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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贡安平握筷的手一顿。

      “是热心市民给点的外卖。”

      “热心市民?”

      楚眠低头看向纸团,咀嚼过的肉片失去了油亮芡汁的遮挡。

      层次根根分明的纤维沿着肌理的方向紧凑排列,在乳黄色脂肪颗粒的包裹下散发出喷鼻肉香。

      贡安平顺着他目光看去,莫名感到身后蹿起股寒意,阵阵寒意如同藤蔓般爬过皮肤深入脊骨。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有什么问题吗?”

      楚眠没有直接回答。

      “您最好送去检验一下。”

      “检验?”戴琨急声追问。

      “难不成这菜有毒?!”

      有同事疑惑道:“可咱们连着吃了好几天也没吃出啥事儿啊。”

      楚眠看向他,“好几天?”

      “对啊。”同事点点头。

      “最近隔几天就能收到外卖。”

      其余队员也跟着补充道。

      “我记得就是这两周。”

      “没错,最早是在上上周。”

      “啪——!”

      贡安平放下筷子,木筷落下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小坤,把菜拿去送检。”

      戴琨还想要再问,余光瞟到师父握筷的手背暴起根根青筋。他翻出双一次性手套垫着,以对待证物的谨慎装好饭菜送去检验科。

      挂在墙上的电子时钟在压抑的安静中跳跃着猩红的数字。

      时间被沉默拉长。

      半小时不到,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戴琨虽急但轻的脚步声。

      “师父!”

      他人没到声音先到。

      “怎么样?”同事急忙上前。

      “就是普通饭菜。”戴琨边说边挑眉瞥了眼坐在桌边的楚眠。

      贡安平暗暗松了口气。

      他看向青年,“楚医生?”

      楚眠眉眼低垂,苍白修长的指尖指向裹在餐巾纸里的肉片。

      “戴警官,还有这块。”

      闻言,戴琨眼皮一抬。

      “你被害妄想啊你……”

      贡安平打断徒弟的吐槽。

      “听楚医生的。”

      师父发话,戴琨心里虽然有点不以为然也只好乖乖再跑一趟。

      他暗搓搓地犯嘀咕:肉要真的有问题楚眠能主动往嘴里塞?

      转眼过去两小时。

      随着时间推移,那块指盖大小的肉片频频浮现在众人眼前。桌边的气氛如同发条般,在沉默的等待中被双无形的手一点点拧紧。

      有人忍不住开口。

      “咋还没回来?”

      “可能检验科正忙吧。”

      “就是,指不定小戴这会儿还被人检验科晾在门口排队呢。”

      大家嘴上虽都开着玩笑,敏锐的直觉却已经嗅出不对劲。

      楚眠安静地坐在餐桌边,手里捧着一次性纸杯,冰凉的指尖被滚烫的杯壁烫出抹薄薄的浅红。杯中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眉眼,他低垂着眸喝下两口浓茶,残留在唇齿间的肉味被茶叶淡淡的苦涩冲淡。

      他微微皱起眉。

      好苦。

      转眼又过去一刻钟。

      随着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戴琨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大家连忙凑上前,就见检测科科长紧随其后一同进到屋内。

      戴琨神色沉得吓人。

      见状,大家的表情也一僵。

      离得近的队友干笑了声。

      “靠,不会真有毒吧?”

      戴琨摇了摇头,小麦色的皮肤泛起层不易被察觉的灰白。

      他哑声道:“不是毒……”

      贡安平一把拉住徒弟。

      “你们跟我出来。”说罢他给站在旁边的科长也递去个眼神。

      进到隔壁办公室,检测科科长张口就问了和楚眠同样的话。

      “贡队,您这肉哪来的?”

      “这肉是?”

      科长抿了抿嘴角。

      “你直说吧。”贡安平沉声道。

      科长压低声音:“是人肉。”

      “砰——!”

      戴琨一拳砸向房门,脑袋因为充血阵阵发昏,眼前全是自己大块朵颐时还不忘评价味道的模样。

      贡安平还抱着些侥幸。

      “确定是人肉吗?”

