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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虎 ...
风乍起,秋叶在林间随风起落,散散漫漫,无际地在山谷里游荡。
阿姗背着登山包坐在林中青石上揉着酸痛的小腿,不安地望着山那头渐渐西落的红日。
她太高估自己了,原以为日落前一定可以到达山顶,在静思庵投宿,没想到山路如此崎岖,看着松云岭就在眼前,却总也爬不到,真正是望山跑死马。
景色也是真的美,霞光如火,衬着漫山秋叶,山势绵绵,江水连天。
阿姗抱着包,坐在青石上无奈地望景叹息。她是怎么兴起要来老虎山的念头来的?这本是没有名气的野山,只在松云岭上有一间清寂落寞的小庵,没有山民,没有游客,甚至许多本地人都不知道这座静伏于江边千万年的青山叫什么名字,可她却在难得的年休假里独自背包来到这里。
她是倦了,倦了灯火辉煌的城市,倦了红尘。
她想逃,逃去无人之地,只看一树梨花,一溪清水,一缕月光,一片浮云。
于是选了荒无人烟的老虎山。
展开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的简略地图,研究了许久也搞不清自己现在身处何地。怎么办呢?是要露宿山野,还是打起精神在黑夜中行进?阿姗一筹莫展。
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从山脊上飞掠而过的云彩被风扯成几欲薄断的残锦,长庚星已在另一边的山头上冉冉升起,一切都预示着夜的降临。
夜色如水,一点点,一滴滴,带着秋风的凉慢慢浸透进山林之中。
远处山林里隐隐有小兽的呜叫,随山风阵阵传来,似泣似哀,让人不禁脊背发寒,毛发皆竖。老虎山?难不成这山里真的有老虎?
阿姗想哭。她挤了挤发酸的鼻子,暗暗责怪自己的鲁莽。写字台上那盆蟹爪兰正是需要好好照顾的时候,如果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怜的兰花或许会死掉。还有那份没写完的检测报告,所长一定会在她的追悼会上说,林姗是一个有始无终的家伙,让我们为她默哀三分钟!唉,先让我为自己默哀三分钟吧!阿姗这么悲观地想着,把头伏在膝上,默默看沿着山线一点点清晰明朗起来的星空。
肚子觉得饿的时候,阿姗终于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追悼会。翻开背包,大袋的火腿肠,面包,卤肉,鸡腿,甚至还有一盒自制的蛋炒饭。阿姗打开饭盒,闻着蛋炒饭油油的香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就算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啊!
嘴里塞满了蛋炒饭,左手握着烤鸡腿,右手的保温杯里是尚有余温的清茶。星华漫天,松涛如歌,阿姗披着睡袋独自在星空下开美食派对。
正吃的开心,远处长长的茅草丛里传来一阵悉索声,有什么东西伏在草堆里正慢慢向阿姗靠近。阿姗一口鸡腿咬在嘴里咽不下也吐不出。腿渐渐有点发软,想象着草丛里会不会跳出一只大灰狼,或是爬出一个贞子。
卟——卟——草堆里的声音越来越近,阿姗紧张地在包里翻找着水果刀,待她好不容易把只有小手指那么长的小刀翻出来,草堆里的东西已经到了面前。阿姗全身肌肉紧张的快要痉挛,握着小刀的手上下哆嗦,以她的状态,就算从草丛里钻出的是只老鼠也杀不死。
长长的茅草被慢慢分开,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爪子探了出来。
“啊!”阿姗惊叫着向后退去,那只爪子的主人似乎也被她吓到,呜地叫了一声缩了回去。
阿姗咽了口口水,瞪大了眼睛盯着草堆。刚。。。刚才那是什么?是。。。是猫爪子吗?难道只是一只野猫?不。。。不对!哪里有这么大的猫爪子呢?阿姗恢复理智,开始分析草丛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得出应该不是大型野兽的结论之后,她决定壮着胆子拨开草丛看个清楚。
