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帝卿》岁萝

1、第一章

　　酷暑炎天，一道身影久久地跪在白石地砖之上。
　　午钟已敲，那钟声声声催得无花果树细腰渐渐弯折，垂下绿荫。
　　身影的主人默然无声，艰难地忍受着火热的赤光，身边汗滴玉砖，干了又落，犹如一滴露水般地蒸发了。
　　即便鬓发涔涔冷汗，容颜苍白，那双眼睛仍然锐利得如穿云裂石的黑箭望着眼前那座宫门。
　　“帝卿，您快起来吧。”从那座宫门走出来的宫人再次劝道。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次了。
　　“母皇……没……下……旨意”帝卿的声音因渴水粗粝沙哑，仍然能听出过去美艳如莺歌般的妙音。
　　“这……”宫人为难，欲言又止。
　　“哼。”帝卿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连一句话都觉费嗓子。
　　宫人当然知道素来跋扈冷傲的帝卿裁玉今日为何苦苦跪在这广安殿前，殿中的女皇陛下又为何无视自己最宠爱的孩子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一切都要从三天前说起。

　　姜挽，姜府世女，清河姜氏第三十八代嫡女。除却这个显赫的身世，坊间几分传闻的才华，在盛京无双名姝之中，无比的寡淡，一如她那张寡淡的脸。
　　姜挽自幼父母双亡，因其尊赫的嫡女身份养在族长名下。姜家之中，目下主事的族长见她已过簪缨之年也无奉持的侍君，于是为她挑选良配，择了个良辰吉日迎娶夫君。
　　迎娶的是青梅竹马的雪家二公子，雪从霖。不同于空有身世的姜挽，雪家二公子自十六岁起以皎然若春雪的美貌，技艺无双的琴箫闻名于盛京。
　　当从霖的庚贴合婚到姜挽手上时，她也挺意外的。二姑问她：“难道不喜雪家子我看你们自幼相熟，堪为良配，便求了祖母为你迎娶从霖。”
　　“从霖……从霖很好。”姜挽默默写了一副庚贴递给二姑。
　　她眼清目淡，既不害羞，也不欣喜。二姑姜悦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句“还没开窍呢”，接过她的庚贴，瞧了眼那跌宕遒丽的书法，道：“阿挽，近来年你的字愈发长进了，只不过书法讲究一动一静，静你是有了，只盼将来你能多四处走走，别只拘在这盛京之中。”
　　只乐意宅在府中的姜挽好脾气地应了声。
　　二姑瞧着她，忍不住就道：“再有便是成家以后，你该挑起家中的担子，都则为一官半职的，也不负这些年的辛苦挑书夜读。也莫叫从霖入了府后只能随你清茶淡饭的，苦了人家。”
　　“二姑，我知晓的。”
　　“好，这才是好孩子。”姜悦看着窗影下她瘦长的身影，止不住鼻子有些发酸。“阿挽，你虽是姜氏嫡枝，可你这一枝实在是子息伶仃，阿姑又无用，让你委屈了。”
　　“二姑。”姜挽见姜悦伤情，斟了杯热茶给她。饮了杯热茶，姜悦又在这轩舍坐了片刻，才拿着庚贴回去交差了。
　　姜挽在次日下午才见了互换庚贴的雪从霖。
　　从霖仍旧择每月三、九、十八、二十七拜访姜府，西席姜家诸开蒙小子的琴课。每值此时的午后便去到姜挽处为她弹奏琴曲。
　　从霖青衣抱琴而至，见了姜挽时，微些羞涩。姜挽倒是坦然，走到他身边，“霖弟，许些时候未见了。”
　　雪从霖想，他鬼迷心窍的也是便是这样从那张寡淡的面容上，犹如朝日升起般的皎洁笑意吧。
　　只为他一人而绽放的笑容。
　　“是啊，挽姐姐。”
　　琴声悠悠，情意绵绵，伴着这琴声又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两人很少言语，从霖练习着新学的曲调，姜挽懒洋洋地翻着闲书。离别时，也许是互换庚贴后的归属感，从霖很是不舍，抱着琴有些忧郁地望着她，“挽姐姐，我该走了。”
　　姜挽蓦地牵住他的手，“从霖，我候着你。”
　　“嗯。”他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连墙上爬着的藤萝都漫上了心中，过不了多久，他也会住进这里啊。
　　那之后，又过去了半年。就在三天前。是他们的新婚之日。姜挽梳起了髻，带上了金钗步摇，穿上了锦绣的喜服，入夜时，整个姜府恍如一片红色的海洋，喜庆的红灯笼一片蔓延着一片。
　　姜挽独坐在窗前。坦白说，婚姻与她，可有可无，若是迎娶从霖能让大家都欢喜，她也宁愿。她并不是不懂青梅竹马的从霖每每望着她时眼眸里的暖意温柔，她能给予只是一个笑容。
　　天边逐个星子熠熠，她也觉胸膛都是暖意，当听见房门被敲起的声音时，“来了。”她走去，脑子里还在想，人来得可真快，到了去迎接从霖的时候了呢。只是门一拉开，眼前似有萤火般的流光跃过，意识就渐渐消失了。