      “确定。”科长语气肯定。

      在跟着戴琨过来前,他已经反反复复核实过五遍检验结果。

      “这是报告,您看下。”

      贡安平抬手接过,眼前闪烁的黑点模糊了报告上的白纸黑字。

      他一行行看过去,心里沸腾起的愤怒像块巨石般堵在胸口。

      刑警与罪犯间的关系应该是堤坝和洪水,而不是罪犯处理受害者遗体甚至是满足畸欲的途径。

      他吸了口气,久久没吐出。

      “目前只有这块有问题?”

      “对。”科长回道。

      贡安平猛地抬起头。

      “小琨!你立马联系垃圾场想办法找出来昨天吃剩的外卖!”

      虽然知道找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且过程繁琐,但这几天的外卖无疑是案件不可或缺的证据链。

      戴琨尽可能快的压下情绪。

      “好!我这就过去!”

      “注意隐蔽,别打草惊蛇。”

      嘱咐好戴琨后,贡安平动作沉重地拿起报告逐字逐句看完。

      虽然光凭一块烹煮过的肉片测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但仅仅只是性别这一项,就为原本轻飘飘的白纸黑字赋予了沉甸甸的血与肉。

      性别:女。

      蝇头大的小字往外渗着血。

      贡安平移开视线,“基因数据库里有识别到匹配的结果吗?”

      科长摇了摇头。

      被收录在数据库里的基因大多都出自有前科和案底的罪犯。

      没有比对结果不仅意味着办案难度增加,更说明他们面对的很可能是条曾经鲜活并无辜的生命。

      科长迟疑道:“对了……”

      “咱队里有人吃过吗?”

      “我是说咽进胃里。”他没等贡安平回答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贡安平摇了摇头。

      “现在还没有办法确定。”

      就目前来看,罪犯极为狡猾地在每份外卖里只放了一片肉。

      就算有人吃出来肉的口感和味道不太对劲,等再吃第二片时也很可能会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或许对罪犯来说,谁会吃到本身就是他恶趣味游戏的一部分。

      就像盲盒里的隐藏款。

      科长紧紧地皱着眉。

      “有什么问题吗?”贡安平问。

      “您听过朊病毒吗?”

      “朊病毒?”

      科长解释说:“是一种能导致库鲁病的感染性蛋白质,患病后患者脑组织会逐渐变得像海绵一样。”

      他稍稍压低声音:“同类相食是朊病毒已知的主要感染途径。”

      贡安平心跳断了半拍。

      “那我们——?!”

      “您也不用太担心,我说这些也只是给您提个醒。”科长摆手道。

      “会不会传播还要看受害者本身有没有携带朊病毒,病毒在经过高温处理后也会降低传播几率。”

      “我知道了,谢谢……”

      把科长送进电梯后,贡安平孤身站在走廊里久久都没有动作。

      原来连生物学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竭力阻止同类相食的恶行,然而两脚羊和米肉的故事却如同阴影般穿插在历史的每一道缝隙里。

      该说是人性本恶吗?

      贡安平用力地握紧报告,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他转过身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

      一队办公室。

      直到贡安平的话音落下,办公室内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

      明明心里都很清楚队长绝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大家却都有种仿佛在听故事般的不真实感。

      等回过神后,只觉一股湿冷的森寒穿透肌理浸湿骨髓,连带着嘴唇都被冻得发木,以至于再多的疑问都堵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口。

      “现在不是愣着的时候!”贡安平浑厚的声音如同醒钟。

      “小王,你立马联系其他警局确认有没有收到过类似的外卖!”

      “小李和老张,你们俩现在就去调取门房那边的监控,沿着外卖员送餐时途经的路线往后面推!”

      “老龚,你跟二两伪装成卫生质检员前往渉事的餐厅查明情况!”

      他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

      “都清楚了吗?!”

      “收到!”

      “注意不要走漏风声!”

