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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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玄有些坐立不安。
本就花费时间的妆发，因为心底的焦躁更显漫长。为了不被祁斐和其他人看出来，他索性闭眼假寐。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逃也似的离开化妆间。
花姐一头雾水，边给祁斐整理头套，边说道：“怎么了这是？曲导那边催得急？”
“大概是吧。”她的助理随口说道。
青年没搭腔。他摸着垂到胸前的假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这边眉毛是不是画歪了？”
“哪里？我看看。”花姐停下手里的动作，仔仔细细检查，“这么一说，是有点。别动，我给你改改。
助理让到一边，捧着脸感叹，“祁老师好认真哦，我都没看出来。”
大庆：“呵呵。”
天真！
什么认真。心情不好吹毛求疵罢了！
*** ***
另一头，余秋玄三步并作两步，走路都带风。
黄龙背着包，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小跑，“秋哥！等等我啊，现在还早。小心！”
他提醒得还是晚了些。话音刚落，余秋玄就在拐角和人撞了满怀。
余秋玄踉跄两步，扶墙站稳。对面的人就没这样的好运气，手在空气里乱抓了几下，“哎哟”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事吧？”
“还好。”那人披头散发，瓮声瓮气回答。
余秋玄和黄龙一左一右把人拽起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周仪。
“摔到哪儿了？”
“没有。谢谢。”女孩的头晃得像拨浪鼓。
她的眼圈红着，眼皮浮肿，明显状态很不对劲。但既然对方不肯说，余秋玄也不好继续追问。
“快去吧。”
“嗯。”女孩哽咽了一下，埋头跑开。
黄龙疑惑道：“怎么回事？这大清早的，哭什么？”
余秋玄被他的逻辑打败了，“不开心难道还得挑时候？”
“也是。”
走到外间，两人遇见正从保姆车下来的另一位演员。
发现余秋玄，对方很热络地打招呼，“小余老师，这么早开拍？”
这人名叫彭晓军，早年曾经到过二三线的位置。息影将近十多年后重出江湖，因为形象大不如前，现在几乎都饰演长辈的角色。
毕竟有多年的演艺经验，又是科班出身，彭晓军的演技倒不错。但为人油腔滑调，喜欢看人下菜，第一天开工就把群演直接骂哭了。余秋玄不太喜欢他。
但剧组不是无菌室，无论喜欢与否，总归要共事几个月的时间。
余秋玄不想把关系搞僵了，礼貌地回应道：“今天第一场。彭老师也挺早。”
寒暄了两句，分道扬镳。
一上车，黄龙就像开机关枪，气呼呼说道：“秋哥，你也太有礼貌了！这人开始一直对你不咸不淡，后面看你和祁老师关系好才巴上来。也太那个了！还有你看他对群演那态度，嚯，拿着鼻孔看人，骂得也忒难听了，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的！要不是副导演把他拉到一边，他能再骂半天！”
“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秋哥，你也太佛了。”
“……”这可不是佛，而是这种人不值得浪费时间罢了。
*** ***
到现场时，曲明喆和正在吼人。一问才知道是个小布景出了问题，需要重新搭建，拍摄向后推迟半个小时。
黄龙扼腕道：“早知道这样，也不用紧赶慢赶过来。秋哥你还能多眯一会儿。”
余秋玄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这话说得不合适。他比出停的手势，“演员等戏是应该的。导演们要求精细是好事。
这时黄龙也反应过来话说得有点得罪人，尴尬得直抠脑袋，“是我没经验乱说话了。”
“你上岗比较急，很多东西可以慢慢学。可有些话，私下说说没什么。但在片场这里……”
余秋玄的语调和缓，又不失严厉，“宁愿少说多做，免得莫名其妙树敌。”
这还是他头一回用这种口吻和黄龙说话。年轻人仿佛霜打的茄子，诚惶诚恐道：“我知道了，秋哥！我一定好好反省，认真改正。”
看把孩子吓得。余秋玄暗自想笑，但为了让他明白事情的严肃性，依然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知道就行。你去旁边坐吧，我想一个人看看剧本。”
被一团乌云笼罩的年轻人表情灰败地走向墙角，蹲下，仿佛一朵生在阴暗处的蘑菇。
余秋玄偷笑了一会儿，翻开剧本看了几页。忽然，他又想起那篇文，还有早些时候自己的反应。
“唉——”还教育别人，他能好到哪儿去？
