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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甜甜一颗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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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嵩山,松如玉树,山似腊染,纯净,典雅。山路上,雪一样的白衣,裹着英挺的身段,坠上如墨青丝、似玉容颜,堪与群峰争秀。略显呆傻的女孩紧随其后,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一边笑着看那雪色高山,看的高兴了便发出痴痴的笑,“玉哥哥,山真好看。”
她那玉哥哥却没有心思回答她。山色美轮美奂,他却无暇赏析。心中装的是临行前与相国寺了然大师的对话。
“求大师为我解开心结。”
“心中有结么?”
“有,弟子鲁钝,拆解不开。求大师指点迷津,告诉我何去何从。”
“心为何物,原何有结。”
“心……弟子不知心为何物,只知心中有爱,痴,怨,恨,只因心中有惑,所以心神迷乱。”
“倘若无心,还有结么?”
“可我有心啊,不但有心,还用了心,很用心。”
了然笑了。“把心收拾收拾,去看看山,观观水吧。”
“弟子不解。”
“去吧。”
“大师?”
“去吧。”
“……”
他就这么,被了然打发来了嵩山。他满心疑惑的从山脚一直上来,都走到半山之上了,心中的疑惑一点儿都没有减少。那老和尚到底要我看什么。此时举目四望,因在半山层云之中,只觉雾气重重,茫茫苍苍,哪有什么可看的呢。一时焦躁起来,“看山看山,看来看去,不过是满眼的轻云薄雾,看个什么劲。”
却听小路上一个樵子答道:“这地方看不到,你不会到云彩上边去看么。这还用着急?”
玉堂一呆,可不怎么的,性子是越发的急躁了。拉紧呆妹,“快些走吧。”
“我累了。”
“那我背你。”也不知赶着去做什么,竟不容呆妹小憩,背起她便往上跑。那樵子笑道:“这分明是跑山,却哪里是看山呢。”摇摇头,挑着担子下山去了。悠悠歌声传来:
人生何匆匆,到了一场空。少年不知春色好,白发方恨岁近冬,耿耿了残生。
庸人常碌碌,美景无暇顾。踏遍青山寻绿意,翠峰在前叶障目,茫茫痴人路。
呆妹问玉堂:“玉哥哥,他唱的什么?”
“啊?我没听清。快该到山顶了吧。”说着,又加紧了步子。云雾渐渐淡去,眼前清朗起来,又行了一程,已到群山之巅。放眼望去,视野无比开阔,天地仿佛也变大了。呆妹在一旁高兴的直拍手,“真好看,玉哥哥,呆妹比云彩高。”
“是,呆妹比云彩高。”
“玉哥哥也比云彩高。”
“是,我也比云彩高。”高过云彩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不明白。他想告诉我把眼界放宽么?放宽了又怎么样呢?便是看尽天下山水,我还是要面对她,我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呀。大师,为什么你不肯直接告诉我答案呢。(大师:直接告诉你,那还叫高人嘛,这就是传说中的范儿。)
心中郁郁,玉堂带呆妹下了山。也不回大相国寺,直接带她去了太湖。一来看山无果,要去看水,二来答应了呆妹,要带她去看钓鱼伯伯。晚间二人乘船荡在湖中,岸边不时亮起的烟花,加上串串彩灯,提醒他已是上元节了。炫丽的烟火映在湖中,灿灿迷人眼。呆妹坐在船头,不时的拍着手笑,她笑起来毫无顾忌的样子,真的好像她。她在作什么呢?也不知有人给她买彩灯么。这么想着,心中一痛,我又想她做什么,她又不是她,便是那笑,何尝是雪儿的。回仓坐在窗前观月,看那月影静静的躺在水面上,温温柔柔,似在倾诉着对湖水的思念。谁知只是一阵风,水波便把那多情的月影荡碎了,荡的好生绝情。玉堂的心莫名一动。这时呆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玉堂忙从仓内奔出,“呆妹!”
不知何时,周围被大大小小十几只船围住,在较大的一艘船上,一个健壮的男子,已把呆妹箍在胸前,在她的颈上还横着一把匕首。
“放开她!”玉堂怒吼。
那人笑道:“这等风华,这等脾气,定是白五爷了。”
“我是白玉堂,你待怎样?”
“不怎样,想叫五爷跟我们走一趟。”
“我若不去呢?”
“只怕由不得五爷。一者,此女在我手上,二者,五爷也不会水,何必自讨苦吃?”
