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同》魇客

2、血色的相逢

　　“……”
　　“……快，跟上！”
　　“别傻了！快走！”
　　“走！”
　　“……”
　　“西同——！”
　　“……”

　　嘈杂的声影，吵闹，斑驳，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

　　这梦中的梦，
　　永无止境地循环、播放。
　　这沉睡中的沉睡，
　　若就此坠入永恒的甜美，
　　是否会更好？

　　当第一缕深红色的暮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在屋内时，门铃“叮咚”有序地响了三声，不急不缓，时间间隔完全一致。西同极不情愿地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抓起毯子蒙上头，正打算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下去，门铃又以同样的节奏响了三声。

　　——好烦啊。
　　某只使劲捂住耳朵，当做没听见。

　　门外，少年又按了三下，耐心地等着，门内叮叮咣咣的声音显示，主人应该是起了。
　　夜色逐渐深浓，他身后渐渐聚起了许多人，大多面色不善。少数几个在久不见有人出来后，已经目露凶光，蠢蠢欲动。

　　会在这个时间来到此处的人只可能是一个目的：□□落黑户。

　　众所周知，在治外之城，“魔都”贝都因，黑户归城主管辖。得黑户者，即得魔都庇护，不受大陆律法约束，无论他/她之前为何种身份，过去犯下的罪行如何严重，一律不予追究。入户后，仅需遵守城邦法律，受《黑户管理协定》制约。但是不登记或者到期不续者，则会在第二天遭到驱逐，个人信息也将通过冒险者协会予以公布。

　　当天色渐渐转为深蓝的时候，木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线，一只小手摸索着挂出了块牌子：“双休日暂停服务”。

　　乍一见此，立即有人破口大骂：“×！开什么玩笑！”

　　马上门又开了，主人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然后很快又关上了门。

　　众人不解：什么意思？一？今日只办一个？那么……

　　素不相识的亡命之徒们亮出各自的武器，一时间杀气如同突然撬了封的酒，静悄悄地弥漫开来。

　　当门外再次打开的时候，西同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浓烈的血腥让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真是够惨烈的，不管看多少次都不能适应。
　　——还得有一阵子清道夫才能过来，真恶心。

　　她一边摇头，一边检查死者的情况。
　　大多数都是一剑毙命，省了她上报的麻烦。不过杀气依然不散，自己可能马上有麻烦了。
　　想到这里，西同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小心地环视四周。

　　苍白的月光下，有人自街道的阴影中走出，粗布白衣干净不染，暗色的血与沿着手中的剑温柔而缓慢地滴落。宽大的披风略略遮住了下巴，他的神情既平静又带着几分淡漠的味道，仿佛自虚空走出，与现实的时间无关。

　　原来会带来麻烦的狠角色就是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西同摇摇头。

　　“那个……大侠，我说了今天……”不营业……

　　但是当剑就架在自己脑袋下时，显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因此西同决定选择沉默。

　　“做人岂可言而无信？”来人冷哼。

　　“啥？”她有些反应不来。

　　“不是说胜者即可得到唯一的名额吗？”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不知道？

　　“你想抵赖？”他手中的剑紧了紧。

　　西同只觉得脖子上一紧，森寒的剑气刺得皮肤生疼。

　　“我投降，给你办便是。”她很干脆，“不过得等等，保证日出前办好。”

　　“为何？”

　　西同很无奈，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动辄就用武力解决争端的行为始终感到很不习惯。

　　“我和人有约在先。”

　　“但明日需开学报到。”

　　——晕，会拿剑逼着人办黑户的好学生……吗？

　　“喂……”西同递了个乞求的眼神，可惜对方无动于衷。

　　远远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少年的神经马上紧绷了起来。

　　脚步声很快近了，夹杂着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西同——”一群孩子们欢呼着奔了过来，却在看到了她的境况后，戛然止住。

　　双方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许久。

　　少年皱眉，投了个凌厉的眼神给西同。

　　她耸耸肩，又点点头。

　　带头的半大孩子忍不住先嚷开了：“西同，又怎么啦？”

　　“肯定是睡懒觉不干活，被人揍了！”有人抢着回答。

　　“哈哈，又这样！”

　　所有孩子对视一眼，开始大声唱道：“大懒猫，睡懒觉，不干活，要人叫。呼噜呼噜起不来，羞羞羞羞不害臊！”唱完便嘻嘻哈哈乐成一团。

　　——好……丢脸。

　　西同大窘，然后感到架在她脖子上的剑慢慢松开了。

　　“今天也要吃好吃的！”

