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你哭什么？》安一剑

92、真假大祭司

　　照明用的灵灯拿来了。

　　灵灯本来应该靠持灯者自身灵力消耗，但生村用的东西都是上乘，从他们连捆仙索都不止一个就能得知这一点。

　　所以护卫长取来的灵灯，神奇之处在于，表面绘有复杂的符箓，能自动自发从周围环境中吸取灵气，转化为供其燃烧的灵力。

　　彦叶举着灵灯晃了晃，纯白的光下，他清俊的脸终于恢复几分往日的风采。

　　“姐姐，你是不是很想抓住里面的人？”

　　染绯：“能抓住自然是最好。”

　　“假如我替姐姐抓到了，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

　　路行漾忽然猛地甩头、抖手，浑身的金属首饰叮铃哐啷地撞在一起，盖住说话的人声，妨碍染绯听见彦叶的答案。

　　彦叶淡淡瞥了他一眼。

　　转身进入竹林之前，彦叶对染绯露出一个笑，像孩子一样纯真可爱。

　　路行漾边清嗓子，边告诉染绯：“哼！你压根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那小子就甩个手在旁边看，什么都不做。你一来，他倒是献上殷勤了。”

　　染绯发笑：“他不对我献殷勤，难道对你？”

　　“你，你怎么这样！”路行漾替苏轻辞不值当，“看你救门主大人的时候有多尽力，还以为你收心了，只对他一人好。”

　　“我确实只对他一人好。”

　　她只会救他一人性命，这么说也没错。

　　“那你还……”路行漾指了指仍在摇晃的竹林，“答应那小子的要求。”

　　染绯笑得更开怀了：“没看出来，你还挺纯情。我答应他的要求，不等于对他好。况且是谁说，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路行漾哑口无言。

　　两人并肩等待彦叶归来。

　　路行漾早就安排护卫长带人包围了竹林，但凡看见有可疑人士从竹林冒头，格杀勿论，无需上报。

　　他本打算自己进入竹林，但既然彦叶乐意冲锋陷阵，他也不拦着。

　　一人进去，足矣。

　　他表哥功夫不高，随从也差不多，重动脑而不重身法。

　　彦叶作为从圣音寺出来游历的和尚，功夫自然不差，一人对付他表哥那一行人，绰绰有余。

　　此刻正是戌时。

　　戌亥交替之时，大祭司必须出现在取水台，和众人一起观看圣姑取水。

　　路行漾有些急了：“那小子怎么还没出来？”

　　他来回踱步，金属首饰同样着急地当当作响。

　　护卫长在角落里斜着眼看他。

　　染绯握拳挡唇：“咳咳。”

　　路行漾惊醒领悟，摸了摸头发，衣领，袖口，自然而然地打理外表。

　　护卫长收回打量的视线。

　　十五的月亮，越发高悬。

　　冷白的光填补了蓝.灯笼照不到的空隙。

　　生村的幽森神秘多了几丝圣洁的意味。

　　染绯紧盯竹林的动静。

　　“他们出来了。”

　　路行漾无声点点头，同样紧盯竹林。

　　被彦叶踹过的竹子歪歪斜斜，突然朝一个方向歪倒。

　　一个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护卫长瞪大眼睛，大声呼喊：

　　“大祭司！”

　　路行漾如遭雷击，双腿僵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嘴唇紧闭，呼吸急促。双肩向后展开，似乎准备逃跑。

　　染绯从他紧缩的瞳孔，以及他们相似的面容，猜到第一个从竹林里出来的人，正是路行漾的表哥。

　　生村真正的大祭司。

　　护卫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提剑跑了过来，站在两个大祭司之间。

　　竹林外等候的男人，与从竹林里出来的男人，都穿着深紫色的祭司服，戴满了象征祭司身份的首饰。无论是乍一看还是仔细看，两人的面容都挺相似。

　　护卫长握剑，缓缓举起，指向那个曾让他拿火把来的“大祭司”。

　　“大胆贼子，竟敢假扮大祭司，你活腻味了！”

　　真正的大祭司肯定记得渡寿会前后，生村禁火的规矩。

　　护卫长的剑从染绯右手起，横在她面前，剑尖朝向路行漾。

　　剑气逼人，仿佛可以一剑收割两个骗子的头颅。

　　雾气凝成水，滴落在剑上，如同一颗透明的血滴。

　　护卫长：“贼子，还有遗言么？”

　　尽管剑的锋芒正对她额头，染绯却半点不慌，甚至还有闲心看热闹。

　　哈哈，黑无常被索命了。

　　她从来没见过路行漾如此无措的神态。他额角冒汗，吸气声短到几乎听不见。

　　护卫长转动手腕，手中的剑也跟着转动。

　　“没遗言，那更好，我现在就杀了……”

　　“你”字还未出口，另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

　　“贱民拜见大祭司！”

　　路行漾对面，与他长相相似却稍显年长的男人，忽然五体投地，摆出一副完全臣服的姿态。

　　护卫长的剑颤颤巍巍。

　　“贱民罪该万死，贱民不该假扮祭司，冒犯润生河！”

　　护卫长的剑无力垂下。

　　地上跪拜的男人，额头触地，整个身体尽量贴近地面，虔诚至极。

　　竹林里，陆续走出一群人，“假祭司”的随从，以及进入找人的彦叶。

　　彦叶看见染绯，拍拍手上的灰，才亮出掌心与染绯打招呼：“姐姐，幸不辱命。”