“要我去做什么?”
“五爷逃婚,三侠四义发出贴子,只要拿住五爷,便是千两黄金,兄弟手头紧,多有得罪。”
“三侠?哪三侠?”
“南侠,丁氏双侠,还有陕西侠白面判官柳爷。”
“柳青!他敢则也凑这热闹。我看他是钱太多了。我说,你抓我还不如去柳青家,他家藏着万两黄金呢,只要有本事,还怕拿不到钱?”
“柳青不是良民也是侠客,抢之不义。你却不同,现下黑白两道都悬赏拿你,兄弟动手也是顺天应民。”
“哼,就怕你没这个本事。我劝你把呆妹放了,莫要惹恼你五爷。”
“呵呵,五爷,你逃婚背义,难道是因为这个小姑娘?”
“放屁!”
“既非如此,何必担此骂名呢?”
“干你何事!快快放了呆妹。”
“呵呵,现在我有人质在手,不怕五爷不束手就擒。”
五爷收起怒色,双目一片严寒,画影缓缓出鞘,“白玉堂从不受人要胁,你杀了她,我便杀你全家给她报仇,料也抵的过了。”目中凶芒刺的那人双腿微颤,忙定了定神,“散!”
话音一落,几艘小船快速驶离,已逃出五爷的纵跃范围,五爷心下暗急,焦急中看到船上竹槁,不由大喜,拎起槁来船头一点,人便撑起三丈,脚下用力,噌的一声已跃到那人船上。剑光电闪,直取那人眉心,那人算是机灵的,没敢再抓着呆妹,撒手便跳下了湖,饶是这样,头巾也给五爷挑掉了。
五爷把呆妹护在身后,紧盯着其余的船,不想那些船并不靠近,只静泊着。忽然,脚下的船身一动,开始摇晃起来。五爷大惊,知道船下有水鬼,奈何不习水性,那船一晃,人便颠三倒四起来,心中暗暗叫苦。一个没抓牢,呆妹脱手,直向河中滑下去。五爷忙过去抓她,抓是抓着了,却没站稳,直接被她拽入了湖里。白五爷一下水,人便废了九成九,除了瞎扑腾啥也不会,也不知喝了多少水,正绝望的往下沉呢,忽觉脖子被人勾住,口鼻便露出了水面。落水之人,便是有根稻草都要抓的,这会儿有人勾着不用喝水,他便老老实实由人家勾着。那伙歹人忽有人喝道:“快截住他,不是我们的人。”只是那人游的极快,跟四哥比也不差多少,过不多时,已带着五爷游到岸边。一上岸,五爷可不怕了,挺身而起,剑指湖中。那伙人见他上了岸,哪个还敢近身,少不得又游回船上去了。五爷回视救他之人,不由大喜,原来竟是呆妹。“你会水?”
呆妹点点头,“玉哥哥,我冷。”
“不怕,哥哥给你买衣裳去。”领着呆妹进了灯市。因是上元节,街上极为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一会儿便把内外的衣裳置齐,二人寻了家客栈,好去更衣。一进门那小二便怔了一下,随即满面堆笑的迎上前来,“二位住店?”
“找个僻静点的屋子。”
小二引着二人上楼,五爷唤小二打水沐浴,便在屋里等水,这是二楼最里边的一间房,只有一个窗户,冲着街。少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五爷不由一皱眉,又听了听,揽起呆妹便跳出了窗,不想窗外竟是一张大网。画影瞬间出鞘,哧的一声,二人从网中间穿过,落在实地,未等窗下埋伏之人聚拢,五爷纵身便逃。好容易才摆脱,来到一家饭馆门前,左右一看,又有不知多少人凝神盯上了他。少不得又是一阵狂奔,直到蹿入民宅小巷才暂时摆脱了追捕。五爷擦把汗,拿我当贼逮,大哥你们够狠!
左右看看,又凝神一听,旁边院内传来熙熙笑闹,不知是个什么所在。玉堂上房一瞧,但见院中灯红酒绿,花团锦簇,便知是个妓寨。此时也不管了那么多了,携呆妹进入一间空房,好在还拿着新买的衣裳,叫呆妹去到帐内更衣,他自己便在屋当中把湿衣宽了。刚然脱了个七七八八,门咣当一声被人撞开,一人嗖的一声飞跌进来,扑通倒地,后边紧跟着一条山一样的大汉,进门便将那人踩在地下,“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地上之人大声求告:“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如此,你可是承认唐家三妹是你淫-污的了?”