半弦月照在淡黄色的草丛上,如水月华在草缝间静静流淌。阿姗拂开柔长的草茎,一只圆滚滚的小老虎伏在草堆里,仰头瞪着溜圆晶亮的黑眼睛望着她,喉咙里还发出低低的咕嘟声。
“好可爱!”阿姗眼中闪过一片粉色的心,伸手就想去摸小老虎。
老虎哪里是可以随便摸的,阿姗手还没落下,小老虎张着嘴就咬了上去。咬就咬吧,大约是吃到阿姗手上的鸡腿味儿,咬在嘴里还不松口。
虽然只是小老虎,到底也是老虎,它咬一口可比大花猫咬的要厉害,阿姗眼看着一汩汩鲜红的血从小老虎嘴里流出来,却忍着痛没有硬把手指抽回来。这是只受了伤的小虎,后腿上流出的血沿着从草堆里爬来的痕迹染红了一片。阿姗也没空去惊奇这山里怎么会凭空跑出来一只小老虎,只是心急地想为小虎包扎伤口。她的背包里有急救药品,帮小虎包扎一下应该没问题。
小老虎咬着阿姗的手指,清澈的眼仁依旧瞪着她。这是一场心灵的持久战,阿姗忍着痛,始终用最温和的眼神安抚着小虎。不知过了多久,小老虎的嘴一点点松了下来,大约是精疲力竭的原故,它伏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阿姗的手终于轻轻抚上它的背,小虎颤抖了下,却没再咬她。阿姗将小虎从草丛里抱起,仔细看它后腿的伤。应该没有骨折,只要把外伤处理一下就好。轻轻将它放下,阿姗把背包和东西从青石上挪到草堆里,找出急救包和云南白药,准备替小虎包扎。
山风渐凉,阿姗抱着后腿缚了绷带的小老虎躺在草丛里。
山月已过中天,斗转星移,天鹅落,天狼起,星空愈加灿烂。很累,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酸痛,手抬动一下都觉得是负担。小虎趴在阿姗肚子上,热乎乎的小暖球一般,让阿姗在冰凉的山夜里不再害怕。忽然觉得天地如此开阔而神奇,前天,她还坐在办公室里想着凡尘种种,此时,却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抱着一只小老虎仰面望星。
小虎很安静,在吃了两块卤牛肉,一只香酥鸡腿之后满足地一直舔阿姗的脸。真是容易满足的小家伙。阿姗把一只手放在盘成圆圆的一团的小虎背上,轻轻抚着它光滑的背毛,眼前星光渐渐朦胧,睡意袭来。
“冬冬~~”
睡梦中,隐隐有声入耳。
“冬冬~~~”
声音越来越近,阿姗在半睡半醒间把眼睛眯成一条小缝,隐约间看见对面的山道上有一点红色的光亮在移动。
有人?阿姗脑子里像被泼了冷水般立时清醒起来。她一骨碌从草堆上坐起,小老虎从她肚子上滑下,落在草堆上,闭着眼睛发出轻轻的呜声。
“冬冬!”
声音和光亮都更近了,和阿姗最多只隔着半个山弯。
阿姗有些激动起来,竟然有人!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荒山里为何半夜有人,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
“喂!”阿姗挥着打开白色闪光灯的手机向对面挥手大叫,“有人吗?”
持着红色光亮的人似乎因为阿姗的存在而惊地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对阿姗说:“有。站着别动,你前面有条深沟,我过去。”
“好!”阿姗激动的简直要热泪盈眶。她迅速地原地把行李收拾好,背上包,抱着小虎,等待来人的救援。
深夜里的山风很大,刮的衣角猎猎作响。阿姗的发已被吹散,发丝拂在眼前,让她看的有些不真切。
月光似乎是逐着那人的身影在移动,月华所至,风声止,草木静。
“你。。。你好,我迷路了。。。”阿姗分开乱发,揉着眼睛看向来人。
一袭松色青衫,渡了月华的银光,温润修长。或许是他背面的月光太亮,阿姗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庞。
“冬冬!”青年看见阿姗怀里的小虎,轻呼出声。
小虎已经醒来,看见青年似是激动,又似害怕,探着头,又缩着爪,犹豫着要不要阿姗里跳出来。
青年叹息着伸手拎起小虎脑后的皮,要把它抱入怀中。
“喂,慢点!它受伤了!”阿姗急忙托住小虎的后肢,生怕他扯坏伤口。
青年看着小虎后腿上的纱布,脸色微微一变,皱起眉头,“冬冬!看你干的好事!”