　　朦胧之中，觉耳畔嘈杂嗡嗡不止，五感之中，鼻子最先嗅到一股芬芳馥郁弥漫，似沉香，似丁香，又似郁金香，渐渐融成一线，暖如春意的香。
　　“醒了——”
　　晃晃在耳畔的杂音清晰成两个字，她迷蒙地睁开眼睛——是一片旖旎妖艳的金红，红得辨不清深深浅浅的到底几重红，就连摇曳的烛光也泛着一层层的红。
　　红里忽然有一张美得让人忘神的容颜。那容颜的主人俯头仿若从云端往下望着她。
　　“从霖”她皱着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你叫谁呢”传达恶劣态度的声音美妙得犹如一段旋律，也正是这新鲜的声音让姜挽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她这时才看清这个陌生的人，美艳得不似男子的面孔因染上冷意而如寒霜般凛冽，手里把玩着一只金钗，一看，好似是傍晚她别在发件间的红宝石蜻蜓金钗。他手上把玩的蜻蜓翅膀轻轻摇晃，正如她此刻沉入深谷的心。
　　他目光黏在一袭红服的姜挽身上，“今夜是你的吉日呢。”
　　姜挽不知他想干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既然知道是我的吉日，还带我到这里做什么呢”
　　这般反客为主，他却一点也不意外，“为何要娶他”
　　“您说从霖”姜挽问，“他很好，我能娶他，是我的幸运。”
　　“呵呵，可惜的是，你们之间，有缘无分。今夜，你只会是我的新娘。”他露出一个笑容，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瑰姿艳逸。手上金钗往姜挽发间一插，那双眼变得越来越深暗。
　　面对这个陌生的男子，姜挽在这一刻终于不再古井无波了，她不解地问：“男子的贞节是何等的宝贵，你何苦呢，我们素未谋面，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得。”
　　“你在意贞节这种东西”他只是反问。
　　虽然阅遍四书五经，但其实姜挽并不是那种迂腐的女子，之所以这样说他，也是为了不让他把错误犯得太厉害。此时被他诘问，反而是一愣，随即道：“我……不是。”
　　他笑了，笑得意气风发，笑得无俦艳美的眉眼像雪中的红茶花，艳压群芳般的高傲。“本君料想你也并不是那样迂腐的女子，女子能够朝三暮四，难道男子便不能侍奉二主”他靠近姜挽的耳畔，语气幽微，让姜挽都能感觉那吐纳的热气暧昧地洒在她的颈项之间，令得她有些不适和面热。
　　“姜挽，我很中意你，今夜是你的新婚之夜，确实是没错，只不过你的夫君要换成本君。”

　　红烛吐泪，光影之间，是他们交缠的身影。姜挽几番抗拒，都被男子霸道地纠缠，他似一团燃烧的红火覆上她身，后来，姜挽已经放弃了挣脱。
　　她从来一贯习惯了承接所有来到身边的人或事。
　　那一晚，她忘记了从霖，从霖的清扬婉兮的琴声被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声取代了。
　　天一亮，他对她说：“等着我。除了我，你不可有其他人。”
　　姜挽懒洋洋的，不想说话。眉眼都是暖阳般的神情。他却见不惯她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抚摸着她脸庞的手指用的力气都变大了一些。
　　姜挽吃痛，没好气地道：“便是我想，也不行吧。从霖是家中为我择选的夫君，不是我随口就能请走的小猫小狗。”
　　“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你青梅竹马的从霖吧。”
　　那是自然，我和你之间连一面之缘也没呢。姜挽在心里腹诽着，却不敢朝这位脾气不好的公子哥吐露心声。
　　她瞪着一双眼睛，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儿像池塘里的金鱼，帝卿忍俊不禁地敲了敲她的脑壳。“放心，一切都有我呢。”
　　“你到底是谁”姜挽忍不住问。
　　“你到了改离开的时候了。”他说，“我是谁吗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呢……”她在他的话语里恍然觉得头有些发昏，眼前视线开始朦胧……
　　记得我不可能，像他这样的容貌和品行，相信一定是令人记忆深刻。他一定只是在玩弄她……陷入黑暗之前，她气恼地想着。

　　“女郎、女郎……”姜挽失踪了三天，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书房之内。当看到她齐齐整整、没有一丝损伤，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人顾忌着她的心情一样，没有人敢说这短短三天之内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府所有的喜庆的红灯笼全部都取下，对于姜挽和雪从霖的婚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算是姜挽，也忍不住问向二姑。
　　二姑叹了声气，“你和那孩子可惜是有缘无分。他家里攀上了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