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病卧寒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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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睁开眼睛看，一双清澈的眸子映入眼帘。看见这双眼，不知道怎么勾起了满腹的委屈，雪儿嘴一扁，泪水夺眶而出。
见她哭了，那汪清泉闪动了几下，有些无措，眉头微蹙，沉思了一会儿，嘴唇轻轻一抿，下了决定，伸手将赋雪拉起，拿过她的包袱，进了院。赋雪神不守舍的跟了进去。进了屋，哑儿把包袱放在柜上，走出院去。出出进进几趟，早抱了一大堆干草进来。
他先将被褥枕头抱到大柜上，又在炕上铺了厚厚的柴草，压得平整了，便将被子和枕头抱回去。把剩下的草抱进了草棚，在柴垛旁铺了，又进屋把那床铁皮一般硬的褥子抱了来折成被窝放在草铺上。见他铺好，赋雪便拿了包袱过来。哑儿见了，忙把包袱夺过，拿进屋，放在炕上，赋雪这才知道，那草棚里的铺盖，竟是给他自己弄的。他，太善良了。
得人家收留已经不错了，怎么还好意思鹊巢鸠占，赋雪当然不肯。哑儿见她总是摇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指指她，比划着小小瘦瘦的样子，又指了指自己，忽的挺直了腰杆儿，用拳头用力捶了下胸脯，意思我比你结实多了，复将包袱交给雪儿，前屈了双手，轰她回屋。赋雪却推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铺上。哑儿见状无计可施，有些急了。劈手夺过包袱就往屋里送，赋雪站起身抢，两人就在院里拉扯，扯了几下哑儿越发急了，索性把包袱推到雪儿手里，把雪儿的身子扳向大门，便在后面推她出门，赋雪见他往外赶自己，脸上带出了惊慌，不想他把自己推到门口就不推了，扭头睁着一双无助的圆眼睛看他，他却也在看着自己，那目光是在等她回答选择离开还是住屋里。雪儿含着泪点了点头，对他的善意，她永远都无法拒绝。
赋雪躺在哑儿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每动一下，身下的干草都会沙沙的响。这些日子的事一幕幕的在眼前晃，晃得她睡不安稳，明明已经很疲惫，可就是难以入睡。到后来，两条脚变得又酸又痛，身上又渐渐觉得冷了。她裹了裹被子，那被子上有哑儿的气息，想着哑儿因为她不要他的钱而暴跳的样子，暖暖的笑意挂上了嘴角。身上乏得要命，翻了几个身，越发觉得冷，冷得赋雪抖成一团，意识却渐渐模糊了。
睡梦中觉得有人在敲门，想去开又懒得动，后来又觉得仿佛开不开门不关自己事，索性继续大睡，头好昏，喉咙像着了火，妈妈，我想喝水。我不想上学去了，老大，帮我请个假吧。依稀又好似回到了学校。什么声音啊，砰砰的，你们出门不能轻点么，人家在睡觉呢。老大临走还摸了摸自己额头，跟你说人家病了，还不信么？好像又给自己盖了床被子，算你有良心。只是，怎么还这么冷啊，还没供暖么？好像已经是冬天了啊，明天要去宿管会提意见，这么冷怎么能不送气呢？谁抱我坐起来了，是老大回来了啊，还给水喝，平时真没白分你零食吃。怎么这么苦，摇头不喝，还喂，跟你说不喝嘛，还喂，放我睡吧，好困啊，还喂，不喝不让睡么？我咬死你！咬都不放手，好吧，I服了U，我喝。病好再收拾你。
门又在响了，这回是谁 ，不管，睡。呀，居然有东西吃，甘甘甜甜的，脆脆生生的，孺子可教，知道荸荠退烧，没白疼你。睡……
睡……
睡……
什么，厕所堵了？怎么办，我去找宿舍的阿姨。什么？通不了？那借我你的厕所用用行不。什么？也堵了？那你们怎么上厕所捏？什么？去男厕？要是给人看见了怎么办？你放风？好啊好啊，谢谢你。人怎么还没走净啊，快点啊大哥们，啊？没人了，好啊好啊！我冲，我解腰带，我蹲，喂，你怎么跑了？什么？有男生来了？我我我，我怎么办？