“我承认,我再不敢了。”
“哼,这么说,我杀你便不错。”话音未落,咔的一声,那人脖子已断。大汉伸手把那人的尸体拎起,往外去时,角光扫到了玉堂,不由一呆,“五弟?你缘何在此?”
五爷抱拳,“欧阳哥哥别来无恙。”
那大汉正是北侠欧阳春。因追捕一个淫9贼跑到了妓院,不想在这里碰到了赤-条条的白玉堂。欧阳把五爷略一打量,面上便露出了不快,“五弟果然少年风流。”
“啊!欧阳哥哥莫要误会,我给人追捕,是在这里换衣裳呢。”
“哦。”欧阳点点头,看了一眼低垂的幔帐,床帐轻摇,内必有人,心中越发厌恶。“五弟的私事,劣兄本不便过问,只是,娶妻乃是大事,你为何说走就走?”
“欧阳哥哥也听说了?”
欧阳点点头,五爷蹙眉,默然穿衣,心中盘算着,欧阳春通达睿智,也许能为我解惑,只是他这般嫉恶如仇,万一......心中莫名的一阵担心,我这是怎么了,紧张个什么。
正想着,帐中传出了呆妹的声音:“玉哥哥,你没给我买肚兜。”
此话一出,欧阳春勃然变色,横眉望向玉堂,玉堂头皮一阵发麻,“不是,欧阳哥......”话音未落,只觉胁下一麻,登时经络闭塞。玉堂怒道:“你放开我。”
“五弟年少,有些事,当哥哥的不能不提拔与你。你且与我进京,见你大哥去吧。”
“我不去!”
“由不得你。”
“什么由不由得的,我打不过你,横竖还有一死,若要我屈服,千难万难。”
北侠强压着怒火,“我原知五弟是个有骨气的人,只是入了魔障才作出这等下贱之事。劝你还要想开,莫要意气用事,弄得声名尽毁。”
“呸!白某顶天立地,何尝下贱过。要你保我名声?”
这时呆妹又喊道:“玉哥哥,我要穿肚兜。”
玉堂横了欧阳一眼,柔声道:“呆妹乖,哥哥忘记买了,你还穿那湿的吧,我回头买给你。”
欧阳闻言神色一滞,这才发现玉堂换下的衣裳尽是湿的。却听呆妹又道:“我不,我不要穿湿的。”
“那就别穿了,下回买了再穿。”
“我要穿。”呆妹的语音带了些扭曲,显见要哭了。
“好吧好吧,你盖上被子睡觉等我,等睡醒了就有了。”
“嗯。”索索的翻被声,呆妹进了被子。
玉堂看欧阳,那人神色越发尴尬,“五弟......”
五爷沉着脸,“你若不想给我解穴,你便去买。”
“她是......”
“不用你管!”五爷怒火中烧,语气强硬。
欧阳暗暗吐舌,怕是又乌龙了。忙把穴道给五爷解开,五爷理也不理他,跳窗而出。少时已把肚兜买回,从帐子缝里塞进去,呆妹却还没睡着,爬起来穿。
这边欧阳春讪讪道:“五弟,哥哥......错怪你了。”
“哼,我这等下贱之人,可不敢与欧阳大侠称兄道弟!”
欧阳愣了愣,忽然哈哈笑。
玉堂不愤,喝道:“你笑什么!”
欧阳抚掌道:“知是错怪于你,劣兄甚是开怀,为何不笑。五弟啊,怨我性急,劣兄给你赔不是了。”言罢弓身行礼,其意甚诚。玉堂见欧阳满脸欢喜,言词由衷,便知他是性情洒落之人,人家这般坦荡,自己哪还小气的起来,忙一把托住,“哥哥也是一片爱我之心,小弟如何不知,这般相待,要折煞小弟么。”
欧阳便不坚持,拉住玉堂的手,“兄弟,实是劣兄知你逃婚在前,又见此等情境,不由我不多想。”
“小弟明白。”
“只是我始终想不通,你与齐丫头原本情深意笃,为何又临期出逃呢?”
玉堂嗫嚅一下,面现难色,终于长叹一声,将过往道与欧阳听了。“我不知如何应对,便去求了然大师解惑,他却叫我登山观水,我登上嵩山绝顶仍是想不明白,这才带呆妹又来到太湖。哥哥,我知你智慧通达,万求开释小弟。”
“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她?”
