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叶南笳

9、第四章 离离原上柳，聚散总关情(2)

　　常乐听完蕊珠的哭诉，沉吟半晌，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你这么做可是冒着性命之忧啊，这沈宫人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她如此。”
　　“我只知道沈姐姐是这宫里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公公，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这事儿我记下了，不过沈宫人能不能躲得过这一劫，就看她的造化了。”说完转身离去。
　　皇帝午睡起来，似是精神很好，并不急着回到紫辰殿去处理政事，命人撑着雨伞去园子里逛逛。
　　常乐瞅着皇帝今儿似乎心情不坏，一面陪着小心，一面说道：“皇上今儿好兴致！“
　　“热了这么些天，雨中漫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奴才听说今儿早上，刘贵妃娘娘也来这园子里逛了逛，一直逛到了园子西头，便在倚梅阁里歇了歇脚。”常乐斟酌着说道。
　　“你还听说什么了？”皇帝淡淡问道。
　　“奴才还听说有个看守倚梅阁的宫女在给贵妃娘娘奉茶时居然不小心烫伤了贵妃娘娘的玉体，惹得贵妃娘娘大怒。”
　　“是吗，可是朕刚才见刘妃身上似乎并未受伤。”
　　“想是娘娘怕陛下担心，没敢让您知道。不过听说早上娘娘确是伤得不轻，因此命那闯祸的宫女在这雨中跪上十个时辰，以示惩戒。”
　　常乐见皇帝什么也没说，瞅了瞅他的脸色，又接着说道：“说起来，这宫女以前还是瑶光殿刘贵妃那边的，陛下也认得她的，正是之前在紫辰殿当差的沈——”
　　常乐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常乐，你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今儿个怎么这么多话？”
　　常乐陪笑道：“奴才只是好奇，贵妃娘娘怎么会为一个宫女生这么大的气。”
　　皇帝默然不语，脚步却渐渐缓了，不觉间来到了莲塘，皇帝独自立在亭中看着一池碧水里盛放的荷花，瞧得出了神。
　　常乐等人远远地立在一旁伺候着。赵安忍不住问道：“公公从来不是多事的人，可是今儿怎么这么帮着那沈宫人。”
　　常乐闲闲的反问一句：“那你又为何把这小宫女引到我面前。”
　　“那是因为公公曾吩咐过小的要不时去打探沈宫人的消息，因此才，只是小的还是不明白，公公怎么会帮她。”
　　“总算你小子不笨，还记得我的吩咐。我且问你，贵妃娘娘何以对这个沈宫人这么看不顺眼，连瑶光殿的一个小宫女都知道向皇上这边的人求救，你还瞧不出来吗。”
　　赵安若有所悟，又问道：“可是小的看陛下的情形怎么像是对那沈宫人全不在意似的。”
　　常乐笑道：“陛下的心思向来难猜的紧，不过，这一劫，那位沈宫人多半是躲得过的。”
　　赵安还想再问，却见常乐摆了摆手，只是瞧着皇帝的身影，但笑不语。常乐虽然早已认定皇上心中对这沈宫人早待别人不同，只是这一年多来瞧皇上的行止又有些不大敢肯定。但是，一想到当日在赤峰上发生的那一件大事，无论沈离有个什么意外，他都一定得报与皇帝知晓，至于皇帝心中又是如何打算，他也只能等待。
　　皇帝在亭子里赏了好半天荷花才走出来，淡淡的道：“时候也不早了，回紫辰殿去吧。”
　　常乐心中微微一惊，难道皇帝竟当真不理沈离的死活，却不敢再多说什么，跟在皇帝身后朝紫辰殿行去。

　　倚梅阁里，沈离正跪在庭中几株老梅树下，她也不知自己已跪了多少个时辰，只觉得时间于她仿佛停止了一般，漫长的没有尽头。
　　早上一听到“贵妃娘娘驾到”这几个字，她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当她手中的茶碗飞出去，刘贵妃一声惊呼，她的侍女紧跟着便责问她为何这等不小心，竟烫伤了贵妃娘娘时，她一句也没有分辩，她没有激动地辩解其实是那个站在一边的刘贵妃的侍女暗中绊了她一下才让她手中的茶碗失手飞了出去，也没有指出飞出去的那盏茶其实只是溅了几点茶水在贵妃娘娘的衣角上。她只是从容安详地跪在地上，只说了一句话：“奴婢该死，任由娘娘处置。”
　　沈离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快一年了。女无不美，入宫见妒。后宫中最可怕的不是森严的宫规，不自由的生活，而是后宫女子内心幽暗的妒火。从她离开瑶光殿去做皇帝宫中的司籍时，她就知道，若有机会，刘贵妃一定不会让她好过。当她听到皇帝将她贬到倚梅阁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多半活不了多久了。没了皇帝的保护，在这冷宫一样的倚梅阁里，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后宫女子阴暗的妒火慢慢熬干。这一天，她终于等来了。刘贵妃终于向她动手了，看来在所有人眼里，都觉得她已经被皇帝永远的抛弃了吧。
　　雨水早已湿透了身上的单衣，双腿早已麻木到失去知去知觉。沈离已感觉不到痛，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地，像一片黄叶，风一吹便要从枝头飘落。
　　一阵风吹来，沈离再也支持不住，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落叶般向下坠落，她飘啊飘啊，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这一定是大地，她昏昏沉沉地想，因为每一片落叶最终的怀抱都是大地，可是，大地又怎么会发出这么无奈的一声叹息！
　　她只想就此随风而落，落到一处坚实的所在，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上面，沉沉睡去，再不用理这些她身不由已的烦心事。只是，为什么飘飘摇摇了这么久，却还是落不到实处，她又觉自已好似一叶孤舟，在风浪大作的海面上被抛上抛下，颠簸往来，却只是靠不了岸，只觉得茫茫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人在此险境中苦苦挣扎，孤独而又寂寥，却又似看见无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还有一个声音在不住地唤她，似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又似是那一声极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