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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一部(六) ...

  •   民国三十五年他们的“宝宝”五岁。那个隆冬的早晨孙启亮便少有的无情无绪,仙芝问他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原来他是被咋夜那个可怕的梦境困扰的心神不宁,一种“报应”来临的慌恐使他感觉到那个出逃的夜晚是个罪孽的开始,为此“父亲”才手拎着自己的头颅向他索取援助,那血淋淋的头颅向他发出呜呜咽咽的讨伐声使他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所以,在经过了认真的反省之后,他决定要回老家去看看,就算是为了赎回一点罪恶吧。如果那梦中的情景是事实他会披麻戴孝跪在“父亲”的坟前请求他的饶恕,他想以此来换回一点良心的□□呀。可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仙芝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仙芝茫然不解和由于茫然不解而来的惊悸苍白了的脸,他的决定无疑会使她想起那匹恶魔,想起恶魔对她施暴的那些个夜晚,于是她双膝跪倒求孙启亮不要回去。
      “俺哥。俺怕哩。”
      孙启亮已完全被那个可怖的梦境所左右啦,他的思想使他在幼时的童话中就坚信了因果报应的实际,为此那个人头正是“父亲”向他讨还债务的前兆。他听不进仙芝的劝告和乞求,他想他一定要回去一次才行。必竟是孙家的闲饭养大了他呀。尽管孙吉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值得怀恋和思念的记忆,但是憨厚质朴的个性还是使孙启亮感到自己是愧对他的。传统的心理和传统的遗教使他愚昧的思想延续着一条恒古的旧道,归顺于仁礼忠孝的信条。他并且单纯的想象他是以自己的赎罪行为在换取今后岁月的平安啊。他对仙芝说:“他娘[有了宝宝后他已由妹子改称他娘啦]俺回去看看俺也就心安了呀,俺不告诉他。啊!”
      于是在那一年的冬日里孙启亮以赎罪的虔诚之心开始了他忏悔的旅途,他要为自己了却一份心中的积怨和惊恐,用真诚的行动对梦中的情境做一次实实在在的补偿。
      那座老宅又给了孙启亮一次雄壮的机会。
      大太太已在他们出逃的那一年死啦,二太太和三太太对他的突然出现也是诚惶诚恐:因为他千里迢迢赶奔回来的当天晚上孙家大院中正发生着一件阴谋----孙吉的党徒们正把酝酿已久的营救计划付诸行动----把关在城里监狱的孙吉给抢出来。孙吉是以国民党中央军暂编XX团长的官衔命令他的党徒去暗杀人民政府一位分了他土地和财产的区长未遂而被捕的。于是,正义的审判便决定了他的命运劫数。风冷冷的吹来,窗外的天空铅块般的灰白而死寂,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更使这夜晚多了几分阴森和恐怖。
      用担架抬进来的孙吉已经不省人事啦,丝绸面的棉袍也分不清色泽,那脸也如核桃般纹路通畅而清晰:两只眼睛很凶狠的陷在眼眶里面,但却没了一丝转动的活力。在二太太和三太太的抽泣声中,孙启亮木桩一样的跪倒在担架的前面,望着僵尸般的“父亲”他更加感到自己罪孽的深重,所以就加倍的悲怆起来,直让他感到心血逆流般的痛楚。营救的人当中有个头目在得知了他的确实身分后仍心存介蒂,对这个只有过耳闻不曾谋面的“团长”之子何以如此在今夜巧合而心存疑虑,他巧妙的盘问后并没发现那根本就乌有的破绽,然后手才离开了那开着枪机的“二十响”。当然,他们谁也不曾知道那私奔的一幕,家丑不可外扬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心态,以土地为资本的乡绅们更是残守着这古老的遗训。所以在仙芝与孙启亮出逃几天后,孙吉从天津卫回来知道此事时也只能在自家的院子里暴跳如雷了,他凶残的用扁担打翻了在外屋看守的大太太,淋漓尽致地骂得二太太和三太太颤颤惊惊,直到三个月后大太太急火攻心一命呜呼孙吉才咽下了那颗老迈坚硬的牙齿。