小虎被他这么一喝,吓的直往阿姗怀里钻。
“这。。。这是你家养的小虎吗?你别凶它了,它流了很多血,看样子也很痛,好可怜!”阿姗护着小虎,可怜巴巴地望着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阿姗对面前的青年就有点敬畏之心,他样子虽然长的温润,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阿姗后颈发凉。
“跟我来。”青年看了阿姗半晌,转身前说了三个字。
阿姗不敢多言,背着包,抱着虎辛苦地跟在他身后。
虽是杂草乱道,那青年走起来却是如履平地。阿姗就惨了,一路跌跌爬爬,还没走出五分钟就被甩开一大截。
“喂!等等我!”阿姗狼狈地追叫道。
青年闻声停步,待阿姗喘着粗气到他身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道:“来!”
阿姗条件反射地握住那手,跟着就如同身在云端一般,不知不觉随那青年穿行在山中,毫不费力。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来到一处悬崖,青年带着阿姗立在崖边,作势欲跳,阿姗惊地死死抱住身后一颗老松,叫道:“你作什么?你想自杀也不要拉着我们啊!”青年也不理她,只将手扶上她腰间轻轻一带,向前纵跃,两人一虎迅速向崖下坠去。
有那么片刻,阿姗脑子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来的及想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追悼会。脚落在地面上时,意外的轻柔,没有一点冲击带来的疼痛。睁开眼,目所能及之处满是巨大的怪石,青年牵着阿姗走到叠乱的岩石前,指着一处只可容小儿通过的缝隙说:“进!”
阿姗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只得硬着头皮弯腰往那深缝隙里拱。缝隙长且深,暗暗的不见尽头。阿姗越走心越毛,暗想,这青年究竟是什么人?自己该不会是遇见鬼怪山精了吧?
正在心里低咕着,青年突然说:“当心头上!”
“啊?”阿姗还没回过神,结结实实撞在一处突起的岩块上,脑门立时起了个大包,痛的她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撞着了?”
“恩!”还用问吗?刚才洞里都有了回声。阿姗忿忿地揉着脑门,突然额上一凉,青年冰如雪雾的手掌轻覆在那创口,凉意如波浪般一袭袭浸入肌肤,虽然冷的让人想要打颤,疼痛却意外地缓解了。
“谢谢!”远处似乎已经能够看见月的幽光,隧道将尽。
青年先行出了洞口,他转头微笑着对阿姗道:“到了!”
这是阿姗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笑。
清俊瘦削的面容,半弯的眼眸里含着未散的星光,还有两颗与他气质全不相符的可爱小虎牙。
不管这青年的眼神有多么黝黑深遂,气质有多么冷若冰霜,只要他微微一笑,所有的深遂与冰霜皆尽散去,朝霞在他身后升起。
第一缕霞光从山背面透出,打散了所有的月华,星光也在顷刻顿时化作白影。太阳还未升起,或许还在地平线以下,他的光芒却可以让世上其他所有的光源暗淡。
阿姗在霞光中眯眼向洞外望去。
满是金色的梧桐与火红枫叶的山谷中,缀着点点红瓦白墙的小楼。楼林间有缕缕幽蓝色的炊烟升起,与淡绯色的霞光揉在一处,温暖的如一幅水彩画。
阿姗的嘴巴有很久都合不上。她太惊讶了,老虎山里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一个镇子?她从来都没听说过!
怀里的小老虎不安份地拱来拱去,似乎是一种归家的兴奋。阿姗轻抚小虎,转首望向身后的隧道,只见洞边有一块巨大青石,石上刻着“云深处”。
“跟我来。”青年又牵起阿姗的手,带她走进白云深处。
石板路边是清澈见底的山溪,一路上都有妇人在溪边汲水洗衣。至较高处时,一挥棒捶衣的妇人看见青年与阿姗,爽朗笑道:“阿原!你又跑哪里苦修去了?”
名叫阿原的青年恭敬对妇从笑答:“三姨好早,冬冬前日又溜出谷去,家父命我找他回来。”
妇人偏头看向阿珊,见到她怀里的小虎,叫道:“唉呀!冬冬你这惹祸精!没一天消停的,看,这回可好,把腿给跌断了吧!咦,这位姑娘是?”