　　随从们走在彦叶前方，出了竹林之后，也随假祭司，面对路行漾跪下，开始求饶。

　　路行漾缓过劲儿来，轻笑道：“雾气太浓，闷得人直冒汗。”

　　他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护卫长，你站在这里，有话要跟我讲？”

　　护卫长扔开剑，扑通跪地，加入磕头求饶的行列。

　　“大祭司，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您，大祭司请千万别放心上！”

　　“我没时间跟你耗，把这群人拖下去，严加看管。至于你……”路行漾稍作停顿。

　　护卫长暂时杀不得，杀了他，路行漾身边几乎无人可用，不如留他将功补过，赌护卫长会对他忠心。

　　“你办妥之后，再来找我复命。”路行漾安排道。

　　护卫长保住一条命，感激涕零：“多谢大祭司。”

　　润生河边。

　　取水台。

　　生村的建筑被厚重雾气包裹，青砖和黛瓦散发出一股深邃的阴森。

　　一切神秘源头的润生河从不流淌，河水如镜般平静。

　　越静，越适合隐藏不可言说的秘密。

　　河面在蓝.灯笼的照射下泛起微弱的荧光，犹如鬼火。

　　取水台建在河岸。

　　一人高的取水台用纯黑巨石雕刻而成，石质的表面用金粉画满了令人迷惑的符文和祷词。

　　取水台四周摆放燃烧的香炉，香烟袅袅上升，弥散在空气中，香气令人迷醉。

　　在潮湿雾气弥漫的生村，难得闻到干燥的香烟气味，其中隐约夹杂着淡淡的药草味，染绯仔细琢磨，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药材。

　　她作为大祭司的随侍，跟在大祭司身后，共同围观圣姑主持取水活动。

　　圣姑身穿黑底长袍，戴一块紫色头巾，紫色的深浅与染绯身上颜色差不多。

　　取水台上的圣姑，低头朝某个方向眼神示意。

　　得到指令，圣姑的侍女开始敲响悬挂的磬。

　　木锤敲击在黑石磬上，发出的声音清晰而明亮，穿透性极强，在厚重迷雾里毫无阻碍地穿梭。

　　余音悠远而漫长，在河岸附近回荡，如同从远古传来的钟声，洗涤听众心灵。

　　月华洒下，磬音飘扬，村民聚集，取水台庄严肃穆。

　　一曲奏完，又是一曲。

　　圣姑双手端着一个年份已久的木盆站在取水台上，低声吟诵祷词。

　　祷词的声音在空中浮浮沉沉，与庄严肃穆的磬音融为一体，引发神秘的共鸣。

　　圣姑的嘴皮子越动越快，听不懂的祷词从她口中倒豆子似的倾泻而出。

　　高潮时刻，波澜不惊的润生河开始微微涌动，水面上的蓝色光斑无风吹拂，却自己轻轻摇曳起来，仿佛有了生命，在回应圣姑恭敬真挚的祷告。

　　水中突然泛起一圈圈涟漪，河水深处的隐约有暗红光晕，似乎正在水下游动。

　　临近关键时刻，场面凝重，无人说话，安静无比。

　　圣姑眼中的期待像藤蔓一样生长。

　　天空飘来一片云，月光透过厚重云层，只投下微弱的光芒，整个村庄霎时间被笼罩在一片近乎纯净的蓝色之中。

　　河面波动加大，圣姑高举手中木盆，狂喜覆盖在她整张脸上。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润生河犹如被圣姑的祷告唤醒，不安地颤动着，原本平稳如镜的河面，镜子坠地，分裂成无数细小水滴。

　　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这些水滴急速上升，在河面上方凝结、汇聚。

　　即便每年都能见识一次取水场景，但村民仍然会为这一幕惊异地瞪大眼睛。

　　染绯也忍不住放纵自己沉浸在眼前这副从未见过的奇观里，如梦似幻，不在人间。

　　只见那些细小水滴汇聚成大水滴，蓝幽幽地反射出灯笼光，排成一条蓝色的水蛇，穿过雾气，朝着圣姑手中的木盆飞去。

　　圣姑静静端着陈旧木盆，等待奇迹的降临，等待取水仪式的结果。

　　水蛇准确地从天而降飞入盆中，没有一滴溅出，最终归于一处。

　　当最后一滴水珠落下，河面再次恢复平静，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圣姑的老木盆里却装满了清澈的河水，闪耀着神秘的光泽。

　　圣姑端着木盆下跪，木盆放在地上，她叩首，长呼：

　　“感谢母亲恩赐——”

　　村民举起手行礼：“感谢母亲恩赐……”

　　敬畏感恩声里，离染绯不远的地方，夹杂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安杰，你今晚是不是又有艳福可享了？”

　　染绯眉心一跳，顺着声音回头。

　　身后的一群护卫，全是陌生的脸。见她忽然回头，他们纷纷也看向她。

　　在数不清的投向她的视线中，有一束视线，让她格外在意。

　　因为她的一丁点儿微末的在意，还不及那道视线的万分之一。

　　她往下看，那人的手背皮肤苍白，薄且透明，紧紧压住青的筋和白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