“这......”玉堂略一思忖,“我不敢。”
欧阳微笑,“你怕什么?”
“我怕......”玉堂顿住,凝眉苦思,我怕什么呢。“许是怕她伤了雪儿吧。”
“是担心雪儿还是担心她?”
“自然是担心雪儿。”
“是么?”
“......”玉堂犹疑了。
看他呆愣,欧阳对呆妹道:“你喜欢吃什么?”
“糖。”
“我给你买糖吃可好?”
呆妹笑逐颜开,“好啊。玉哥哥,胡子伯伯要给呆妹买糖吃。”
欧阳微笑起身出门,少时回来,把握着的拳头伸到呆妹面前展开,露出掌心三块石子。
呆妹一呆,嘴一扁便要哭,欧阳道:“胡子伯伯能把这石子变成糖你信不信?”
呆妹眨眨眼,“我要吃糖。”
欧阳合上手掌,含混的念了几句“俺把你来蒙”,叫声“变!”手掌再打开,掌心赫然变成了两块冰糖。呆妹拍手叫好。玉堂却一直痴痴的看着。欧阳把手托到玉堂面前,“这糖,你敢吃么?”
“有何不敢。”
“这可是石子变的。”
玉堂轻笑,“我知道它不是石子变的。”
欧阳也笑,“若真是石子变的你就不吃了是么?”
玉堂面带疑惑的点点头。
欧阳转而问呆妹:“呆妹,这糖是石子变的,你敢吃么?”
呆妹忙道:“我敢!”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喜滋滋的吃。欧阳便问她:“这是石子还是糖?”
呆妹道:“是糖。”
“为什么是糖?”
“因为它甜啊。”
欧阳笑而不语,少时再看玉堂,那人已是泪水盈目,喃喃轻语中透着无限懊悔:“她是糖,她是糖。就算她是石子变的又怎样,她甜啊。”说着眼泪扑扑下落。“五哥真蠢,我被一个过程遮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你为了救石头,连自己的清白之躯都能舍,如此重情重义,怎会是石子呢,你分明是糖啊。而我......我竟把你弃如草芥,随手扔在了喜堂上!欧阳哥哥,我......”举目再瞧,哪还有欧阳的影子。连那屋角的死尸也不见了。呆妹道:“胡子伯伯飞走了。”看看玉堂,发现新大陆一般叫道:“玉哥哥哭了。”
玉堂拍拍呆妹的头,“呆妹真棒,什么都能看出来,不像玉哥哥这么蠢。”
呆妹为他抹泪,“别哭了,呆妹分你糖吃。”说着把剩下那块糖拿出来,放嘴里咬开,吐了一块大的出来,一脸诚意的递给五爷,“给你。”
五爷不以为意,笑着把那沾着口水的糖放到嘴里。
呆妹问道:“甜不甜?”
玉堂闭上眼用心体会着,良久,睁开眼悠悠道:“甜,玉哥哥从没吃过什么,比这更甜。”言罢畅然大笑,伴随了他多少天的雾霾被那笑声悉数扫尽。笑完拉起呆妹,“走,咱们找钓鱼伯伯去。”
渔村口,一个墙都不全的小院,两间蓬屋,一扇柴扉。屋里还亮着灯,夜静人未眠。呆妹一到地方便笑喜喜的跑进去,一面还叫着钓鱼伯伯。屋中传出一个中年男子欢喜的声音:“呆妹,怎么是你,你不是跟京里的贵人走了么?”
“呆妹想伯伯,玉哥哥带我来看你。”
“哦?他人呢?”
呆妹便唤玉堂进来。屋内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渔夫。胡须仿佛从未修剪过,上唇的胡子把嘴都遮死了,眼睛也是一副睡不醒的迷离状。若非呆妹不会骗人,真想不到他便是教她画画之人。
那人看到玉堂,先是一怔,而后面现惊色,再看两眼,人竟不由后退三步,一脸骇然,“你……你你……”
这样的表情,叫玉堂不由起疑,越发确定此人来历不寻常,十九便是花容要找之人。微笑着诈他道:“你不要害怕,我来找你并非要伤害你,只想问你要一个答案,好还一个人的清白。”
那人听了神色惨淡,又看玉堂,脸上带了些许无奈,轻叹一声道:“白公子,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我也还不了你父亲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