“阿姨早!我。。。我是迷路的。。。”阿姗乖巧地主动答道。
“是这位姑娘救了冬冬。三姨,家里人都在等着,我先回去报平安了。”阿原拉过阿姗向妇人道别,又继续往高处走去。
待阳光穿透松林,暖暖照下,二人终于到了半山一处三层红顶石块砌成的小楼前。
阿姗经过一天一夜的劳顿,体力早就透支,简单和阿原家人打了招呼后,便被带到三楼的房间里休息。
床铺都是崭新的,被子柔软芬芳,带着阳光的香气。阿姗洗完澡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立刻沉沉睡去,对于自己一路行来无数的疑惑完全无暇去想。
迷迷糊糊睡醒时,窗外又是夕阳。
阿姗觉得出于礼貌自己也应该下楼和主人家好好道个谢,然后请他们指点一下去松云岭静思庵的方法。虽然不知道这山谷里的人家是仙是怪,但看来并无恶意,也不伤人。她生性洒脱无拘,于鬼怪之说也并不惧怕,只是觉得自己一个陌生人,就这样住在别人家里,总不太好。
到了客堂,主人家的人坐了满满一屋。堂间起了火炉,炉上炖着汤,香气缕缕逸出,引的人口舌生津。
“伯伯,伯母好!”阿姗礼貌地先向长辈打招呼。
“姑娘,你醒啦!”妇人长的非常和善,见阿姗下楼立刻起身拉她到身边。“姑娘,睡的可好?”
“很好!谢谢伯母!我叫林珊,大家都叫我阿珊。”只一句话,阿姗便不由得对这良善妇人生了亲近之心。
“阿姗。。。”妇人微皱起眉心,细细地看向阿珊,“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阿姗,过来喝汤罢!”阿原的父亲也很温和,他从柜里聚了青花碗,递给阿原。
阿原默默接过,揭开锅开,盛了碗汤放在堂间桌上,对阿姗道:“过来坐吧!”
“好,谢谢!”阿姗在桌前坐下,举碗欲喝时才发现,阿原身边还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这孩子有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正笑嘻嘻地盯着她看。
“姐姐!”小孩仰头对她笑道。
“你好!”阿姗向来喜欢小朋友,这孩子不但长的可爱,而且眼神还让她觉得熟悉又温暖,一下就喜欢上了。“你要不要喝汤呀?”
“恩!”小男孩点着头,转身央着阿原道:“哥哥,我也要喝汤。”
阿原便取了个画着金鱼的宽口小碗给他盛汤,放在阿姗身边的桌面上。
小男孩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坐下喝汤,阿姗低头向他腿上望去,灰白的绷带,眼熟的让人心惊。
“哥哥,我想喝那个汤!”小男孩把脸藏在金鱼碗后,小声对阿原嘀咕着。
“那个你不能喝。”阿原正把一口白铁小锅放在炉上的另一口大蒸锅内,顺手从窗台上的竹筐里拈了几颗枸杞,又夹了几块冰糖放在小锅里。一会儿功夫,浓甜的酒香便从小锅里溢出。
“那。。。那我吃甜米汤行吗?”小男孩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冬冬!不许再胡闹了!”妇人轻声责备任性的小儿子。
冬冬!阿姗只觉头顶闪过一个炸雷,完全地把她给炸糊了。
“阿姗,昨天多亏你救了我们冬冬。”妇人又帮阿姗添了勺热汤,温软的手掌从阿姗发上抚过,阿姗却只觉得头皮在那掌温下一阵阵地发麻。
她僵硬地转头看向阿原。他兀自在炉边煨着他的酒,炉火将他年轻的脸庞映出一片红晕,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为什么他们都那么镇静呢?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昨天救的冬冬是一只小老虎吗?我早晨可是抱着小老虎进的他家门啊!
阿姗脑袋里嗡嗡响成一团,乱糟糟理不出头绪。
因为人家太过镇静,所以她反倒不能做出大惊小怪的样子跳起来叫什么:“唉呀,原来你们是老虎精!”
阿姗把所有的惊奇与尖叫都憋在心里,捧着碗的手都微微发起颤来。
“请问,松云岭的静思庵怎么走?”她有些讪讪地问道。
阿原又将几片翠绿色的叶子扔进酒锅,抬眼看着她道:“你想出家?”