      孙启亮幸运的幸运是他碰到了这个时刻,这样危机四伏的夜晚,使他的叛逆行为在关系着孙吉生死存亡的重大事态中变得渺小甚至是微不足道了,相反的,在孙吉不能有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时,孙启亮的孝心竟感动得二太太和三太太痛哭啼伶,觉得那父子的恩情是最为神圣的。于是,由两个太太做主的关外大转移便在星夜中执行,那个头目很是不太情愿,但万思千滤后也只好同意了这个下策中的上策。一辆胶轮马车的粪桶中装了尸般的躯体,惶惶的滚动在寒冷的黑夜中。行进的路径是孙启亮非常熟悉的----延续的是仙芝昏迷在马背上的时光。
      孙启亮又一次出色的完成了他的壮举,将七十三岁的“父亲”臭哄哄的躯体拉进了孙家菜园的茅屋里来。仙芝在近一个月颤颤惊惊的等待中盼来的是一个多麽残酷的现实啊!旧时的伤痕被撕裂重新流出血来,使她又一次体味了苦难的滋味。然而,两次不同心境的成功逃亡使孙启亮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觉得在老天庇护的生灵中他是一个骄子,冥冥之中神灵的保佑总会使他绝处逢生并逢凶化吉。
      当孙启亮强拉着仙芝和儿子宝宝的手一起跪在孙吉的面前时,他凶残的余力又一次鼓动了他恶魔的狠毒,一路上的疑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自小就被他忽视的“儿子”竟也是个狡诈善骗的因子,在关外的买卖做得如此逍遥,竟是在他耕耘过的土壤里得意而悠闲的播撒下成熟的籽粒。那声稚气而又怯怯的爷爷使孙吉心血奔突肝肠欲断。老朽而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倒。妇人那由于称心和富足而越发丰满的脸庞使他想起六十六岁的满足和强捍,从而更使他撕心裂胆,他恶狠狠的抄起一个铁制的炉圈向孙启亮砸去,在孙启亮的额头迎接那炉圈的同时,七十三岁的孙吉也躺在了地上,老迈的身躯抽搐着,口中的叫嚷含混而坚定“杀!杀----!!!”
      为着不同的个体同时开始的救护组成了一组旷古的浮雕群像:宝宝拉着娘的腿发出幼弱的惊恐,仙芝的手则在孙启亮淌血的额头上拼命地按压,孙启亮那只带茧的大手却在孙吉那七十三的仁中穴上寻找着生命的伐门。一时间悲呼忧患高亢苍凉的游荡在荒野之中,被肆虐的风沙携去好远好远。
      孙启亮的血滴在了孙吉的棉袍上,他在殷红而鲜亮的血液中解脱了自己被桎梏的灵魂。他认为“父亲”没能砍死他是老天对他“罪孽”的宽容和默许。应该说刚才那刹那间他是能躲过炉圈的,然而,鬼使神差般他竟用头迎接了那个铁器,为赎罪他决心忍受着“父亲”对他的惩罚,死亡的迫近那也是自己在劫难逃,然而他却没死,这使他更多了几分虔诚和自信,为他在以后的诸多年里对瘫痪在炕上的孙吉一心一意的尽职尽责提供了依据,并对仙芝把半碗的卤水兑在汤药中的行为愤怒之极,以至于在那个晚上仙芝用咏叹调的歌喉配合了皮肉的脆响,使她认识到男人的凶勇无处不在。当然,那拳掌过后的温存更是空前的激烈,孙启亮心里享用的崇高仍象当年孙吉赐给他的衣食一样自然而永久,所以保护孙吉对孙启亮来说就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本分。然而,仙芝却再也没有了那个激烈又欢畅的情愫,每每想起那里屋躺着的孙吉她就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恶心,使感情在某个激动的瞬间夭折。她痛苦的把那份温柔扔进了冬天的雪地里冷冻起来,使孙启亮的色彩在一片迷惘中失去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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