      “是!”大家齐声应是。

      那些肉和外卖单上标注的餐厅有没有直接联系还不好判定。

      贡安平思虑缜密,不希望牵连商家引发社会动荡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能打草惊蛇。他叫来技术科将证据采集好送检,又嘱咐信息员立即和外卖平台核实情况。

      在他的安排下刑侦一队像只陀螺般飞速地运转起来,办公室内转眼就只剩他和楚眠还有顾衍。

      “楚医生。”他沉声道。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

      贡安平神色一肃,“我必须要知道你是怎么吃出来是人肉的。”

      楚眠放下已经凉了的纸杯。

      “食用性兴奋。”

      “什么?”贡安平疑惑道。

      楚眠缓声解释:“食用性兴奋是指通过想象被人吞食或是将他人吞食来获得满足的特定人群,简单点讲就是食人癖和被食人癖,还有少数喜欢观看别人被食用的过程。”

      他语调里透着慢条斯理,仿佛在谈论天气般不疾不徐。

      贡安平心里涌上股不适。

      “所以呢?”他皱眉道。

      青年神色如常,像是没脾气般并未在乎他咄咄逼人的语气。

      “我在上学期间曾协助老师参与过被食人癖患者的治疗。病患会定期割下自己的肉,在精心料理烹煮后在暗网上挑选理想的食主。”

      “如果人肉也是一门学科,那他会是最出色的学者。我对人肉的所有了解都要归功于这位患者。”

      贡安平眉头依旧紧皱。

      “你说的老师是李戈?”

      楚眠点头应是,平静的目光像是没有听出他对自己的怀疑。

      “您和李戈老师相识多年,需要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问他。”

      “我会的。”贡安平回道。

      青年坦然的神色让他不禁暗忖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但老友两年前的叮嘱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那时楚眠刚刚回国不久,贡安平在李戈的介绍下认识了这位好友时常挂在嘴边的爱徒,但聚会隔天就收到李戈没头没尾的留言。

      “最大限度地利用他。”
      “最大限度地提防他。”
      “最大限度地怀疑他。”

      这三个“他”无疑都指楚眠。

      “叮铃铃——!”

      铃声打断了贡安平的思绪。

      “抱歉。”楚眠礼貌地点头示意后起身走到办公室外接电话。

      青年辨识度极高的声音隔着虚掩的房门传进贡安平耳边。

      “好,我现在过去。”

      电话挂断,楚眠转身就看到贡安平不避嫌地站在自己身后。

      “楚医生有事?”

      “病人那边出了点状况。”

      “那你先忙,咱们电话联系。”

      贡安平暂时收起了怀疑,“另外肉的事还要谢谢你的提醒。”

      “贡队长客气了。”

      说起病人,贡安平突然有些好奇那名被食人癖病患的结局。

      “对了,楚医生。”

      青年闻声停住脚步。

      “你刚刚提到的那个被食人癖患者后来怎么样了?”贡安平问。

      楚眠眼睫低垂,“后来吗……”

      “也算是如愿以偿吧。”

      “你是说治好了?”

      “不。”他视线越过房门看向桌上微微泛着油光的饭菜汤渍。

      “他被很好地享用了。”

      ***

      车内。

      顾衍侧过头看向楚眠。

      青年斜靠在窗边,温热的指腹轻轻缓缓地摩挲着粗糙的戒面。

      抿去笑容后的他像具被人偶师精心雕琢出来的作品,无悲也无喜的模样透着疏离,错眼的瞬间有种海市蜃楼般一触即散的恍惚感。

      顾衍下意识打破沉默。

      “去哪儿?”

      “精神病院。”

      楚眠摘下戒指放进抽屉。

      抵达时已近黄昏,医院门口的警车预示着今晚不会太平静。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米肉:古时候有专门经营人肉的饭馆将人肉称作为米肉,意思是足足有米长的肉。
    不羡羊:古时候将年轻女子叫作不羡羊,意思是肉质滑腻,吃起来不会比羊肉差。
    朊病毒:有代表性的现实案例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疯牛病。外国屠宰场认为屠宰后把牛的下水直接扔掉太可惜,所以打碎混进饲料喂给牛致使很多牛患上疯牛病。朊病毒又被叫作刻在基因上的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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