那篇东西不是他写的，心虚慌张实在没必要。看看又不犯法，是吧？
以后坚决不看了！
正在自我检讨，那边大着嗓门咆哮完毕的曲明喆，扭头发现他，招招手，“小余，来。”
“曲导？”余秋玄连忙走过去。
曲明喆努努下巴，语重心长道：“小卫不如你有经验，等会儿你带带他，咱们争取少拍几条。”
顺着曲明喆的指向，卫宴安正坐在不远处，专心背着台词。
迄今为止，余秋玄还没拍过和卫宴安一起的戏份。只记得剧本围读时，卫宴安虽然不出彩，但也没拖后腿。
“还是经验不足，不像你们那样习惯镜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曲明喆露出牙疼的表情，不禁让余秋玄为了接下来的拍摄有些隐忧。
*** ***
又歇了一阵，布景抢救成功，所有人员就位。
众所周知，拍摄顺序与播出顺序完全两样。前一天反目成仇，第二天缠绵悱恻，有时甚至上下午拍摄的内容时间跨度也非常大。演员嘛，日常精分又能保持情绪稳定的一群人！
他们今天拍摄的是剧情中段的内容，前半部分是余秋玄的独角戏——
顾良弼自外游历归来，皇二子顾明昱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雕梁画栋的屋舍里，雅乐绕梁、环肥燕瘦、珍馐美食。
顾良弼端坐席上，四下环顾——
这些都是如他们这般的天潢贵胄们应该享受的生活，但他不禁想起路途中遇见的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辛苦劳作却被水患毁掉一年生计的老农，还有为了让弟妹奔哥好前程把自己当街卖掉的少女……
一时间，内心止不住悲怆恍惚。
他饮完杯中酒，趁众人酒醉，溜到外间的小花园里。凭栏远眺，依稀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求饶声。迟疑片刻，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卡。很好！晚些时候再补些近景！”曲明喆从监视器后探出半张笑脸，比了个OK的手势。
余秋玄退到休息位，拧开保温杯盖，悠然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卫宴安的主场了。因为曲明喆先前的要求，他对年轻人的表演格外关注。
“殿下，殿下！奴婢早在幼时便许了人家，只等半年之后放出宫，便与未婚夫郎完婚。还请殿下饶了奴婢罢！”一名宫人伏跪在地，缩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地求饶。
而她的身前蹲着位华服公子，好整以暇的态度和那名宫人形成鲜明对比。
“慌什么？”公子微微一笑，“跟了我，锦衣玉食，总好过你到宫外吃糠咽菜。”
宫人整个一僵，继续求饶磕头。
嗯……该怎么说呢？有点别扭。
余秋玄刚捏住下巴，曲明喆已经喊了卡。他举起扩音喇叭，踩在椅子上，“你是皇子，不是街头恶霸。就算逼良为X也要摆出理所当然的气势，别慌慌张张的，好像宫女要强了你一样！”
余秋玄：“……”这开局好像不大顺利的样子。
大概因为这样的表述太清奇，有工作人员憋不住笑出声。曲明喆喊话的时候，场内一直很安静，便使得声音过于醒耳。
“是谁在笑？”曲明喆一记眼刀HOLD全场，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好的，曲导。”卫宴安的反应还算淡定。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再次投入拍摄。
同样的台词说了第二遍，曲明喆没吭声，他又接着往下演。
“怎么？你不愿意？”公子惊讶反问，疑惑地用扇面点点嘴唇，“为何不愿？”
“卡。这里的表情和语调再处理得更细腻些！”
卫宴安只得重新来过。
“卡。别软绵绵的。你的跋扈呢！不可一世呢！”
卫宴安又演了一遍，但仍旧没能达到曲明喆想要的效果。
余秋玄的开场太过顺利，导致所有人差点忘记，曲明喆龟毛起来有多难搞。再说，卫宴安的表演确实瑕疵太多，也难怪不过。现场的气氛瞬间冷凝起来，连最迟钝的黄龙都抬头东张西望。
卫宴安无措地揉搓着衣袖，表情明显有些慌，但凡心肠软点的人，必然不忍心这时候继续苛责。
偏偏曲明喆从来不心软。只要一开拍，他立刻切换到六亲不认模式。
曲明喆虎着脸，大马金刀往位置上一坐，“再来！不拍到我想要的效果，咱们就一直重来。反正这才早上，时间多得是！”
旁边的副导演急得像颗跳豆，拼命用手扒拉他。意思其实很好懂：差不多得了。说得容易，又不是预算没上限。
这倒提醒了曲明喆。他冷哼一声，顺了顺气，仔细想想确实不划算。于是暂停进度，把卫宴安喊过去说戏。
经过多方努力，这条总算过了。花的时长几乎是余秋玄那段的三倍有余。
曲明喆点了根烟，生无可恋地吐出个烟圈，“继续吧。小余，该你上场了。”
余秋玄丢开剧本，步入之前设定好的点位。这段的起点是他听到宫人的哭闹，循声而去。
