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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2014至19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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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突然不下了,天放晴了。
前一秒被压抑得无法呼吸,下一秒呼吸到的却是夹杂着淡淡草药香的温和空气。前一秒手上还有血粘腻的触感,鼻腔中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可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仿佛是被雨冲淡了,或被风吹走了。
我醒了,躺在一张小床上,却不知身处何方。好像是在一个小药铺里,微风带着草药淡淡的清香从半开的窗户外面卷进来,让我很舒服。
我走出了房间,果然是个小药铺,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便推开木门,走出去站在了门口。
看天色应该还是大清早,晨光熹微。路边的小摊已经摆得差不多了,包子摊上的蒸笼氤氲着热气,蒸腾着,螺旋上升。人力车夫们早就开始接买卖,在大街上卖力地跑着。出门买菜的各家阿妈们提着满满的菜篮,走着归家。卖报的小童也边走边吆喝:“今日头条——”
我是被这充满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风情的景象给震住了。
“你这傻丫头站在门口看了老半天了,看啥呢?还不快来帮师挑挑草药?”
我吓了一跳,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啊!转过头,看到一个年纪大概四五十岁,将近半百的男子。头发像鸡窝,乱的一塌糊涂,浑身上下的衣服上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脸上都是灰。师父?这人完全不像个开药铺的,倒像是个桥头下面要饭的叫花子。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生个病傻成这样啊?师父都不认识了?亏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叫我声爹也是不亏的……结果你竟然把我忘了?”
“啊……啊?”我一时半会儿是真糊涂,头昏脑胀,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拾壹,你真傻了?不会吧不会吧,师父还得靠你帮着一起破案啊!不就是摔了一跤吗?怎么就……就傻了!”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帧帧画面,像雷声轰鸣前一刻闪过的光,转瞬即逝的,摸不着的,猜不透的。鲜血,车灯,玫瑰,我,警察,看不清脸的人,特殊调查组,以及2014。
我忽然好像全明白了。
不可思议。
自称是我师父的那个叫花子中年男子还把关于我的事都告诉了我。
穆拾壹,女,20岁,柒大爷的徒弟,是个……侦探,而且是个“隐形”侦探?因为前天在给伍佰裁缝铺修屋顶的时候脚下没踩住,打滑从屋顶上摔了下去,要不是路过的洋车夫李四和去裁缝铺定旗袍的吴三小姐接住了我,可能就已经摔死了。虽然人还在,但是有事儿,头还是磕伤了。就这样昏了两天,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啥,让柒大爷一度认为我脑子摔坏了。
柒大爷胡乱用井水抹了把脸,顺便洗了下手,把枯草似的头发抓了抓,抬头看着我说:“那什么,去你师兄那儿看看?伍佰已经照顾了你两天了,挺自责的,一天天的还怪自己不会修屋顶,连着蒲贰捌也被骂,被追着逃回了袁家。你醒了他肯定高兴。走啊,上隔壁裁缝铺去!”
伍佰裁缝铺。落了灰的牌匾上金色的五个大字依旧清楚,散着光似的。虽然比起对面街角的裕清裁缝铺的格局还是寒酸不少,室内却毫不逊色,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还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呆呆地望着伍佰裁缝铺仅有的一扇玻璃橱窗,为之惊叹。橱窗里的旗袍版型十分标准,是很亮丽却很温柔的宝蓝色,上面的纹饰是纯手工手绣,针脚细密,精美绝伦。水蓝色的盘扣都是夹着银色丝线的。衣身上一朵朵白玫瑰形态各异,都簇拥着左肩上一朵盛放的红玫瑰。独一无二红玫瑰是主角,一丛平平无奇的白玫瑰也只能是配角,是陪衬品,也是陪葬品吧。我很喜欢这件旗袍,觉得它不单单是旗袍,而是一件显示裁缝真本事的杰作,是工艺品。但不知道为什么,它让我很不舒服,因为那朵盛开的红玫瑰像带血的黑洞,旋着要把我的精神吸进去撕碎,吞噬……
“伍——佰——我的好徒儿——”
柒大爷的叫吼声响得让我一愣,裁缝铺的门里走出一个青年人。
人比柒大爷整整高了得有半个头,瘦削身材,绅士长相,身着格子大衣和褐色西裤,打着一条藏青的素色领带,手里拿着本皮面烫金的旧笔记本和一支墨绿色外壳的钢笔。皮肤白皙,剑眉星目,侧脸有一种淡淡的冷峻感,鼻梁优秀,仔细看眼睛里好像带着一丝杀气。
这位难道就是郭伍佰?但我觉得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哪哪都不像是个裁缝该有的。
“蒲大爷,” 柒大爷用右手食指指着青年人说,“你怎么在这儿啊?伍佰不追着你打了吗?你这一大早的不在袁家干活跑这儿来做甚啊?”
