住了要起来去查看的BIELING,很快,呜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周至严听清楚了,长叹一声,
      “是王老夫人…”
      哭声持续的传过来,周至严心里忽然觉得荒唐——人都去了,这又是何必呢?!他相信王老夫人也是万万没想到王太太会选这条路的,可事情已然发生,就算真看不上儿媳妇,孙子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了,门阀,真的那么重要吗。
      BIELING坐在自己床上安静的听了许久,还是耐不住起来披上衣服过去了。半晌回来,那屋的声音小了很多,
      “你们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就告诉她他们很相爱,以后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是啊,王夫人跟着王兄到了这里都没有埋怨过一句,她求的,也就是永远在一起…”
      周至严突然想到那次BIELING的‘预言’,不禁大笑,倒有点吓着了BIELING,
      “你还好吗?”
      “我很好…BIELING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坚持活下去,好吗?”
      BIELING的表情沉了下来,
      “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BIELING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慢慢的摇着头,
      “你知道我是教徒,我死了,也只不过是回到主身边去,你,也一定会上天堂,我们…”
      “天堂?是,你是教徒,你相信世界上有天堂。可我们飞到过40000英尺,你找到过天堂的大门吗?!中国人相信西方有极乐世界,可我们不断的向西飞再飞回来,极乐世界在哪里?!”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要咱们能在一起…”
      “不…”周至严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很认真的看着他,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一直和你在一起。真的,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想了很多。还有之前咱们在重庆,要是你没找到松先生,现在咱们会怎样我都不敢去想。王兄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现在国家是这个样子,我走不掉。你要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也不会再赶你。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要是真有能走的那一天…我也想跟你去海边看看棕榈树…”
      那是BIELING的愿景,周至严能说出来他本来应该很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就是很想哭。脱了鞋挤到他身边,紧紧抱住,
      “会的,会有那天的。”
      “那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活着。”
      “嗯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等你回来找我。”
      两人听着彼此的誓言和心跳拥抱,周至严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费劲的从颈后解下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翡翠观音,
      “知道这是什么吗?”
      BIELING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
      “这位夫人是谁?”
      周至严苦笑,
      “这是东方人信奉的神明,叫菩萨。这是我娘从五台山给我求来的,我从小就戴着的。我想过了,你是外国人,要真落到那些乡民那里,说什么他们也不见得听的进去。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拿这个出来给他们看…总比你光说强一些。”
      会不会有效果周至严心里也不确定,唯一能确认的是‘南线’下面的人也都是信佛教的,BIELING戴着这个,他心里还能稍微安心一点。
      BIELING并不清楚这些,只是听到了周至严那句‘我从小就戴着’,好不犹豫的也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
      “这是我出生不久受洗的时候大区主教给我的,也给你,主会保佑你。”
      外面传来了门响,想是王老夫人离开了,两个人又感叹了一会儿,终于睡去了。
      第二天王家人就要走了,周至严最后还是去送了——对于昨夜,谁也没有提到一个字,只是看到王老夫人突然有些苍老的面容,轻轻的鞠了个躬,
      “伯母保重。”
      王老夫人微微点头,忽然张口,
      “他们的衣物我都带走了,回去…会在祖坟找个地方。”
      ——
      关于王夫人的段落也就这样了,周至严懊悔的是他在无意间做了刽子手,但心里也明白王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他们如何从重庆离开,很多人没注意到,这章我又说了一下——他们是小人物,自己无论如何摆脱不了的事情大人物一句话就解决了,无论好坏,能做的,也就是接受。周至严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活着。乱世之中,活着,比死亡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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