终于，连憋带吓，我们高烧昏睡了两天的齐大小姐醒了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找马桶啊，亲娘，我的膀胱啊。
这屋子一目了然，哪有马桶的影子？寻了半天，总算在炕南头找到一个瓦罐，也是，在乡下，一个大男人要什么马桶，大在谁家地里谁高兴，小嘛，一个瓦罐够了，不过是夜里怕冷不想出门，要是不怕冷，到连个瓦罐都省了。当下褪了裤子，开闸泄洪毕，舒坦啊。晃晃悠悠挨回炕上，却发现，自己盖着两床被子，那一床正是哑儿“昨晚”拿走的褥子。他这“一宿”是怎么样过的呀。
院门吱呀的响，哑儿回来了吧。怎么往屋里跑，不收拾车呢，难道不是他？
怎么会不是，那样清澈的眼睛，一辈子都难一见的眼睛，除了他，还会有谁有呢。
哑儿进门，手里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看见赋雪醒了，兴奋异常，抱过被子来把那床冷褥换了，坐在炕沿，伸手摸了摸赋雪的额头。还有点儿热，却不似先前那么凶险了。赋雪也不阻挡，终于又有被人关怀的感觉了，这感觉在他乡病中，好让人迷恋。只是那只手，怎么有血痕？
赋雪一把抓过来看，哑儿有些局促，忙往后缩手，可惜被赋雪抓得死死的，哪抽得回来啊。那手上的血痕，居然是牙印。
汗啊，梦里把这好人咬了。雪儿这个不好意思啊，红着脸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左右躲闪，趁机把手抽回，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雪儿拥着新被，好暖和，这得花多少钱啊。忽然想起什么，拿了包袱来看，因只有一个枕头，她那天把它给了哑儿，自己是枕着包袱睡的。果然，包袱里那串钱不见了。这是怎样一个人啊，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承诺，没有虚伪做作假意逢迎，有的只是实实在在做事，坦坦诚诚待人。
哑儿端了碗药进来，看着赋雪喝光，灶上熬上小米粥就去磨豆浆。这两天他都没摆摊，泡好的豆子再不磨都要发芽了。打算磨好点成豆腐下午出去卖。
好容易磨好了豆子去了渣，那边米粥也得了。盛在碗里给赋雪端了进来。赋雪倒还没睡，刚好也饿了，喜滋滋的喝。
这边哑儿早把豆浆倒在锅里开始煮。煮上豆浆拿了个小盆进屋里来寻盐卤。赋雪刚才就听他在磨豆，很想知道他怎么点，吃了快二十年豆腐，却还从没见过怎么做。见哑儿拎了个小盆进来，径直去炕南头抱那瓦罐，心道不妙。哑儿一抱，怎么重了好多，闻着气味也不对，倒出来看，这颜色好像也不太一样了，皱了皱眉，坏了？低头细细一闻，脸色大变，抬头看赋雪，那个人却连脖子都红了，一头钻进了被子，把脸蒙得死死的，还用问嘛。哑儿叹了一口气，连罐带盆都抱了出去。这只罐后来就成了赋雪的专用“马罐”。
生意还得做，没盐卤可不行，少不得去赊了一罐回来，拜齐赋雪同学所赐，我们的哑子豆腐店三天之内从略有盈余变成了负债经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赋雪虽不再昏睡，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康复，病情反反复复，赖在炕上又几天，待到第八天上，才下炕活动，又将养了两日，方觉气力恢复，神清气爽，却在哑儿家已住了十多天了。深秋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现在比她刚来的时候可是冷多了。
