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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丁兆蕙遭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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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斜月照春江医馆大堂。
香烟缭绕,喊痒的客人果然少了。只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屋里的人竟无不东倒西歪。连窗前那个白色身影也软沓沓的伏在了桌上。随着他的伏倒,几个刚刚还东倒西歪的客人跟着那点香的仆妇穿堂便进了后院。后院房屋不少,仆妇微一摆手,几个人分头进房,须臾面带失落的出来,却见那立在天井的仆妇,项上多了一把剑横着,剑柄握在一个白衣人的手里。那仆妇此时一脸惊恐,“你没被迷晕!”
白衣玉堂轻咳一声,“你们设计的不坏,驱蚊点香很合理,也不会让人起疑,只是……”
“只是什么?”那妇到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
“只是,如果大家害痒真的是因为被蚊子咬,那么通常第一个喊痒的应该是我。”五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蚊子怎么会绕过你五爷先去咬别人。”总有那么一类人,最招蚊子,也最怕痒,偏偏五爷便是……
几个杀手稍一迟滞,突然甩手就是几颗毒烟弹分别打入余下各屋窗口,连妇人面前也有弹击,那些人根本不顾带头妇人的死活,几个人分工明确,一瞬间各屋皆有弹入,却无重复,俨然操练多次,相当默契。砰砰几响,便有几个房间散出烟来。却见有一间屋全无反应,一人立时补了一弹,那弹飞行途中被窗内飞出的一物打个正着,砰的一声大响,烟雾散开,远比别的烟弹烟气要大,那人这才明白,原来飞出之物正是自己刚打入的那枚弹子!几个杀手目光一对,扬手将余下弹子全打向那屋,这时屋前突然多出来一条山一样的大和尚,七宝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飞,顺着烟火弹之势轻拔细挑,让烟火弹偏离飞行方向,又不至于磕爆它,一把森寒宝刀竟像是绣坊女儿的柔滑巧手,几下精准的拔打,烟火弹四散而去,无一中的。众杀手惊起,一人喊声“撤”抽身便退,身子还没转过来,胁下便是一麻,原来欧阳指到。又有嗤嗤几响,余众不是被欧阳活捉就是被五爷的石子封穴,无一走脱。五爷笑嘻嘻的看着俘虏们表情上的变化,似乎很享受,一直到,那些人的瞳孔开始放大……
当五爷意识到杀手自尽时,一众杀手已然全无气息!难得是自杀时连眼都没眨一下。
“不成功便成仁。”欧阳春悠悠道。
“成仁?助纣为虐,也算得上仁!”五爷恼道。
“你看他们死时的表情,”欧阳指道:“虽是暗昧杀手,却一脸慨然之色,他们可不认为是在助纣为虐呵。五弟,我们的对手没那么简单。”
五爷一怔,挨个杀手看过去,竟无一人面上有戚戚之色,全然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一缕犹疑划过五爷心头,难道赵爵笼络他们,用的竟是“仁义”?不可能!转念一想,有什么不可能,是了,廖子重直到被他杀,尚且视之为知己呢。想到廖子重,五爷一怔,“怎么不见廖先生出来?”方才杀手袭击,未中毒烟的只有欧阳春守着的清平房间,而廖子重守着的丁兆蕙房间……五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却见门里晃悠悠的走出抱着丁兆蕙的廖子重,脚步浮浮的,甫一出门便倚靠在门框上,“没想到扔进来的是火雷弹,用剑一打,爆了。”
欧阳大侠忙接过丁二爷,却见他面上愈见晦暗,他原本已经中毒,毒上又加这毒,脸色比廖子重难看了三倍不止,呼吸也见微弱。五爷忙搜杀手的身,没有解药,除了毒烟弹,他们什么都没有带。好在王北去过午就能回馆,周婆婆临走前这么说,他来了,二人的毒当是可解吧。然而到了掌灯时分,这疗毒圣手却仍未回馆。医馆急急差人去寻,半夜,便传来了王老坠崖身亡的噩耗!
