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attic

1、全文

　　前几天我收到御风山庄的请帖，山庄四当家司徒玖要成亲了。

　　我跟司徒玖不熟，顶多见面能认出来，且是我认得他，他不一定认得我。他的武功很好，武功太好的人一般不会在意武功不及自己的人。我的武功不及他，所以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

　　不认得我却送请帖给我，这说明两个问题，一，司徒玖的朋友太少了，成亲那日太过冷落肯定不好看。二，我虽然隐居多年，却还算有些名气。

　　我不常下山，只在每年九月石榴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会去山下一处叫寻欢楼的酒馆喝酒，然后住上几天就回来。所以这次我出发之前小宝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小宝是一个剑客留在山上的小厮，剑客名叫沈放，他每年在石榴花开的时候会到山上住一段时间，他是富家少爷不能没有人伺候，我不会伺候，所以他让小宝留在这里。

　　我盘算了日子，路上去返约要四五日，酒席一日，最多七日就可回来。

　　小宝要跟我一起去，我担心那个剑客会来，没有答应。

　　路过寻欢楼的时候我去看了石榴花，因为刚过八月，开得尚不浓烈。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石榴花，也很喜欢红色，但究竟是因为喜欢石榴花才喜欢红色，还是因为喜欢红色才喜欢石榴花，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知道，我不讨厌杀人。

　　讨厌杀人的人不会喜欢红色，红色是血的颜色。我喜欢红色，所以我不讨厌杀人。

　　所以我也不讨厌我的职业。

　　我是个杀手。一个很久没杀人的杀手。

　　很久没杀人不是因为没人需要我杀，而是因为我遇见了司徒玖。

　　那次有人出五两银子让我去杀御风山庄四当家。

　　五两银子很少，不够我在寻欢楼一次的花销，不过那已是他全部身家，所以他把自己的命也给了我。

　　有人肯用自己的命去杀一个人，可见他有多恨那个人。

　　所以我答应了，我还答应让他亲眼看到司徒玖死，所以我带走了他的头。

　　我带着他的头去杀司徒玖，我先要了酬金，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失手，我从来没有失手过，失手等同于自杀。

　　不过我遇到的是司徒玖。

　　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败了，所以我没有出手，没有出手就不会失手，所以我还活着。

　　司徒玖说我是唯一一个来杀他却没有出手的人，因为我的没有出手，所以他还让我活着。

　　活着就要代价。

　　所以我很长时间没有杀人，司徒玖说在我杀死他之前都不能再杀别人。

　　我答应了。活着才能杀人，我收了那人五两银子和他的头，所以我得杀了司徒玖，死了就杀不了了。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在司徒玖左右，因为要找机会杀他。不过他并不在意，他武功很好，武功太好的人一般不会在意武功不及自己的人，武功不及自己的人都是可以看不见的。

　　所以司徒玖对我视而不见。

　　我曾于三千兵马中取敌首级，十面埋伏中全身而退。

　　但对一个看不见我的人我却无法出手了。

　　所以我走了，因为我无法出手，出手杀人才是杀手，我无法出手，所以我不是杀手了。

　　所以我回到山上种地渔猎，只偶尔会下山去一处叫寻欢楼的酒馆喝酒，喝酒只是顺便，我去寻欢楼是为了看石榴花。

　　有一年石榴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去寻欢楼喝酒。

　　满园火红，可惜有人视而不见。

　　他不停喝酒，寻欢楼最烈的酒。酒入愁肠愁更愁，所以他喝了很多，却始终没有笑过。

　　他说他叫沈放，是一名剑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边并没有剑。一个是没有剑的剑客，一个是没有杀人的杀手，所以我们成了朋友，不过，很快我就后悔了。能让我后悔的事迄今只有一件，那就是收了酬金之后却没能杀了司徒玖。现在我后悔的事又多了一件。

　　很多人不爱说话，因为无话可说，又或者，没人听他们说。所以他们喝醉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可惜认识沈放之前，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放跟他们不同，他喝醉的时候人很安静，有问或许有答，如此而已。

　　我从不喝醉，所以不喜欢喝醉后会失控的人，沈放喝醉了不会失控，所以我不讨厌跟他一起喝酒，所以我们成了朋友。

　　然后我才发现沈放只在喝醉的时候人很安静，而他却很少喝醉。三年间他只醉了一次，就是那日我在寻欢楼见到他。

　　没有喝醉的时候他的话很多。从五岁时爬树抓鸟摔断腿骨到前年在武林第一美人比武招亲时胜出，他说得很详细，从摔下那棵树的叶子讲到第一美人香闺里的桌子。他说了很多次，我不想听也记住了。

　　我知道他没有跟第一美人在一起，至于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他从来也不说。

　　他不说，我也不会问。

　　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做杀手不能好奇，好奇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所以我接生意不会问原因，只要我觉得酬金够了就可以了。

