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翼》枫舞樱斓

1、一千年以前

　　一千年以前

　　从天上到人间，只是视线可及的目力，但云层之上的我，却离地面如此之远。

　　挥动着洁白的翅膀，在云层间飞翔，注视着人间，是天使永恒的使命，在每一个凡人离世的时候，将灵魂化为露珠，在阳光下蒸发，化为永存于世间的微尘。

　　重复着千百次的使命，看惯了生离死别，看惯了悲欢离合，无瑕的翅膀永无倦怠地挥动，圣洁的光环，隔绝着人间和天使永无波澜的心。

　　依然是那亘古不变的阳光，阳光下我重复着千百次的使命，一个年轻的身体，失去了生命的痕迹，静静地躺着，英俊的脸庞还带着离世之前的不舍和离别之痛。

　　在他躺着的年轻的身体旁，她默默地守着，从半空中我只看见她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从肩上披洒到地上，阳光下流动着眩目的光。

　　他的灵魂，在半空中，忧郁而沉重地凝望着她，似乎要将她印入永无止尽的时空。在阳光下，在我宁静的眼神注视下，灵魂渐渐淡去，渐渐隐没于空中，化为露珠，却久久不愿蒸发于阳光下，任性地要坠入凡尘，不知为何，我竟破例地放纵，一任他轻轻地，静静地坠入她的发间，不愿离去，渐渐溶入她发上流动的眩目的光。

　　莫名地，觉得永恒宁静的心中似有什么在流动，游走在心间竟有隐隐的湿润，经过千百年波澜不惊，这样莫名的异感让我有着一丝的不愿，不愿像以前无数次般挥翅离去。

　　默默地注视着，从天上到人间，注视着生命已流逝的他，和静静守在旁边的她，如流云的黑发。

　　人世的喧嚣在她身旁充斥着，无论是悲，是泪，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只静静地坐在地上，守护着他，洁白的衣裙不染一丝凡尘。

　　她和他，宛然就是一个世界，隔绝了喧嚣，安然而宁静。

　　他英俊而忧郁的脸庞上，有液体坠下，湿润着他生命渐逝的脸，一滴，两滴……

　　我的一念之间，一滴尚未接触他脸庞的液体，绽放在我的手心，我将之化为一朵白莲，开放得绝美而哀怨。

　　是从她眼中滑落的泪，让我看到人间最美的花。

　　隐隐的，心中有一丝的叹，和回转的思绪，让我无所适从。

　　转身，欲挥翅，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仰头，头发在风中微微飘扬。
　　刹那间，让我忘记了呼吸。

　　千百年来，我无数次回忆着那一瞬，每一次都有着百转千回的心绪，只因千年的沉沦，缘于那一瞬的惊鸿一瞥。

　　再难忘却，那双盈盈闪着潋滟的双眼，绝美而哀怨，就那样，直直地似乎望入我心，穿越时间和空间，从人间到天上，深深印入我的心里，从此永恒。

　　永难忘却啊，因为已经深深溶入我心。正如那朵白莲。在那一瞬，我将手心的莲贴在心口，凝视着那双波光潋滟的双眼，感受着莲渐渐从我掌心淡去，溶入我的心里，感受着那残酷的痛，从此宁静的心中多了百转千回的思绪，无泪的心中珍藏着一滴泪，让我无时无刻不在痛着，那样甜蜜的痛着，脑中深刻着她的流动着潋滟的目光。

　　就此忘却天使的使命，就此愿意为她收起翅膀，不再那样自由地挥翅，只愿在云层之上，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永远，直至永恒。

　　他年轻的躯体已经在鲜花的围绕里，在她的泪和思念中，永远的随着流水远去，永不再回了，如他化为微尘永无意识的灵魂一般。流水载走了关于他的所有的一切，永远。

　　随着流水消逝的还有她的笑容和眼中的波光。看着他的身体随着流水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以外，她的眼中蓦然黯淡，似乎失去了生命的痕迹，让我心中莫名地痛。她久久不愿离去，守在水边，望眼欲穿地看着远方他消失的方向，久久地，久久地，伫立。

　　云层之上，我也如她一般，一动不动地伫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无神的双眼凝视着水面，静静地，走向水中，她的亲人，含着泪，拥住她柔弱的身体，含着泪，看着她失去光泽的双眼闭上，看着她，终于被心中的痛击倒，无力地晕倒，流水沾湿了她的发，而她的泪，亦溶入了流水。

