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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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了。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站台上挤满了人。
沈默感到一阵头晕，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一个角落坐下。
人，人，全是人。
我要逃，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同学，你怎么了？”一个温暖的声音传来。
沈默抬起头，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眼睛明亮的男生正焦急的望着自己。
“没事，”沈默再次低下头。
男孩没有离开，而是坐下同她说话。
如同我的名字，我不喜欢说话。
其实小时侯我是个很活泼的孩子，但自从七岁那年爸爸失踪后我就很少说话了。我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听妈妈喋喋不休的咒骂爸爸，并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献上自己的屁股。
经过交谈——其实严格意义上讲是那个男生的演讲——沈默得知他叫姚肃，是中文系大三的学生。
忙完入学手续，已是下午四点。
“终于忙完了，”姚肃伸了个夸张的懒腰，拍拍肚子说，“不行了，肚子不听话了。一起吃饭吧。”
“我不饿。”沈默转身想走，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起来。
姚肃笑了一下说：“等我，很快。”
当他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面包和牛奶。
“先将就吃吧。”他将东西递给沈默后拎着箱子向前走去。
沈默看着手里的面包楞在了原地。
“嗨，快走呀，送你去宿舍。”姚肃回头大叫。
“恩。”沈默蚊子似的答应了一声，快跑几步跟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很感动。已经有多久没人关心过我了呢？
宿舍的其他五个人都已收拾好了，正坐在床上闲谈。
姚肃放下箱子说，“你先铺床，我去打热水。”然后拎着热水瓶出去了。
“哎，那是你哥吧？长的真帅。”睡在沈默上铺的女孩兴奋的探头问道。
“不是。”沈默没有抬头，仍旧收拾自己的床铺。
“恩？”女孩的头很失望的缩回去了，“你男朋友？”
沈默的手停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不是。”
女孩再次兴奋起来，“给，吃苹果。”说着递来一个苹果。
“谢谢，我不吃。”沈默说完端着脸盆出去了。
从进入宿舍的那刻起，我就很讨厌我的上铺。
她很漂亮。但我讨厌她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她穿着漂亮的及膝的短裙。
我讨厌裙子。
从八岁那年因为我想要那条美丽的连衣裙而被妈妈打了一顿之后，我就开始讨厌裙子。我至今仍记得她打我时那狠毒的眼神，她说，“怎么？你想穿上漂亮的裙子去勾引男人吗？”
姚肃打水回来将一袋苹果递给沈默，“我看这苹果不错，就给你买了。”
“谢谢。”沈默将苹果放在床上。
“喂，帅哥，你叫什么名字？”沈默的上铺打趣道。
“姚肃。”姚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
“什么？严肃？你那样可一点也不严肃。”女孩笑了一下，马上正色说道，“老实交代，你跟我下铺什么关系？兄妹？恋人？还是......”
女孩们哄笑起来。
“老实交代。”
“快交代。”
......
姚肃的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神经病。”沈默“啪”的一下摔门冲出去，所有的人都楞在那里。
我现在讨厌我宿舍所有人。
那群放荡的女人。
我总是碰上放荡的女人。
记得初二时我的同桌是班里的文娱委员，每天都有成堆的男生粘在她身边。我讨厌她和他们。事情终于在我将她的文具盒扔进厕所后得以解决。老师将我调到了最后一排，那里，我没有同桌。
天色暗了下来。沈默一个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一阵风吹来，有点冷，她不禁缩了缩肩膀。
“沈默——沈默”是姚肃的声音。
沈默刚想回答，却听见一个女生的声音，“你说她去哪了？不会回家了吧？”
“哼，你当然希望我从你眼前消失。”沈默冷笑了一下，将身子往树影里缩了缩。
“不在这里，我们到别处找找吧。”女生再次说道。
“恩。”
沈默忽然失望起来，一股酸酸的感觉遍布全身。
“啊，”一只小鸟从沈默头上飞过，她不禁尖声叫道。
“沈默，你怎么躲在这也不出声？你知道我们多着急吗？”姚肃看见沈默有些生气的说道。
“是吗？”沈默装作满不在乎的站了起来。
其实刚才那只小鸟并没有吓到我，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尖叫。或者，我只是希望他能找到我吧？
那天晚上，同其他宿舍相比，218格外安静。
经过刚才的风波，大家都失去了开卧谈会的兴趣。
我知道经过这件事，她们都不会成为我的朋友了，但无所谓，反正我也不需要朋友。
第二天，沈默很早就起床了。她在校园闲逛，却看见她的上铺迎面走来。沈默刚想转身，她却叫道：“沈默，沈默，一起走。”说着跑过来亲昵的拉住沈默的手。
“我叫林晓蓓。”女孩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你生日多少啊？”
“八月二十一。”
“那你排老五。”林晓蓓看见沈默疑惑的眼神就笑了笑说，“你昨天没来时，我们排了生日。大姐是冯依，就是住你对面的那个，我是老二，大姐上铺是陆潇潇，是老三，老四睡陆潇潇对头，叫毕静，你老五，老六程夕佳。”
“噢。”
林晓蓓已经“五妹”的叫起来了，我没有反对。但我没反对并不代表我就真的愿意当她五妹，我只是懒的反对。
周五晚上，沈默被林晓蓓她们拉去参加迎新晚会。