客舍,丁兆蕙的呼吸依旧疲弱,面色依旧铁青。几个大夫擦着汗,仍疲惫得试着药。五爷沉重着一双脚,走到榻边坐了,默然替丁兆蕙掖了一下被角,“欧阳哥哥,我们该走了。”
“嗯。把二弟留下吧。他们要杀的是清平和廖兄,我们多留一天,医馆就多被他们算计一天,我们要是早把他放下,他也不会二次中毒,此番,却不知他能否撑到郑大夫回来了,唉。”
“嗯,小弟也是这样打算。”
芜湖城郊民宅。
硕大的木笼车停在院中,车是大板车,车上是一个木笼子,由椽子粗的木头钉成,笼子大到足以装下一匹马。院角是个马棚,一匹雪白的神驹趾高气昂的立在棚中。院里笼旁散立着四个人,其中一个胳膊上夹着夹板,密密的缠着绷带,还甩了根带子吊在脖子上,看样子是骨折,他看着那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有了这车就不怕那马不肯走了。”他旁边一个拄双拐的闻言便道:“说起来,它是被人驯服过的马,又不是野马,怎还如此烈性,任谁骑都不干。”这人左边是一个白布包头的男子,摇头叹道:“早想出用车拉这办法,我这脸也摔不成这样。”
双拐答道:“是啊,我的腿也不至于挤断了,唉。”
绷带手接道:“那是,我这胳膊也不会摔折。”扭头瞄一眼身后,“咱大姐也不至于被它拖在地上,把背上的皮都磨没了。”原来他后边单架上还躺着一人,上半身缠满绷带,背部的绷带上还依稀透着血色。听了众人的话接口道:“你们先别高兴,虽说有了这木笼子,可是要把马运走,还有一个关口不过不行。”声音高细,果然是个女子。包头的不解,问道:“什么关口?”那女子嗫嚅了一下,苦着脸道:“明天谁能把它牵进笼子呢?”几个受伤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唰的转向了院里唯一一个没受伤的,那人正站在笼车后边,看到大家的目光不由通身一抖,“不行!我……我明天还得驾车呢。”
双拐道:“驾车有我呢。咱腿虽然断了,手还能使。明天你把它送进笼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马棚里,银子一边活动着脚踝一边斜着眼睛看那未伤的,明天再把你踢残就大功告成了。丁二哥命悬一线,身边却连个知情的人都没有。都怪我这听琴就睡的毛病,不然也着不了坏人的道。当初怀了私念,因怕输了赌局,不敢明白告诉五哥廖子重没安好心,想着自己一直守在二哥身边,就算等廖子重下手时再出手也来得及,谁承想打着瞌睡就被人牵到了别的船上……没我在,万一姓廖的得了空子……丁二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哪还有脸去认五哥呢。心中不由一阵自责。暗道:希望二哥福大命大,还没遇害。只要能脱身,我就去找刘世昌,他落水的地方我记得清楚,只要放他出来,那姓廖的就死定了!
正想着,却听那没伤的道:“凭它把大姐伤的这样儿,我这……我……我哪儿敢牵它。要不,”咽口吐沫,“咱们给它下点药吧。”
其他的人闻言异口同声道:“去!”
“为什么不行啊?”
那女子道:“那马可是公子爱的,你敢给它乱吃药?”
“蒙汗药又死不了人。一口凉水就解了啊。”
“你知道马吃多少蒙汗药才管用?万一喂多了傻了,你自去公子跟前自杀谢罪?”
“啥叫我自去啊,你们就跟我这么生分?”
双拐道:“是你跟我们生分才对,我们都伤成这样了,你好意思的一点儿彩都不挂?”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其实就是见不得我没伤是吧!”
众:“说对了!”
