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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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同工匠的刻刀一般，会不经意间刻下无法消磨的鲜明痕迹。若干年之后的柊站在天鸟船的书库之中仰望几乎排满正面墙壁的竹简，宛如异质空间之中浮动的冷色光点在他单眼中映照出了不甚明了的情绪。然而嘴角还是勾起了来，做出了一个可以称作是微笑、但却并没有任何意义的表情。
为什么，当时没有杀死自己呢？
明明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让两人送命，自己的手上沾着鲜血，那是无法洗磨掉的，罪的证明。
他低头看向自己被薄薄的手套所覆盖的手掌，恍惚之间那片黑色中依稀泛出红色的痕迹，像朱色染料滴入清水中一般缓慢地晕开，逐渐充满整个视界。
（啊啊……）
在心底叹息着，他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
假如那一日的自己用自己所擅长的武器——那小巧地可以握在手中的峨嵋刺对准脖子，用力刺进去的话，是不是就能逃开命运的束缚了呢？
被丝线所控制的傀儡，唯一的挣脱办法只有自我毁灭。
或者，在那个少女尚未觉醒之时干净利落地杀了她的话，命运的走向会不会就此改变呢？
柊再次嗤笑起来，嘲弄般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那个被决定好的未来。
自己不过还是遵从了宿命的指引，背叛中津国投靠常世也好，去向异世界将那个苍瞳的少女拉入传承的中心也好，是自己亲手让这个既定传承开始转动了起来。
结局什么的，也早已映在了仅剩的左眼中。
合上双眼的时候，他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几乎不用转头就知道那是谁，他只是背对着对方静静等待着她开口。
“柊……果然在这里呢！”少女清亮的嗓音似乎让这个空间的光点收到惊吓般迅速起伏起来，随即又逐渐恢复平静如初。
独眼的男人带着惯常的笑意转过身来，轻轻掀动的薄唇吐露出谦卑又优雅的美丽词句，仿佛那最上等的丝绸般光滑却不带丝毫的温度：“真是荣幸啊，在找我么，吾君？”
对面的少女有着初见之时相同的麦穗般金黄的长发和青空般的苍碧色眼瞳，但是她已经不在记得自己——不过那也没关系，不记得也好，全部忘掉也好，未来什么的并不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而改变。
“嗯，有点事情很在意。”二之姬——名叫千寻的少女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但那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抬起她美丽的瞳仁直视着眼前那个不久前还是中津国叛徒，如今已经成为己方军师的人，“关于上次那个故事……”
柊了然地轻笑起来。
上次自己和她说过的那个故事，有关军师和公主的故事。
在人们受战乱所苦的时代，有一位军师和一位公主相遇……军师拼尽全力帮助公主拯救人民。民众喜悦地将公主作为王来敬仰，而军师在怀抱着对公主的思念消失……仅存余梦。
另外一个故事，军师和公主在梦中不断邂逅，两人都怀着不输给对方的思念……之后军师为了帮助公主倾尽所有，公主被簇拥着登上王座，军师在怀抱着对公主的思念消失……
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故事。
哪怕过程不同，都会走到相同的结局。
公主和军师没有幸福的未来——这就是既定传承，不会被任何细节所改变。
轻轻抬手按住少女的肩膀，柊开口：“那么，想知道什么呢，吾君？”
少女纤细的脖颈近在咫尺，淡青色的血管在洁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对这样的自己毫无防备的她，要杀死她只是很容易的事，不用任何武器，只要用力钳住她的脖子，直到她断气就好。
在这个书库里……谁都不会知道。
“唔，总是军师带着对公主的思念而消失的结局，果然还是太悲伤了。那么那个公主……什么都没有做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么？”
“……吾君。”如同深渊之底浮上来的细微水泡一般的叹息，须臾就在心中消失了痕迹，只余水面上少许的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暂且不论别的……不论做什么努力，既定传承都不会改变的。所以那些并不重要。”