这天天气晴好，太阳高升，暖暖的照在院中，赋雪在屋里冻得慌，又不想总呆在炕上，便搬个凳子到院里晒太阳，除除一身的霉气。看看身上的衣服，在炕上躺了这么多天，吃喝拉撒全在屋里，又是用药又是发汗，衣服又皱又脏，不成样子，忙到屋里换了，拿了脏衣服出来洗，到草棚去拿盆，看见了哑儿换下的衣裳，便一并抱了出来。洗衣服不怕，最怕是打水，她现在倒是不会忘记挂钩子了，只是那木桶在水里总是漂着，想让它倒下去灌水可难死了。洗完算算，洗衣裳还没打水耗的时间多，晾完衣服，日头高照，已近晌午，哑儿怎么还没回来。
这时听见门外脚步声响，雪儿道是哑儿回来了，忙跑去开门，开门看时却是一个老者，猜不出年纪，反正就是老，满脸的皱纹，稀稀拉拉的白胡子。那老者见了雪儿一愣，道“我走错门了，真是老得糊涂了。”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又回来了，嘴里嘀咕“没错啊，这不就是我家隔壁嘛。”
赋雪忍不住一笑，道：“这位爷爷，您老这是找谁呀。”
“我找石哑子买斤豆腐干儿，家里来客人了。”
原来他是叫石哑子。“既是买豆腐干，就没走错门，只是他还没回来。屋里到是现成有，要不您先拿着，省得多跑一趟。”赋雪侧开身，让老者进门。
老者看着赋雪，一脸疑惑，想这哑子时来运转了么，居然讨上媳妇了？瞧赋雪的打扮，明明是个姑娘，又是外地口音，这算怎么回事啊。待我诈她一诈，道：“我姓张，就住在南院儿，一墙之隔。亏作了这些年的邻居，这哑子娶了娘子也不知会一声，倒让小老儿以为走错了门。”
赋雪听这话脸上一红，忙道“张爷爷，您老别误会，我不是他娘子，原是落难之人，病倒在这里，蒙他收留，把屋子让给我养病，他自己倒睡柴棚。我这不今天才下地呢。”
张老汉见赋雪面带憔悴，知她所言非虚，点点头，“我就说没有娶娘子不告诉我的理儿。”言罢随赋雪进门。赋雪到柴棚包了大约一斤豆腐干，反正也没秤，掂量着来的。拿出去交给张老汉。老汉道谢，又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会流落此地啊。”
“说来话长了，我其实是被人拐带到这里的，老天爷可怜，给机会让我逃了，不想走到这里一病不起，幸亏恩公收留，不然早活不成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赋雪心道，这老头怎么这么多话，不敢实说，只道“还有一个伯父。”
张老汉听了，叹息一声道“也是个苦命的人啊。你这病好了，可是要回乡？”
“怎么不想回乡，只是路远，最愁的是盘缠。”
“就算有了盘缠，你这么个小姑娘，出远门也不是玩的。这事慌不得，得好好盘算啊。”
听他说的极是，赋雪点头称是，对这张老汉倒有了几分好感，听那老汉又道：“石哑子心眼儿好，可惜生在富贵中，没有那富贵的命。不然，以他家的家财帮帮你该是小事一桩。”
虾米？哑儿还是个有来头的？“你说恩公是生在富贵人家？他又聋又哑，他的事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他家是这里的财主，家财巨万，他爹生了他哥儿俩，本来有一半家产的，可惜他爹早死，他哥欺负他聋哑，就给了他这么个小院，一应财物全不分给他。咳，生在富贵人家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他怎么不告去？”
“怎么不告，以前告过，他又聋又哑，又不识字，人家上哪儿知道他告什么，又兼他哥钱多，别人也不敢得罪，没人为他出头，如何告得赢。告过几次，回回被打，衙门口儿的事，没银子办不了。后来也就死了心了。咳，我给你说这些个干什么，真是老了，絮叨。等哑子回来你叫他来我这儿拿钱吧。”说着张老汉离了石家，奔南院儿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病卧寒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