“不是!”阿姗连连摆手,“我。。。我是休假,想在山里住几天,静静心。”
“那就住这里好了。”阿原重低下头,望着渐渐滚起的酒汤,“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可以让人静心了。”
“可是。。。”
“好啊!好啊!姐姐住下来嘛!我喜欢姐姐!”冬冬抱着金鱼碗欢呼雀跃,乌黑的大眼睛盯着阿姗,说不出的童稚可爱。
阿姗觉得,冬冬还是变作小老虎的时候更可爱。毛茸茸,肉乎乎,抱在手里还可以当暖壶,多舒服啊。正这么想着,冬冬丢开金鱼碗,从边凳上拿起张皮子往身上一披,又变作一只小老虎趴在了阿姗腿上。
“冬冬,不许无礼!”妇人明明是在训诉小儿子,声音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宠爱。
“嗷~~”冬冬得意地发出一声虎叫,虽然无甚声势,倒也算得虎声。
阿姗抱着小老虎,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自己这到底是在度假,还是在聊斋?
这趟红尘,跳的可真够彻底的。
***
阿姗在冬冬家住了数日,渐渐习惯,除了冬冬常变作虎形伏在她身上撒娇,其他人都没有动不动变成老虎吓人的习惯。
一日,阿姗跟着冬冬去另一处山谷玩耍,遇到几只也同在那里玩耍的小虎。小老虎们个个长的圆头圆脑,憨态可掬,围着阿姗又扑又跳,闹的阿姗开心不已,只觉得是虎也好,是人也罢,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那颗赤诚的心。就算是人,倘若心藏奸险,比之猛虎尚且可怖数倍。反倒是这些隐居在深山的老虎们,他们可变做人形,亦可化作虎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栖,与深山夕阳相伴,无欲无求,心地宽阔可比山河,让她从心底里深深敬爱。
日落时,有人在山脊呼唤:“冬冬~阿姗!”
“阿原!”阿姗抱起冬冬向那人奔跑而去,夕阳映着她的脸,绯红一片,美丽异常。
****
夜里下起了雨。先是风从廊下的风铃中穿过,带出一阵悦耳的叮咚呤唱,而后,点点雨滴落在林间的枝叶上,敲打着屋檐,清脆明澈。
阿姗躺在床上倾听雨声。声可醉人。
忽然动了想喝点米酒的念头,便翻身下床,往堂间摸去。
堂间有人。
阿原席地坐在一张皮子上,炉上煨了枸杞云茶酒,靠在窗边静静听雨。
“阿原。”阿姗小声叫他,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坐下。
“怎么不睡?”阿原看似已喝了不少,原本清冷的眸子里全是迷蒙醉意。而且他在笑,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睡不着呢,雨声太美,让人想喝上两杯。”
“同感。”阿原为她新斟了一杯,送到手上道:“想不到,你也是爱雨之人。”
“我原本不爱,只是到了这山中才爱。”阿姗接过酒,在他身边坐下。
炉火温暖,炉膛里的火光映热了两人面颊。
“阿原,你也变作老虎来给我看看!”阿姗两杯清酒下肚,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全无顾忌,她捏着阿原的耳朵逗他变身。
“不成的。”阿原轻轻摇头,带着酒意笑道:“一般人不能随便看我的虎身。”
“为什么?”
“看了我的虎身之后,只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要么被吃掉,”阿原轻轻贴近阿姗,彼此间的气息清晰可闻,“要么,就要做我的老婆。”
阿姗微微怔了会儿,突然嫣然一笑道:“那你先变来看看啊!如果是一只威武的不得了的大老虎,说不定我会考虑嫁你!”