感觉到少女的肩膀一下子垂了下去，连同脑袋都一起很沮丧似的耷拉了下来，然而就在他再次开口时，少女重新抬起了头：“……不对。”
“吾君，有什么不对的么？”
少女苍碧色的瞳孔中透着凛然，那一瞬间的表情仿佛和一之姬重合了，柊惊讶地略略睁大了眼睛，但是那个黑发黑瞳少女的影像就在眨眼之间中消失无迹。
“不做什么就屈从于命运的话，不会不甘心吗？……说到底，既定传承这种东西、到底是被谁定好的？”
柊难得地沉默下来，明明他可以用薄情的唇纺织出无数动人的话语之网，编织出无论是谁也会相信的美丽梦境，但是他并不打算对眼前的少女说谎……就像他从来没有打算杀死她一样。
这个与一之姬流着相同的血液，却无法找到什么重合的公主，正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吾君……”柊认输一般地开口，与千寻同色系的眼眸毫不躲闪地回应着她，“不甘心也是没办法的，改变命运这种事并非谁都能做到。”
至少，自己做不到。
因此只有屈从它，即使知道前方是充满荆棘的道路，即使知道……自己必然会在每一个传承的尾声，死去。
“柊……”
“但是我想，军师是幸福的……因为他所爱的公主成为了王，实现了她的愿望，所以他比谁都要从心底为公主感到高兴。”
然而千寻露出的稍微费解的表情：“真的么？但是……”
突然而来的剧烈晃动打断了少女的话语，排列整齐的书简噼里啪啦从头顶砸下来。知道无法闪躲，站立不稳之中少女下意识地想举起双手准备承受冲击，却在有所动作的一瞬被紧紧抱住，紧接着脚下一滑，两人都跪坐在了地上。
比自己高大的多的男人将她纳入怀抱之中，几乎是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她。
厚重的书简砸在柊的身上发出光是听就觉得很痛的声响，千寻惊慌地仰起头：“柊、柊！没事吧！？”
“没关系，吾君。”他平静地回答道，然后只是静静地抱住她，有规律的心跳隔着衣服传来，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很快天鸟船再度恢复平衡，柊轻轻地放开金发的少女，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凌乱的痕迹，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般：“……不用担心，正因为想要守护心爱的公主，军师才会独自踏上深黑的道路，无论做什么都不在乎。只要看到公主能够实现愿望，那么即使是死亡也是带着愉悦的吧。”
突然之间继续的话题让千寻道谢的话语卡在喉咙中，眼前那突然放大很多倍的脸上，闪动着认真的光芒。
“太悲伤了……公主失去了军师，难道不会难过么？”
柊静静地笑了：“吾君，并不是在每一个故事之中，公主都能了解到军师的心意的啊。”
“诶？”
“公主身边有太多优秀的人才，即使军师死去了，他们也会继续辅佐公主，因为公主是足以奉上剑与忠诚的王。”顿了顿，他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公主会选择谁一起走下去，那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唯一不会改变的，只有军师怀抱对公主的思念而死这个结局。
即使心爱的公主并不了解那份思念，也会为了她竭尽全力。
对于公主而言未必不是幸福的结局——不了解军师的思念，因此对于军师的死去也不会有任何痛苦。
“作为军师而言，已经足够了，没有什么更多的渴求了。”
少女露出了仿佛要哭泣般的悲伤表情。
并非迟钝愚笨之人，在上次恐怕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吧。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接着对还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伸出手微笑：“吾君，请让我扶您起来。”
这次握在手中的手依旧小巧而柔软，任谁都想象不到这双手会强到将长弓拉成满月般的形状，射出贯穿敌人的箭矢吧。
“千寻——！千寻！在哪里？”
有呼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柊挑起了眉头：“哦呀，是风早的声音呢。”
“唔。”千寻稍稍转动了脑袋，接着又想说什么似的再次看向了独眼的男人。他却恍若未见般地扶住她的双肩，将她轻轻往入口处推了一把：“去吧，到风早的身边去。”
——回到……属于你的幸福之中去吧。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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