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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刻骨16 ...

  •   长夜虽然结束了,但昨夜他留在耳际那些可怕的言语,却是一个没有终点的噩梦,无法随着夜的结束而收起。
      雨濛急于离开,郑谦却稳坐在餐桌边不紧不慢地切着外焦里嫩的煎蛋,余光瞥着她她手指搅在睡衣边角上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清丽可人,忍不住想又要多留她一会在身边。
      他从容地收起嘴角细小的笑容,淡淡地抬了抬手中的叉子,指向对面的椅子:“坐,先吃早饭。”
      雨濛咬住嘴唇,昨日清晨的那餐早餐她还记忆犹新,现下心情又急迫地想要赶回去,更是没有胃口。她试图拒绝,看了一眼郑谦,他只轻而易举地挑了下眉,另一种压迫的讯息强制而来,她只得乖乖地坐到了对面。
      郑谦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悠哉地享受他的美食。
      果然,只要她顺从一点,自己心情似乎也能好起来。

      艰难地啃完那餐早饭,不过是为了能够换得一身出的了门的衣衫。
      但最后他的橱门大开,满目任选的还是一色男装。他双手环腰一脸冷然地任她挑选,雨濛只能木讷咋舌地杵在原地,下不了手。
      “不换啊,那就这身出去吧,本来就美女,回头率肯定就更高了!”他靠在她颈窝里坏坏地笑,见她仍然四肢僵硬地无所适从,便自顾自地上前拎了几件衣服出来,淡淡睨了她一眼,自然地在她面前换起衣服来——除下丝质的睡袍,裸*露出一身精壮结实的肌肉,她不及闭眼,双颊已经烧燎起来,无法相信自己同眼前这个尚且陌生的男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晃神在自己的视线里,倏然间耳后传来温热的气流,他的牙齿轻轻地啃噬她敏感的耳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多诱人犯罪?”他修长的十指挑开她束在腰际的睡衣解带,整个绷紧的身体垮然一松,雨濛目光惊恐地望向他,双臂下意识地将自己环紧。但是他的双手也没有丝毫松脱,从背后轻轻地环住她的腰际,脸颊相贴,摩梭着她面颊上滚热的温度,笑得心满意足,“放轻松点,不要再挑逗我了,我还要赶着去公司呢!喏,就这件T恤将就换上吧,要是愿意等我让专卖店现在送过来,只是你也知道这边有多荒辟,我可不敢保证他们要花多久时间——”
      雨濛咬牙抓住他打算扔下的T恤,淡淡道:“不用了,我现在就要走!”
      郑谦松开五指,赤着上身倚在床边斜眼看她,雨濛被他迷离却如金光的双目盯地无处藏身,根本无法自然地换下身上的衣衫,指尖紧紧掐住柔软的T恤,恨不能把它拧成一团。
      “哎——”郑谦幽幽地叹了声气,直起身子道,“算了,我的大小姐,不和你浪费时间了,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我在楼下等你,过时不候,到时候可别天真地指望这区还有出租或者公交可以带你离开啊!”
      他随意地掀起铺在床上的白色衬衫,如被风鼓起的风筝一般在她眼前撑开一张白色的网,倜傥自然,一气呵成。雨濛还来不及眨动双眼,他已经斜挽着他的米色阿玛尼走了出去。
      整个身体像虚脱一样地想要找个支撑点,脚下一片虚无,还是硬撑起身体,换上那宽大的棉T恤,她没有拥有到一秒钟的空余时间来缓和自己紊乱的心跳频率——