阿原不再说话,只是笑看着她。突然伸手覆了她的眼,将她往后轻轻一推,阿姗翻倒在在小榻上。
“阿原,你做什么!”阿姗晕晕然地从榻上撑腰而起,嗔怪地正要生气,却怔在了那里。
与冬冬那种软绵绵的小虎崽不同,眼前的老虎白额吊睛,宽肩铁尾,黄黑相间的虎皮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只是悠然地斜卧在那里,王者之气便让人由心底里生出畏惧之意。
唯一不变的是那熟悉的眼神。即使变作了虎,阿原的眼睛依然黝黑深遂,火光偶尔掠过,又照的那瞳仁清亮见底。
阿姗默默与阿原对望着。
两个人的眼里都还有迷蒙醉意,彼此的影象却又如此清明。
良久,阿姗慢慢将脸贴在毛茸茸的虎爪上,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阿原。。。”阿姗搂住温暖的虎颈,忽然觉得心里一直浮着的那段心事沉潜了下去。稳稳地,落在了心底里最重要的地方。
夜很静,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屋里却很暖。
四溢的酒香里,阿姗沉沉睡去。
*****
似乎是做了一个梦,却又像是真实。
阿姗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她害怕一睁眼看见变做老虎的阿原,更害怕一切真的只是个梦。
终究是把眼睛眯出了条小缝,悄悄观察着,发现自己躺在三楼卧室的床上,心里咯噔一下。掀被下床,却一脚踩在柔软温热之处,低头看去,一只斑斓大虎正被自己踩在足下。
阿原也睁了眼睛,正望着阿姗。阿姗慌乱地不知该收回脚还是从他身上跨过去时,阿原微微起身,伸出舌头轻轻从她足面舔过。
“呀——”阿姗惊叫着缩回赤裸的双足,将自己重新捂回被子里,脸羞的通红。
虽然阿原现在是一只老虎,但她清楚记得他俊美青年的模样,也记得他昨夜说过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阿姗在被子里闷的实在是透不上气,一点点把被子从头上拉下来,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和阿原打招呼。待她把头整个露出,空荡荡的房间哪里还有阿原的影子。
阿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觉得失落。
她的假期已经接近尾声,再有三天,她必需返回那个山外的红尘。
心突然就乱了。理智让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情感却让她深深眷恋这深山中的虎镇。
想了一个早晨,阿姗没办法做出任何决定。
再看见阿原,是在第二天的午后。他似乎是去了更深的山林,回来时肩上落着厚厚的松针。阿姗坐在院心的石磨上,有些结巴地和他打招呼。
“阿。。。阿原。。。”
“阿姗。”阿原静静地看着她,而后给了她一个淡淡地微笑,“怎么坐在磨上?很凉。”
“嗯。。。”阿姗答应着,却不挪动身体。“我。。。我明天。。。”
“明天如何?”
“明天。。。”阿姗脑子有点混沌,不知不觉道:“明天我得走了。”
“这样。。。”阿原表情依然平静如山顶那面终年无波的湖水。“那么,我送你下山。”
他的平静让阿姗觉得有点冰冷的刺痛。
她要走了,他却并不挽留。
那天晚上的阿原,真的只是个梦吗?
****
离别的时候终于到了,阿姗搂着冬冬哭的稀里哗啦。冬冬也伤心的很,抱着阿姗不让她走,末了又变做小老虎的模样往她背包里钻,说是要跟她一起下山。
冬冬最后被阿原拎出来挂到屋顶的吊篮子里。阿姗抬着泪汪汪的眼看向爬在吊篮边可怜兮兮的小老虎,挥手道别。
和阿原家人及村里相熟的邻居们逐一道别之后,阿原带着阿姗离开虎镇。
依旧是来时那段狭长黑暗的隧道,依旧是那个突起的岩块,依旧是在阿原出声提醒之后,阿姗的脑门上又被撞出了个大红包。
黑暗之中,阿姗捂着疼痛不堪的脑门默默流泪。来时撞的还要重些,却没这次那么痛。
手忽然被牵住,阿原无声无息地靠近她身边,将冰凉的掌心覆在那肿起的伤口上。
“还痛吗?”阿原在她耳边轻声问。
阿姗只觉得眼泪收不住的洪水般向外漫溢,喉咙里的酸痛再也无法忍耐,她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哭声里无尽委屈。
“阿姗。。。”阿原被她攸然而至的失控情绪给弄怔住了,他修长的手指从她脸上轻轻抚过,将那些泪珠收集在掌心之中。
阿姗哭的天旋地转之时,忽然觉得身子一紧,已被阿原深深抱在了怀中。