平明,巢湖附近的官道上,一辆硕大的车笼往庐州方向前进着,笼内关着一匹睡得无比香甜的神驹。驾车的有五个人,一人手缠绷带,一人抱着双拐,一人白布包头,一人上半身被绷带包得跟粽子似的,还有一人躺在车尾,哦不,车尾那个不是人,是木乃伊。
夕阳里,回荡着车上几人的谈话:
双拐道:“原来这马一听琴声就睡觉,早接到消息就不让五弟去牵它了。我那可怜的五弟。”
木乃伊:我也是五弟,男主也是五弟,大家都是五弟,待遇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缠臂的道:“这消息送来的太晚了。”
包头道:“不晚,幸亏送信的来的及时,不然就给这马跑了。”
……
木车进庐州城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银子立在笼中,已经醒了多时。因不用提它出笼,便没人弹琴催眠,它得以四下观望。他们是从东门进城,看城门的规制,庐州城不算大。街上做买做卖的井然有序,和气有礼。这边的人是南方骨骼,不像北方人那么粗大,也不像湖广人那样面短唇厚,姑娘们的脸型相对较小,但长短适宜,五官精致,又因当地雨水丰沛,皮肤细腻,更显得秀美非常。没想到这还是出美人的地方呢,银子暗道。
走过正街一个十字路口,却听一个妇人哀切道:“过路的大爷大娘,谁看见我们少东家了啊,他穿着白衫子,褐裤子,八岁了,这么高,这么胖。”妇人比划着,她嘴上长满了泡,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着急没喝上水。“昨天带他进城,转眼就不见了,有见到的万望相告,老徐家就这一个独苗,这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哟。”
旁边有人便道,“不是遇见人牙子了吧。”
那妇人一听,哇的哭了。
一个老者便道:“别乱说!这么大个小子,捉了去卖给谁呢?买来当儿子吧,年龄太大,家乡姓氏全记得,不定哪天就逃回家了,白花了银子。要是让他做工呢又嫌太小,力薄不顶用还能吃,谁要他啊。大娘子莫哭莫急,许是他找不着你自己先回家了。”
后边又说了什么,因走远了,银子没听清,大约那妇人丢了少东家,也不敢回家吧,抽抽嗒嗒只是个哭。恻隐心起,笼车向西走出很远,妇人都快看不清了,银子还在扭着头看,且看时,南北路上一个胖大的和尚由北向南经过这个路口,他本来高大,正好又背了一个硕大的木箱,一时把那妇人遮得死死的。银子不由看向那人,一看之下,激动的嘴唇都在发抖,欧阳哥哥!
欧阳春过路口听到了妇人的哭诉,不由转身去看妇人,待他转身时,背上的木箱完整清晰的映入了银子的眼帘,虽隔得远,也能看出,竟是一副成人的棺材!看欧阳背棺的身姿斜度,他背的八成不是空棺,棺里装着谁?
想到这里,银子通身剧震,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不会是丁二哥吧,不,不不,不是,一定不是。而心底却还有个声音在说,欧阳身边只有四个人,廖子重是奸细,贼人不会杀他,清平无家可归,死了埋哪都一样,没理由背着她走,能让欧阳哥哥如此不舍,在三伏天里背棺而行的,只能是五哥和丁二哥,廖子重以当人证为幌子潜在五哥身边,定有深意,其志不在五哥,不会杀他,那么死者还会是谁?
这么一想,银子眼前不由一阵发花,双耳嗡嗡直响,难道真是丁二哥?是我害了二哥么,终究是我因一念之私害了二哥么……
她在恐惧中思索,笼车和欧阳却没有停,欧阳略听了几句,知是走失人口,想着半大小子不受人牙子待见,该不是拐带,也便没停,大步流星,转瞬过了路口。等银子回过神来早不见了欧阳,笼车也行远了。银子扯着脖子嘶鸣几声,根本徒劳。别说欧阳不熟悉她的声音,这会儿就算是五爷在,隔这么远,也未必能留意到。
浑浑噩噩中,银子被带进了一所深宅,怎么进来的却不记得了。院里站着两个人,一个管家样的,另一个似是随从。那五个半残便向管家样的交差,那管家道:“这马怎么耷拉着脑袋,你们怎么养的。”五人一脸苦相,大姐道:“它一个对付我们五个,把我们都弄成这样了,它还能一点力气都不折?”随从道:“有这么烈!”“可不!”五人道。管家道:“那真是辛苦你们,牵它出来,你们去歇吧。”五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双拐道:“牵出来容易牵回去难,万一挣脱了,再难制住,公子爱的,又不能照死里打,如何是好?”