果然,这位不是郭伍佰,是蒲贰捌。芒城袁家的年轻管家,是我师兄之一,据柒大爷所说,是个看着正经,但其实是个比柒大爷还柒大爷的话痨。
“师父——”像是几百年都没见似的,蒲贰捌大喊一声,跑过来一把抱住柒大爷。
不错,是个性格和外貌严重不符的家伙。也看得出来,绝对是柒大爷的亲徒弟,连说话“阴阳怪气”的语调都一模一样,不过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柒大爷一脸嫌弃的样子,毫不犹豫地把蒲贰捌推开,然后两只手往后一背,面带微笑,昂首挺胸地大步走进了伍佰裁缝铺。
就剩下我和蒲贰捌在门外面面相觑。
“你……好了?”蒲贰捌从上到下看了我一遍,用惊讶的语气说。
“嗯……啊。啊?”
正尴尬得不能再尴尬时,门里又走出来一个和蒲贰捌年纪相仿的青年人。
我想不出任何能够形容他的词,想了许久脑海里就蹦出一个字——绝!如果说蒲贰捌已经够帅了,那这位就是已经够美了。藏青色的长袍上有和橱窗旗袍上同样精致的手绣,绣的纹饰是竹子,看风格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不知用了什么神仙的手法,竟能把竹子绣得好似水墨画般雅致。脖子上挂着一条软尺,修长的手握着一把扇子,扇面上画的也是竹。同样优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扇着扇子用一种疑惑不解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眼神盯着我和蒲贰捌。
……
“你们两位还不进来?”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郭伍佰。
裁缝铺内。
郭伍佰蹙眉,合上了扇子,用一种自责的语气对我说:“拾壹,你真的没事了吗?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怪师兄,让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去修屋顶。”
“没事儿,师兄你看我已经好了,可有劲儿了!脑子还是挺好使的……”我傻笑着说,为了让面前这几位大侦探不怀疑我的身份,堂堂芒城警局特殊调查组组长只能装成一个——傻姑娘。
蒲贰捌伸手去够桌子上的酥饼,然而还没够到就被扇子狠狠敲了下手。
蒲贰捌甩甩手。
郭伍佰掏出手帕来擦擦扇子:“我还没问你今天来是为了干什么呢,你来干什么?袁家二少天天又剖老鼠又剖死人的,你连手都不洗就想吃我的酥饼?”
“我来取旗袍的啊,郭大裁缝,袁姨太定制的那件酒红色带手绣的。还有,我手可干净了,刚还洗了遍。再说了,我也没剖死人老鼠啥的,吃个酥饼而已。”
郭伍佰挑挑眉:“姨太的旗袍在那里,自己去拿。不对啊,袁姨太平常不都是让于妈来取衣服吗,为什么今儿让你来啊?你不跟着袁拾肆了?”
蒲贰捌看看郭伍佰:“于妈这两天家里有点事儿,儿子带她回老家了,估计没个三五天回不来。袁法医这两天有案子,就顺鑫茶馆那个,我们还没参加。看我最近无所事事,袁姨太就差遣我做事喽。”
“就那个外地商人被毒死的案子?得等警局破不出这案子咱们再加入。”柒大爷喝了口茶,加入了“聊天群”。
“对啊,尸体那个样子看着像中毒死的,但听袁拾肆说茶馆的东西里什么毒都没有,死人胃里也没验出毒,如果不是毒但尸体身上也没有任何外伤,那商人三十出头,正值壮年,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就傻傻的坐在旁边,连吃了五个酥饼,觉着胃里一阵翻腾,“嗝——”,打了个跟雷声似的饱嗝。
“一根针,一秒钟,杀一人……”
袁拾肆看着刚从尸体喉部取出的一根和头发丝一般细的针,笑了笑。
果然,会用手段。
芒城警局。
“孟探长,这是从那商人住处的一件西装口袋里搜到的。”
“何家班?看来何班主是不把警察当一回事啊——”
孟贰壹接过手下递来的证物袋,若有所思。证物袋里装着的手帕上明明白白的绣着两个字——初七。
“四六,今天晚上,咱们去戏楼听何家班唱戏去?”
戏楼。
“袁法医好雅兴。”
“孟探长不是一样?”
台上在唱《铡美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