“阿原!”阿姗抽噎着反手搂住阿原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胸口,感觉着那里暖暖的温度,“阿原,我丢不开的太多。我是厌倦了山外的那个红尘,可我的亲人,朋友,他们依然在那个让人疲倦也让人温暖的红尘之中。”
“我知道。”阿原轻轻抚过她的发,在她额前的伤口上吹气。
“阿原,我真的喜欢虎镇,我也。。。我也。。。我也。。。。”阿姗满脸潮红,在黑暗中依然不好意思说出心中的那句话。
阿原似在等待,半晌不见她作声,便柔声道:“阿姗,那晚我虽醉了,但也并非戏言。我说过的话,总要兑现。答应过我的人,也不能反悔。”
“诶?”阿姗有些迷惑地看着她在黑暗中仍然晶亮的眼睛。
“好了,我们走罢!出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阿原牵起她的手继续在深洞中行进。
终于到了山脚,阿原站在一块高高立在青松边的大石上看着阿姗一步步离开。
阿姗一步三回头,百米长的一段路,竟走了数十分钟。
最后一次回头看见阿原时,夕阳已经西下。暖金色的光影罩了阿原一身,遥遥看去,阿原依然在微笑,阿姗走出十步,再回首,那青石上的人已经没了踪迹,只余一山青松,漫天霞光。
*****
重回办公室的阿姗,恍如隔世。看着手里那半份未完成的实验报告,阿姗才真的相信自己是回来了。那个山中桃源的虎镇已经离她远去,而阿原,可能是她在山中树下做的南柯一梦。
却无法忘记。
每一个落雨的夜晚,阿姗独自执一杯温热的米酒坐在窗前,倾听着雨声,泪水就慢慢和雨水一道落下。
有时如小雨,滴滴答答,缠绵悱恻。有时如大雨倾盆,痛哭到嘶声力竭。
对阿原的思念如刀锋般让她痛彻心扉。
她也重回过老虎山,却再也找不到那处山崖,找不到满是红瓦白墙的虎镇,更找不到那个曾说过要找她兑现诺言的阿原。
他说过,看到他虎身的人,要么被他吃掉,要么嫁他。
阿姗对所有年轻姑娘的娱乐活动都失去了兴趣,逛街,吃饭,泡吧,看电影,对她来说都不再具有吸引力。工作之余的时间,她就在网络上游荡,寻找着有关老虎山的记载和传说。
有一天,她无意中在不起眼的神怪论坛里看见一篇文章,名字叫〈修虎〉,作者流影。只要是与虎有关的文字,都会极大地刺激到阿姗的神经。她几乎是立刻点开了网页,迅速地去读文章。
是一篇符合论坛氛围的神怪故事,说在一处不知名的深山里,住着被世人追捕猎杀几近灭绝的虎族。虎族的首领是道教张天师的弟子,他向天师痛哭着陈述了族之不幸,天生为虎,注定与妄杀相随,又因珍贵而被世人所猎,内心痛苦不已,求天师给予解救之道。天师悯其可怜,又有悟道之心,便教其族修练成人之法。虎族之人得到天师恩教,自此从杀道解脱,但毕竟与世人有异,并不能融,遂在深山,世人不得入之境隐居,世世代代,修行生养至今。
文章的行句非常流畅优美,故事也好,下面跟贴多到翻了七八页,称赞之词溢满,大多是说这个故事编的有趣。
阿姗却知道这并不是故事。这是阿原他们一族的真正来历。
所有失去火光的希望重新又燃烧起来。她把这个神怪论坛所有的贴子都看了一遍,寻找流影的每一篇文字。
很幸运,这个流影是论坛里颇出名的作者,写了一系列神怪的小故事,文字清新,寓意深远,很受坛子里人的喜爱,甚至有人为他建了□□群,邀请流影加入。
阿姗不知道这个流影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找到他,但她知道,留影是她找到阿原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通过了□□群的入群审核,阿姗在群里不断地发着消息问:“请问流影在不在?”
几位好心的网友告诉她,流影从来没入过群,这里只是他们自发讨论的地方。
阿姗原本满是热情的心突然被浇了冷水,郁闷的趴在桌上半天爬不起来。
重新整理了心情,准备关了电脑睡觉时,□□上却有个陌生的头像闪了起来。
“你好,请问你要找流影吗?”
“是的!你知道流影的□□号吗?”阿姗急切地敲打着键盘。
“我就是流影。我在□□群里并未用真名。”
阿姗激动的眼睛发花,太好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流影了。
“流影先生,你好,我在论坛里看了你的文章,很喜欢。”
“是吗?谢谢。对了,看你的□□资料很年轻,就叫我流影叔叔吧!用年龄来计算,我是你的长辈。”
阿姗断定这位流影就是虎镇的人,搞不好是阿原的亲戚也说不定。
“流影叔叔,所有人都只觉得你的故事写的好,但我知道,你笔下所有的故事,都是真实的。”
流影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你为什么相信?”