随从撇撇嘴,“还牵进去做什么,公子也在呢,少时定要驯它,公子面前,老虎都能驯服,马算什么。”
管家却道:“还是别牵出来了,公子昨日请了名医随在身边,难得好睡,不叫人打搅,何时过来做不得准。”压低声音又道:“再说郑南之在这边跨院给人治伤,公子未必想让这两个大夫碰面。马还是在笼子里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郑南之在治伤?谁伤了?”
随从待要回话,管家一摆手,“你们不认识,是这家的一个表少爷,不小心摔伤了,你们下去吧。”
木乃伊一听郑南之在,不由喜道:“能不能让他给我们也瞧瞧,我这全身快没一块好骨头了。”
随从轻斥道:“你们要瞧,自去他医馆等他,这里怎么方便。”说完打个眼色,五人连忙退出。
随从见几人走了,轻道:“密报白玉堂已星夜赶赴六安。”
“他以为跑得快就不在我们视线中了么。六安还看不出什么,如果到了光州他们还是一路向西,几可肯定颜查散是从信阳入襄。”
“那不是跟邓大哥走同一条路么!白玉堂这遭不会是去捉他吧。”
“不会。他拖着两个人证呢,怎么方便搜捕,定是先交了人证再做打算。只要弄清楚钦差的行踪,白玉堂就不用留了。他的行动,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今日的丁兆蕙就是明天的白玉堂,杀他易如反掌,邓车又何忧之有。可说,丁兆蕙真的死了么?”
“确实死了。今早入的殓。”
“棺盖钉死了?”
“指头粗的镇钉,看着欧阳春钉的。就算当时没死透,这会儿也得憋死了。”
管家轻叹,“为了这个姓丁的,公子都被劳动,你说你们这次失手添了多少周折。就算公子不怪,自己该反省。”
“是。”
管家看了看银子,“这马,还是你替公子驯一下吧,一会儿我叫人把铁手套送过去。公子随时启程,莫耽误了使。。”
随从便喊人来赶马车。银子此时几乎是瘫在笼内的。她没有第一时间戳穿廖子重,致使丁兆蕙遭害,五哥身涉险境,甚至于钦差颜查散也陷入不测,襄阳案更是前景晦暗。一念之私,满盘落索,怎一个悔字了得。
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法逃出去,无论如何都要把五哥身边清理干净。定定神,四下看起了环境。车正行在甬道上,少时停在一个跨门外。随从招了招手,里走出个仆人,随从道:“那孩子可有起色?”仆人道:“气息流畅多了,郑先生果然好手段,说不定真能给他医好呢。”“哼,摔成这样,想好哪儿那么容易。没个三五天郑南之脱不了身。你好好伺候,一应所需务必周全,不得有丝毫怠慢。对了,给那孩子备一身新衣裳,比着自家公子来。怎么说他也是给咱们帮了忙。”“是。那他原先这件呢……”仆人托起手中一套沾血的衣裤,随从看看道:“扔了吧,不,烧了,省得惹麻烦。”
银子听言不由瞥了一眼那衣服,白衫子,褐裤子,心莫名一悸,想到了路口哭寻孩子的妇人。省得惹麻烦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孩子是他们掳来的?帮忙又是指什么?寻思间,车又动了,过了甬道又走了很久,出了一个敞门,已在大街,又行许久,出了城,在城效一处居所旁站了。有少时一个仆人骑马送了铁手套来,看到她在笼内,不由目光灼灼,“好马!”
随从道:“你倒识货。”
“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我都有点不忍留下手套了。”说着把那手套递给随从。那手套黝黑,周身精铁片,十指尖装着寸许长的利爪,透着森森寒光,好不惨人。“回头驯它,给这利爪一爪,血糊糊的,可惜了这好毛色。”
“可惜什么,红梅落雪,那才好景致。”
什么!用这玩意驯马?你们还有点人性没有。银子在一边直吐噜嘴唇。却听那仆人道:“戴着这个爪它,它越是扑腾爪得越紧,越是使劲就越是疼,慢慢它就明白还是不挣扎的好了,何为驯服,打心眼里觉得反抗不好,那才叫驯服。公子爷这法子,没有驯不好的马。”
那随从戴上了手套,打开了笼门。
银子慢慢踱了出来,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