      焦灼就是一种最无谓最多余的心绪,就算被它烦扰到气息消亡,也于事无补。
      当雨濛急匆匆赶回‘周家’,跑入大门内第一眼望见的便是母亲何慧霞依然悠然自得地端坐在花园里的榕树荫里,闲散地轻搅着杯中的英式奶茶的姿态,顿时如醍醐浇顶!
      在‘锦华'命悬一线之际,这座公司的掌舵人依靠出卖自己女儿的方式来获得侥幸的生存,而他们唯一得来的一夕安稳,却仍挥霍如土!
      那日在郑谦面前父母唯唯诺诺的样子记忆犹新,而此刻眼前的她又完全恢复了上流社会贵妇的雍容,左右保姆拥立,架势甚至高于郑家的主人待遇。
      她失神丧力,几乎颓坐当地。
      究竟为了什么,她如此地付出,不过只是扬汤止沸的一刻,值得么?究竟值得么?
      正此刻,何慧霞高贵的眉角终于抬起,看到了来人,热络地朝庸人嚷道:“呦,这不是我们家大小姐回来了?阿春阿华,还不去照应着,傻站着做什么?”
      雨濛嘴唇剧烈颤抖,她想大声地骂出声又想歇斯底里地哭一场,但又清楚地知悉一切都是无用功,最终只能含糊地唤了一声:“妈——”
      何慧霞矜笑起来,热情地拂开碍手碍脚的保姆跑到她的身边,话里却始终藏不住她对雨濛厌恶的针刺:“看看,我们家大小姐多久没有回娘家了,还以为你有了男人就早忘了我们娘家人了。好,好,我们家雨濛就是好孩子,知恩图报,知道我们周家这十几年待你不薄——”她一边揶揄着笑,一边眼神不住地浏览她古怪的衣衫。
      雨濛被她盯地浑身不自在,不能再忍受下去,索性张口便问回家核实的问题:“妈,你知道爸去哪里了吗?”
      她的问题已经够胆怯轻声,还是倏地把何慧霞伪善的面具悉数揭下,她一脸冰冷:“你来周家快十五年了,你哪次见到你那所谓的‘爸爸’出门是会跟我打报告的?”
      雨濛悻悻地抽过她紧挽着的手臂,道:“知道了,妈我先进去拜下爷爷,不打扰您喝茶了——”
      何慧霞望着她缓步行入屋舍的纤瘦身影,嘴角露出难以隐藏的鄙夷笑容:“装什么孝顺女,婊*子生的货,还不跟她妈一样!”

      雨濛站在爷爷周锦华的遗像前,潸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耳际回想的只有郑谦的那两个字,如遥远的噩梦碾碎她所有的希望——
      澳门!澳门!!澳门!!!
      不用猜都可以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父亲非但没有一丝悔改,反而只会变本加厉,她怎么会如此地把自己最后一点的信任就葬送了呢?
      她浑身抽搐地伏倒在周锦华的灵位前,呜咽不止。
      “爷爷,我究竟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还清这些债,才能挽救回‘锦华’?”
      “爷爷,你在天有灵,就请最后疼惜雨濛一下好不好,给我一条明路走好不好?”

      有雨声敲打玻璃窗的撞击声。
      细碎,淅沥,声声点点撞进她的短浅的童年记忆里。
      记忆里的汀东雨天特别多,大片大片的乌云覆盖她童年里所有的阳光。
      她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总是把脸贴向玻璃窗,因为那样,就算被人看到,也分不清雨水和泪水了。
      而十五年后,隔着窗玻璃望向窗外昏暗天空的脸,仍如最初一样的浸溢泪水。

      脸颊贴在冰冷的玻璃面上,感觉不到眼泪流下的温度。
      雨水在世外不停冲刷着这面透明的心墙,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再次被冲刷而出。

      “贪污犯和妓*女的女儿!”
      “你爸爸妈妈都不是好人!都是你爸妈那样的坏人,把我们害成孤儿的!”
      “你是坏人的女儿,你也是坏人!!!————”
      柳正涛,奚虹涓。
      耳际一直充斥着关于这两个人的辱骂字句,她只觉得好陌生,但这两个名字又像是一条隐形的藤蔓一般将她捆紧,吸附在她的生命里,汲取她孱弱的养分。
      记忆里根本没有父母的样子,他们给她留在的只有这些没有来由的骂词,她不知道从哪一声开始,亦等不到结束的一天。
      出生以来,她一无所有,除了这句定义。