　　就此忘却吧，所有的一切，就此停滞吧，我只愿这样守着她。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在云层之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守护着她。

　　她所有的欢乐和笑容都已消失，整整七天，她粒米未进，眼泪流干后，她就只剩下干涸空洞的双眼，空灵而游走的目光，和形销骨立，似乎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的身躯。

　　她的亲人，用声声呼唤，想尽一切办法来劝慰她，时间流逝淡化了其他人的伤痛，但是她，却只有似乎越来越深越来越痛的哀，让人无能为力地看着生命从她体内流逝，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

　　云层之上的我，亦无能为力，凝视着她迅速凋零的容颜，一任无止境的痛蔓延我心。

　　终于，我不忍，亦不愿她这样折磨着自己的生命，终于，我化成那个早已消逝的他，进入她的梦中。

　　怀着怎样一颗颤抖和忐忑的心啊，我面对着梦中的她，那双干涸空洞却依然绝美的眼，看着她见到我后惊喜哀怨的神情，我的眼中，竟湿润着流下咸咸的液体。

　　她紧紧拥住了我，将头埋在我的胸口，一任泪湿润着我的衣襟。她的黑发，一如往日，流动着眩目的光。我无力抗拒，怀着愧疚的心，欺骗着她啊，感受着心中将要冲出胸膛的悸动，静静地听着她低泣的诉说。

　　她抬起头，眼中回复了潋滟的流光，她的面庞，绝美无双，她的眼中写满了期待和快乐，我深深地望着她，想要将她印入心底。她的唇，如春日的花瓣。渐渐她闭上眼，我抚摩着她的脸，轻轻地向她的唇靠近。

　　在与她的双唇相触前的那一瞬,我退缩了，轻轻推开了她。她蓦然张开的双眼中写满了受伤和无措，纯真得让人心疼。

　　她急切地想拥住我，想要抹去心中强烈的失落和迷失的安全感吧，但是我退后，转身，不忍看她眼中的绝望和落寂，亦不要她看见我眼中弥漫的泪，为她而流。

　　感受着身后她灼灼的目光，一任痛恻心扉。我不是她的他啊，也无法成为她的他，我怎么能亵渎她的纯真和美好，那被我如此珍视的女子。

　　没有勇气回头，听到她的低泣，我轻轻地告诉她，好好活着，在天上等着你。

　　终于，在她缠绵缱绻的低唤中，我忍着心中的痛与不舍从她梦中消失。回到云层之上，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吧，就让我放纵一次，如此之近地凝视过她的美好，值得我永远的回忆啊。

　　在云层之上看着她从梦中惊醒，满脸泪痕的望着身边无穷的黑暗，充满期待和哀伤，让人心疼却无法慰藉。看着她缩在床脚，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寂，深深地远远地凝望着她，只愿天地永恒。

　　第二日，太阳升起又落下，她终于开始进食，她的眼中，渐渐开始流动着生命的灵气。她的面庞，渐渐不再苍白得让人心惊。她又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她，是为他而活的吧。我这样想着，欣慰而心痛，我永远，无法成为她的他。

　　她一直很沉默，却坚强而哀怨地活着，她总是抬头仰望天空，这个时候我都会凝视她的眼，充满期待和哀伤，让人不忍正视却亦不愿挪开视线。每个晚上，在入睡之前，她都会用颤抖的心和声音祈祷，在梦中见到他，那样的虔诚，让人心疼地想要流泪。但我，却从此再也没有走进她的梦里，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双纯真的眼，真挚的情，不愿亵渎和欺骗这个让我无法不心疼的女子。在每个晨曦微露的时候，任她醒来的泪痕和无尽的落寂刺痛着心扉。

　　唯有日复一日地在云层之上凝视着她，从未稍离。夜深的时候，她静静地睡着了，我会将手抚在心口，感受着那朵白莲在我心里绽放，永不凋零，感受那恻骨的痛让我心中荡气回肠。

　　六十二年三个月零六天，我在云层之上从未离开半步，从天上到人间，注视着她，在沉默和哀伤中走过了人生。看着她孤独地走完自己的旅程；看着她送走一个又一个亲人离开人世，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看着她的头发渐渐变成耀眼的银色，却依旧流动眩目的光；看着她容颜渐渐衰老，却依然绝美无双，如用我心血所珍藏的白莲，永不凋零。