　　说着孩子们欢叫着扑上来，团团围住西同。

　　“姑且信你。”身边的煞神收起了剑。

　　“是——是——”西同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止血膏药顺手贴在了脖子上，领着孩子们往屋里走去，抱怨道，“都还没来得及准备，你们看我被人威胁哎。”

　　“嘻嘻，谁让你赖床，大懒猪。”

　　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西同转头向少年道：“一块儿来吧？不然就先等着。”说话毫不客气，似乎根本没受刚才的威胁影响。

　　他沉默着站了会儿，看了看那扇开着的门，然后跟上。

　　西同熟练地指挥着孩子们去厨房里拿点心，又极自然地交代新来的少年把桌子搬出去，自己则拎着几张小椅子一道出了屋。

　　当再次来到屋前时，门口尸横满地的场景已然不见，除了空气中尚存的淡淡血腥，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西同吹了个口哨，看来清道夫已经来过了，速度还挺快。

　　孩子们似丝毫不受场景突然变化的影响，嘻嘻哈哈地摆好了所有东西。

　　“准备好了？”西同冲少年笑笑，轻弹了个响指。

　　木制的桌椅开始生长，慢慢变长，蜿蜒出的碧绿枝条很快覆盖了桌面、椅背，纠缠出精致的花样。绿叶间硕大的花骨朵清脆绽放，盈盈托出白瓷茶壶和杯子。奇异的香气随着咕嘟咕嘟的开水声静静飘散开来。

　　“过来吧卡尔”西同冲依然有些怔忡的少年招招手，“坐这儿。”说着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被道出了身份的人神色平静，坐下后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拈起一块小小的曲奇饼送入口中，半晌后方才淡淡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西同不语，笑眯眯地替所有人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待最后轮到卡尔时半开玩笑道：“因为我是负责管户口的呀。”

　　话音未落，便感到一阵杀气暴起，同时面前的杯子爆裂了。

　　“啊呀呀败家啊……”西同一脸心疼的样子。

　　“若想继续开玩笑，我不介意留下你的性命。”

　　——太……暴力了。

　　西同的心有些抽紧，因为沟通不能。

　　“哎，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她感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便拍在卡尔脸上，算是泄愤，“你自己看。”

　　卡尔还没来得及发怒，目光便被纸上龙爬蛇舞的字给吸引住了。是那个人，是他的字迹——难看到被烧成灰他也认得。

　　皱巴巴的纸片上字迹横飞：
　　“小鬼：我家那混账小子就麻烦你先照顾一阵子了——莱茵。”

　　卡尔冷淡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果然是他！

　　西同看卡尔神色不善，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尽到监护人的义务的。”

　　“监护人？”一个看起来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

　　“啊，算是吧。我会以养母的身份登记。”说起来似乎很老的样子，不过看在对方是个美少年的份上，西同并不觉着自己吃亏。

　　卡尔正想否认，却发现所有的孩子正一脸暧昧地盯着他们。

　　“西同？”领头的小孩嘿嘿道，“要红包哦？”

　　“……你们今天想听什么？”西同挤出笑容，只觉得手有些痒，但是一想到他们的彪悍的母亲们，刚鼓起的勇气立刻就瘪了。

　　“王子和公主！”最小的女孩早有准备。

　　周围一片小手高高举起。

　　“好——好。今天就说‘放鹅姑娘’的故事吧。”

　　长街尽头，满月高悬，偶尔有黑猫的叫声，惊起飞鸦一片。
　　月光下的茶会，飘溢的香气，有人在娓娓地讲述着那些纯白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远嫁领国的公主被邪恶的女仆顶替了身份。温柔善良的她只得默默忍受着诸多的痛苦。心爱的马儿被杀，头颅挂在了每日放鹅必经的城门下；英俊的爱人被夺，眼里从未有看到真正的她。
　　这样日复一日的痛苦，直到智慧的老国王识破恶女人的阴谋后，才终于得以解脱。
　　王子最后娶到了真正的新娘，两个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孩子们的眼神闪亮，说故事人的表情生动，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童话世界。

　　卡尔静静地听着，恍惚中便生出这么一种错觉。

　　故事的结局里，没有血腥，没有伤痛，只有梦想，只有爱，永远和平安宁——这样的故事，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