“因为我去过虎镇。”
这一次,流影沉默的时间更长。
“小姑娘,你是入戏太深了。我所有的文字,都是虚构。”
“不可能!”阿姗坚定地敲打着键盘,“我知道,您说的都是真实的。”
“真实,”流影做了个笑脸,“谁又能分的清真实与虚幻呢?或许此刻和你聊天的我也是虚幻。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小姑娘,早点休息,我要下线了。”
“好吧。我还能再和您聊天吗?”
“当然,晚安。”
流影的头像变灰,下线了。
阿姗彻夜难眠。
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所遇的虎镇,自己所爱的阿原,并非梦境。
如果只是她的梦,怎么可能有另一个人全无二致地描述出来?
虎镇真的存在,阿原他就生活在那个桃源般的地方。
****
阿姗为了等流影,每天晚上都守在电脑前,但流影上线的时间却不多。就算偶尔出现,也只和阿姗不重不轻地聊上两句,对她的追问始终避而不答。阿姗在这样让人心焦的交流里渐渐疲乏,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放弃阿原。
日子如水而逝,转眼又是秋天,阿姗与阿原相别已经一年。
生活依然平淡,工作,上网,做实验,写报告。阿姗遥望天际,努力回想着离开时阿原在夕阳下的微笑。却已经有点模糊了。阿姗好怕,她怕自己会一点点把阿原忘记,再也想不起他的模样。
这天正在埋头努力做实验,所长打了内线电话叫她去办公室。
阿姗换了衣服,洗净手来到所长办公室,所长正打电话。阿姗兀自在他对面坐下,托腮等他打完电话。
所长终于打完电话,笑眯眯地对阿姗说:“小林,你是我们所里连续两年的优秀检验师,这次市刊配合政府打击假药的活动要给我们药检所做个专访,所里决定,配合的工作就由你负责了。”
“我?”阿姗吃惊地张大了嘴,“我怎么配合?”
“其实很简单,配合市刊的记者,跟他讲讲你的工作经验,还有我们所取得的重要成绩就可以了。”
“哦。。。这样啊。”阿姗心想,这种麻烦的事就往我头上推,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呢?
“市刊的记者现在就在会议室里,我已经见过了,很不错的年轻人,阿姗,你快过去吧!”所长眉眼生花地笑着,那表情怎么看都像是电视里推销滞销姑娘的媒婆。
“可是我的实验。。。”
“实验就让别人去做嘛!他们手上案子也不多,闲着也是闲着!”所长把阿姗推了出去,继续打他的工作电话。
阿姗叹了口气,往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所在的四楼非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走廊里只有阿姗高跟鞋发出声的清脆声响。
门半掩着,可以看见里面隐约的人影。
“你好,我是林姗,这次您的工作,所里派我配合完成。”林姗落落大方地走到那人身后,微笑着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市刊的记者季流影,初次见面,以后的工作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啊。。。。”林姗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握住了,牢牢地握着,那掌心里一点点升起热热的温度。陈姗的眼睛也随着那温度渐渐变热,最后,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阿原!”阿姗眼前泪花一片,所有事物都变的模糊,唯有那人的脸,脸上微微的笑,还有两颗可爱的虎牙依然清晰。
“阿姗!”阿原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我说过的话,总要兑现。答应过我的人,也不能反悔。阿姗,你得嫁给我。”
阿姗红着脸把头埋在他怀中,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揪住他的鼻子恼道:“季流影?流影叔叔?你这个坏蛋!”
阿原露着虎牙,难得地狡黠一笑道:“其实,我不但是只威武漂亮的老虎,也是个聪明邪恶的老虎。”
阿姗噗地笑将出来,不依不饶地捏着他的鼻尖道:“我不要嫁了,你把我吃掉算了。”
阿原笑意更甚,“好啊,那现在就来吃。”
〈遇虎〉完
唉,终于把这故事给写完了~~
这个故事要送给两个可爱的人。
这个世界很神奇,我们会遇到改变自己命运的人,或者。。。是一只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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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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