　　所以接到御风山庄的请帖，我可以疑惑，但我不会去问司徒玖为什么会成亲。

　　有人说司徒玖深爱着一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却红颜薄命。有人说司徒玖深爱着一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却爱上他最好的朋友。有人说司徒玖深爱着一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却已为人妇人母。

　　三人成虎，所以知道司徒玖的人都知道他曾发过誓今生不会娶亲。

　　我知道司徒玖不会娶亲，不过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司徒玖不会娶亲，因为他的武功很好。武功太好的人一般不会在意武功不及自己的人，就算那个人是武林第一美人，他也会厌倦。

　　然而我接到御风山庄的请帖，山庄四当家司徒玖要成亲了。

　　成亲是好事，但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那么，再好的事也不会快乐。

　　我知道司徒玖不会快乐，所以我想送一份让他快乐的礼物。

　　成亲不会快乐，那么成不了亲便会快乐了。

　　所以下山的时候我带走了长风万里。

　　长风万里是一柄长剑，不过我从来没有用过它。

　　我是杀手，带剑太过显眼，所以我学会用身边各式各样的东西杀人。但这次不同。

　　因为我不是杀手了。

　　虽然我买了一匹马，但因为时日已久记不太清去御风山庄的路了，所以我用了三日才找到地方。

　　宾客已经入场。

　　纵然连我这样不熟的人都发了请帖，御风山庄那日还是颇为冷落。所以我很容易就看到了司徒玖，还有沈放。

　　沈放问我为什么会来，我把请帖拿给他看。

　　他说他是司徒玖的朋友，所以他会来。

　　我说我想看看第一美人，所以我会来。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是为第一美人而来。

　　我拿着长风万里去杀第一美人的时候，没有人阻止。因为没有人相信有人会在武林第一高手的成亲酒席上杀人，而且杀的是第一高手的新娘子。

　　所以第一剑我很轻易地得手了。

　　不过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用长风万里，剑锋不很锋利，所以第一美人只是受伤并没有死。

　　第二剑我却再没有机会刺出，因为我同时对上了司徒玖和沈放。

　　我第一次看到沈放的剑，一柄软剑。

　　武功极好的人才用得了软剑，我用不了软剑，所以我的武功也是不及沈放的。

　　同时对上两个比自己武功好的人，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他们的表现都出乎我的意料。

　　沈放抽剑是要杀司徒玖，司徒玖却不停问我为什么。

　　我不喜欢有人问我为什么，就像我不会问别人为什么一样。虽然没能杀了第一美人，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我走了。

　　这一年石榴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照旧去了寻欢楼喝酒。不过沈放并没有来。

　　我突然觉得一个人喝酒并不是件快乐的事，以前我不会感到快乐或者不快乐，而现在我觉得自己并不快乐。

　　感到不快乐，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虽然不是杀手了，但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杀手不可以有喜怒哀乐，不可以有并不代表没有，他们只是把喜怒哀乐压抑了，不让别人看见，渐渐的别人都以为他们没有感情，他们也就以为自己真的没有感情。以为没有并不代表真的没有。隐藏愈深，发现的时候愈加无所适从。

　　我听说喝醉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烦恼，所以我要了沈放喝的那种酒，寻欢楼最烈的酒。

　　可是，我喝得越多，越是清楚地感到自己的不快乐，不单是不快乐，我甚至渐渐觉得很伤心。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喝醉了会失控，有人喝醉了却很安静。

　　其实安静也是一种失控，沈放失控的时候感到不快乐，所以他喝醉了从来不会笑。

　　我喝醉了也很安静，我想说话，但我知道没人会听，因为我自己都不想听，所以我很安静，我只是在笑。

　　司徒玖走进来的时候我也在笑，因为很快我就不用一个人喝酒了。

　　死人是不能喝酒的。

　　司徒玖问我为什么要杀小秋和红衣。

　　红衣我知道是谁，她是武林第一美人，是司徒玖没能娶过门的女人。可是小秋是谁，我不知道。

　　司徒玖很生气，他说你既然砍了他的头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杀手要为主顾保守秘密，既然要保守秘密，那么还不如不知道。

　　我不知道司徒玖怎么想的，很多时候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有理由杀我，但他却没有杀，我不知道为什么。

　　司徒玖没有杀我，他陪我坐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我不想听也听到几句。

　　他说我是唯一一个要杀他，却连一次出手都没有就放弃的人。

　　他说他在武林第一美人比武招亲时故意输给沈放，但沈放却不领情。

　　他说他喜欢一个人，不过那个人并不知道，或者，也许知道，但却不懂得。

　　他说李欢你知道么，我等了这么久，所以不介意继续等下去。

　　至于他要等谁，司徒玖并没有说，他不说我也不会问。

　　知道太多的人必不会快乐，我已经不快乐了，所以我不想知道太多。

　　有花可以看，有酒可以喝，这已是最好的日子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