月夜、花香、小径，女人凄迷无助的哭声。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当目睹弟弟调戏宫人的戏码时，顾良弼怒火中烧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她凭什么就要愿意？！”
年轻公子一愣，抬起头嗤笑出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一个没有封王的皇子，自然比不上哥哥的气派。当年谁不知信王殿下的红颜知己多如鲫，甚至还有红粉佳人自荐枕席，令人羡慕。”
“卡。顾乐逸，这是你亲哥，不是你的杀父仇人！表情收一点儿！既爱又敬又恨，懂吗？”曲明喆用喇叭敲了敲椅背。
“懂了。”卫宴安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并对余秋玄歉然道：“对不起，余老师，都是因为我才拖累你重拍。”
余秋玄对此没什么意见，他有心理准备。何况，谁都有露怯的时候。
“没关系。我们再来。”
余秋玄感激地望着他，泪水似乎在眼睛里打转。
“别啊，免得花妆。”
“嗯。”
于是又来一遍，仍然不过。
“什么是层次感？就是人设的多样性。顾乐逸这人固然讨厌，但他同主角一样，内核是悲剧。悲剧应该让人同情，而不仅仅是厌恶。再来！”
大概是这段话点醒了卫宴安，这条磕磕巴巴总算过了。
紧跟着是顾氏兄弟相争，情感爆发的重头戏。曲明喆决定趁卫宴安状态还不错，接着拍——
被一母同胞的弟弟含枪夹棍说了一通，顾良弼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既然知道自己身为皇子，那为何不顾体面，逼迫一名宫人？”
顾乐逸冷笑一声，“逼迫了又如何？当年在温泉行宫内父皇还不是……”
顾良弼急忙打断他，“顾乐逸！你莫不是已经醉了？还不慎言！”
掌风扇到年轻公子的脸上，如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顾乐逸摸着脸上的巴掌印，吃吃笑了两声，说道：“没想到咱们的信王殿下，也有谨言慎行的一天？”
顾良弼情急之下扇了弟弟耳光，心里十分后悔。再听他称呼自己的封号，竟有彻底疏远的意思，当下心痛难耐。
“乐逸，还记得小时你偷跑到佛堂找我的情形吗？”
“那么久远的事，我早就忘光了！”
“卡。重来！”曲明喆用力咬着烟屁股，一张脸拉得老长。
他用手里成卷的行程安排敲敲监视器，“顾乐逸，注意表情控制！”
卫宴安的脸刷地白了，“对不起。”
他求助地看向余秋玄，沮丧道：“余老师，我实在太差了。”
“曲导只是在磨戏，你别往心里去。”
“可我要是一直过不了该怎么办呐？”卫宴安仿佛抓住救命稻草，非要得到一些实质性的保证才肯罢休。
但这种答案，余秋玄给不了。崩溃、自愈、进步，谁不是在失败与修正当中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再试试。”他说道。
“好。”
但接下来的拍摄仍不顺利，曲明喆仿佛卯足了劲找茬——
“卡。顾乐逸你不是单纯恨顾良弼吧？！”
“卡。顾乐逸你今天没吃饱饭？”
“卡。顾乐逸这个表情太僵了！”
一遍又一遍，顾乐逸的名字回荡在摄影棚内，卫宴安的脸色白得像纸。由于紧张，他接连忘词。
“算了！休息十五分钟。”再生气曲明喆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磨磨后槽牙，不情不愿地宣布。
所有人顿时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压力化作尼古丁弥漫在空气里。
“余老师也来一根。小卫老师？”
余秋玄道了谢，拿起一根，夹在指间没有点火。
“我不抽烟，谢谢。”卫宴安婉拒过后，好奇地问：“余老师竟然抽烟吗？”
这话问得，就像小学生惊叹老师也会上厕所。
余秋玄不禁失笑，“偶尔。”
“好难想象哦。”年轻人歪着脑袋，露出惊诧的表情，“余老师抽烟的样子。”
“这有什么？我难道不算人吗？”
其实不演戏的时候，这孩子的性格还挺可爱的。
休息结束后，卫宴安的状态恢复了些。尽管仍会NG，但次数比之前少了很多。与此同时，曲明喆大概也骂累了，觉得不满意就挥挥手让重来，既不暴躁也不咆哮。
晚上九点，拍摄终于艰难推近到最后一场。这场没有余秋玄的戏份，他已经卸完妆，坐在一旁休息。老实说，从早五点到现在，他是眼睛花，腿也软。如果现在有床，肯定不顾一切扎进去。
他打哈欠了间隙，场内的顾乐逸给了宫人一记耳光。
“滚！”
“多谢殿下宽恕。”
遵循沉默是金一整天，黄龙已经憋到极致，“秋哥，这场简直是小卫老师演技的高光时刻。你看，这抽巴掌的速度、角度，狠劲儿。活脱脱一个泄愤的顾乐逸啊！”
“……”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重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