      曾经一度以为,那段岁月将是一生中最心酸的过往,自爷爷牵着她的手离开汀东孤儿院的那天起,她就告别了所有的不幸与哀痛,‘柳奚’这个名字将会被所有人遗忘,包括自己。

      “柳奚,快跟阿姨出来,有位爷爷要看看你——”她紧缩在角落里的颤抖身体终于有人来搭睬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粒米未进甚至不敢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床位处,那些小朋友又在取笑她被领养的父母送回来,已经第五次了,其实自己也麻痹了,她想躲起来,让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反正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她的死活,她存在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发泄的对象而已,把他们自小的缺失归罪到一个勉强却看似又能算作理由的理由上去。
      她不动,那个传话的阿姨语气居然还是很温吞轻柔的:“小奚乖,这次来的可是好人家,西林市的房产巨头,虽然说了你也不懂,但你可要争气点,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没这机会,老头家就冲你的照片看着有眼缘——走,快跟阿姨去见见周爷爷,不许再这副神情了!”
      “我不去——”她固执地把手从阿姨匆促牵过的手掌中抽出来,声音清脆决绝。
      “这孩子,还在犯傻呢?”那阿姨也不放弃,继续抓她的手,“我可跟你说啊,要是能被这样的家庭领养,你那死去的父母真得轮回积几世的英德,不要以为进了孤儿院就一了百了了,你还指望在这里过一辈子啊!快跟我走!”
      那时的她,凭着一个五岁小女孩的仅有力量,猛地一口咬在那只扣紧她臂弯的手肘,趁她呼痛不迭之余,疾步冲出了房门。
      她不想再被带走,然后继续被送回来。她知道没有人会疼惜自己,只是始终不愿意自己就如此落为一个难堪的游戏对象。
      正因为是孤儿,才更无法忍受一再被遗弃的痛苦。

      阿姨的脚步紧追在她的身后,她也是誓是不肯放弃这么好的主顾,这样的大富之家若能攀上交情,以后孤儿院的开支就有了大着落,这已经不是这个小女孩一个人意愿的问题了。
      就在一步之遥便被赶上时刻,一个浑厚而温和的声响止住了她们追逐的错乱步子:“桑小姐,孩子如果不愿意,就不要为难她了——”
      她下意识地转身,望见走廊尽头的院长室门口站着的那位老人,约莫五六十上下的年纪,满头银丝看上去却还精神矍铄,逆着雨季微明的光线,她看到老人脸上清和的笑容,那一刻她恍然地僵杵在原地,从未有人给予过她这边温暖宽慰的笑容,如坚冰磨砺的痛苦似是在瞬间被融化了,她呆呆地望着老人慈爱的脸,自顾地喃喃道:“爷爷——”
      她以为这就是亲人给的感觉。

      记忆回廊如明镜,雨濛闭着双眼,清晰地看到那时身体还算健朗的爷爷迈着缓慢却轻松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五岁的稚童。
      他宽厚的双掌搭在自己的肩头,笑着问:“孩子,为什么不愿意跟爷爷走?”
      那个青稚的孩子,吸了吸自己红红的鼻子,坦诚相告:“因为我怕你也会像别人一样不要我,然后再把我送回来——”
      “傻孩子。”爷爷还是朝她微笑,那样清晰,那样温暖的笑容,如此贴近,如此遥远,他说,“爷爷不是个好爷爷,爷爷也被自己的孙女抛弃了,爷爷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孩子你愿不愿意再相信一次?”
      “爷爷不会送我回来么?”她还是心有余悸地问。
      老人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伸出尾指说,“要不,我们来拉钩钩,只要小奚不离开爷爷,爷爷永远也不会留下小奚一个人。”

      翻转记忆,让她重新见到那一幕,她轻轻触碰自己的尾指,那份略略的粗糙手感,往昔般经过。
      勾动心弦。
      爷爷你说,只要我不离开你,你就永远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可是现在为什么,还是留我一个人下来了?

      五岁的孩子岂会知,死亡的隔绝是多么残酷,多么不随人愿。
      如果早知今日,当初还会义无反顾地随爷爷走吗?

      离开的那天多雨的汀东都没有给她们带来一点阳光的祝福,而少时的她心里却暖暖滋滋,那是因为第一次她觉得对他人有了信任的感觉,那只牵着她小手离开的大掌,让她就算走在雨里,也毫不担心会有一滴雨沾湿自己的衣衫。
      爷爷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自己的故事,她这时才开始慢慢地了解这个即将成为她亲人的老人。他说他姓周,原本也是汀东人,因为经商关系移居到了西林市,她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自己明白了多少。
      落入记忆里的只有那些,爷爷说,他喜欢雨,喜欢汀东濛濛的细雨,因为这里是他挚爱的家乡,有他最爱的亲人和故土。
      他说人生总是会被不停地附上这样那样的烙印,而心里面清明的雨才能洗尽人印在身上的屈辱和荣光。
      这样我们才能端端正正光明而谦卑地永远站在起点,好好地继续下去,不弃不馁。

      他问,孩子,如果父母的烙印对你太沉重的话,从今天开始换一个名字好吗?
      雨濛,细雨一直都在冲刷着过往,永远都有新的开始,好吗?
      以后就叫雨濛,周雨濛,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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