　　在云层之上凝视着她，看着她走到生命的尽头，看着她最后一次仰望天空，她的双眸，灿若星辰；看着她走进带走他的流水中，在她预感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看着她带着满足和期待慢慢闭上永远在我记忆里闪亮的眼。

　　她的身体，我用鲜花围绕，随着流水渐渐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消失在多年之前他消失的地方，这是她的心愿，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的灵魂，已经升到半空中，注定要化为露珠，蒸发于阳光之下，在天地间化为永无痕迹的微尘。这就是天地的轮回宿命。

　　但我，却要逆天而行，我不愿她消失于天地，不愿她化为无形，只因多年来我日日夜夜的守侯，云层之上永无停息的凝视。

　　多年来第一次挥翅，在半空中，拥住她的灵魂，在她化为露珠之前，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臂拥住了她，而不是，借着他的容颜，第一次，真切的拥住她的柔弱和美好，心中的颤抖让我不舍松手。

　　她的灵魂，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带着一丝的受惊，一丝的迷惘，双眸清澈依旧。但很快，她就沉沉睡去，离开身体的灵魂，唯一的宿命就是化为露珠，但是我，却要逆天而行，尽管我知道，我已经犯下天道不容的错，尽管我已背弃使命多年，尽管，我知道自己已走上一条不归路。但，我无悔，永无悔。

　　多年来未曾挥动的翅膀，似乎已有些僵硬，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拥住她的灵魂在云层中穿梭，风一样翔过千山万水，用身体，护住她的灵魂，让她沉睡，留住她的意识，尽管，那已经很淡，很淡。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轻轻地落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雪白里。

　　一座山，雪白的山，千百年来不溶的积雪塑造了永恒的白，我的翅膀，身体，以融入这样的无边无际里。

　　拥住她已沉睡的灵魂，我静静地，飞向山下的深谷，悬崖峭壁之下，深不见底的谷，谷底，一泓止如镜面的水，于世隔绝的湖水，是千百年来亘古的纯净。

　　手抚在心口，恻骨的痛中，那朵白莲渐渐地现于掌心，我最珍视的，我终于将你带来这个天地间最宁静与纯净的地方，那一泓如水晶的湖，应是为你而生，让你永生于天地吧，在这应是属于你的地方。

　　我轻柔地挥动着翅膀，徐徐风中，白莲冉冉随着风飘入宁静的湖水，荡起浅浅的涟漪，用我心血所诊视的花啊，在水中盈盈地绽放，湖水的晶莹让无瑕的花瓣柔和而静谧。

　　我无瑕的翅膀，将她的灵魂，送入那冉冉绽放的白莲，看着她，渐渐淡去，隐于白莲的花蕊中。从次，她即是莲，莲亦是她。

　　是那亘古纯净的水中绽放的莲啊，将永生于这无瑕的世界。我最珍视的你啊，这里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地方，来珍藏着你沉睡的容颜，来珍藏你潜潜睡去的意识啊。让你避过天道的宿名，只因，我不愿你消失于天地，不愿你化为无形，只因多年来我日日夜夜的守侯，云层之上永无停息的凝视。

　　而从此，我将在这里，在这个只属于你的雪白中，永远永远地守护着你，从此，知道地老天荒。

　　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这里，我亦无法避过天道予我的罪责，只因，我知道，自己已劫数难逃，背弃使命，逆天而行的我，早已无法得到天与地的宽恕，我知道，自己即将要被迫离你远去，或许，永再无相见之日。

　　但，所幸，我能在离开你之前完成这一切，于是，你将无忧无虑地在这里绽放，永恒的绝美。纵使我已不在你身边，你亦可如这片雪白般永恒。只因，那洁白的莲，已是你鲜活的生命，用我心血所珍视的，将永恒地绽放，直至天地不再。

　　所以，我可放心地离去，纵使我有无数的不愿，只因我无法逃避天道的重责，听，滚滚的雷声，已经来临，将要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了，或许，今日，即是永别。

　　永远怀念着，在遥远天边，那永恒纯净的地方，绽放着的，那绝美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