礼堂里人头攒动，沈默挣脱林晓蓓的手漫漫退到礼堂一角。
礼堂里很热闹，但我的心里依然是那样平静，或许它从来都不会热闹起来吧？
“嗨，沈默。”
姚肃的声音打断了沈默的沉思。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不和大家玩呢？”
“恩......我跟她们不熟。”
“你呀，”姚肃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站在沈默旁边。
“主席，主席，”一个漂亮的女生风风火火的冲过来，“姚大主席啊，大家都等你讲话呢，你倒好，躲这清闲来了。”女孩像机关枪一样一阵抢白，发现了姚肃身边的沈默，“这是——”
“沈默。”姚肃介绍道，“这是刘倩，学生会秘书长。”
“你好。”女孩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沈默，沈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哼了句，“你好。”
“好了，别在这缠绵了，快走吧。”刘倩拉着姚肃向台上走去。
一抹红晕悄悄的爬上沈默的脸颊。
那天晚上，我就一直躲在那个角落。
姚肃站在舞台中央像个王子。我就那样远远的注视着他。不知道他看见我了吗？
姚肃刚下台，林晓蓓就尖声叫道，“姚肃，姚肃，我在这里。”并且不顾周围人的侧目，不断挥动右手。姚肃微笑了一下，从人群中挤过来，“你好。”
林晓蓓抓着姚肃的胳膊兴奋的说，“你刚才讲的太好了，简直帅呆了。”姚肃再次微笑道，“沈默呢？你们怎么不在一起？”
林晓蓓的脸拉了下来，“她啊......谁知道呢。”随即有笑道，“你也知道，她不合群的。我们别管她了，到那边玩吧。”说着拉着姚肃的胳膊向旁边走去。
看着林晓蓓，冯依她们灿烂的笑脸，姚肃的心忽然微微颤了一下，“还从来没见她笑过呢，不知道她笑起来什么样子？”
姚肃跟林晓蓓走了。
隔着远远的人群，我看见他一直在微笑。
我对自己说，“我数100下，如果他还没看见我，我就离开。”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沈默将“一”拖了很长时间，终于将“百”吐出口。“他没看见我。”猛然一抬头，却看见姚肃温柔的眸子。
姚肃终于看见我了。
但，
已经迟了。
2004年的夏天就那样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铃......"电话刚响，冯依就冲过去。
“沈默，电话。”她失望的将听筒放在桌上。
沈默楞了一下，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给她打电话。
“你快接啊，我还等电话呢。”冯依不耐烦的催促道。
“喂，猜猜我是谁？”一个欢快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来。
“你是——”沈默猜不出来。
“笨蛋，傻瓜，白痴。”电话那边的人忍不住骂道。
“胖子。”听到这熟悉的骂腔，沈默终于想起来了。
胖子叫石博。
我和胖子一起长大。虽然我比他大三天，但他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我们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中考落榜后他随他大哥出去打工，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石博约沈默见面。
沈默兴冲冲的来到校门口。三年没见，不知道胖子长成什么样了？
沈默刚到门口，那个靠在摩托车上抽烟的长发男孩就一直打量她，她厌恶的往旁边移了移，男孩却突然跑过来大叫道，“默默，”
“你是——”沈默惊恐的睁大眼睛，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不良少年。
“好伤心啊，”男孩装做要哭的样子，“你竟然不认识我了。”
“胖子！”看着他狡黠的眼睛，沈默终于认出他就是童年的玩伴胖子，其实现在应该叫瘦子。“这不能怪我，你现在变这么帅，我当然不敢认啊。”
“走，哥请你吃饭。”石博拍着沈默的肩膀说。
“什么啊，我是你姐。”沈默笑着打了石博一拳。
“她笑起来果然很好看。”正好路过校门口的姚肃看见沈默上了石博的摩托车，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只是她为什么从来不对我笑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晓蓓成了我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好沈默，你就和我一起去嘛！”
“又不需要你说话，你只要陪着我就行了。”
“人家一个人不敢去嘛！”
“好沈默，乖沈默，你就答应了吧！”
林晓蓓找到一份家教工作，但不敢一个人去面试。在她的苦苦哀求下，沈默终于答应陪她去。
事情在那个男人出现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如果那天我没去该多好。
不，
如果林晓蓓没找那份工作该多好。
“晓蓓，你来了，快坐。”男人见到林晓蓓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这是你同学？一起坐！”他发现了沈默，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怎么有点面熟？”男人的自言自语传入了林晓蓓的耳朵，她有些紧张的回头看沈默，她正目无表情的坐在那。
“那是——”沈默发现了墙上的婚纱照，她的手不禁有点抖。
“那是沈老板和他妻子的结婚照。拍的挺不错，是吧？”林晓蓓笑着说，抬头却看见沈默发白的脸，不禁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老板？他姓沈......”沈默冷笑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指着林晓蓓的鼻子骂道：“你干的好事。”说完冲出门去。
不会错，就是他。
虽然已过去十一年，虽然他已经人到中年有点发福，但那张婚纱照出卖了他。
十一年前，婚纱照里的男人说：“乖女儿，在家等爸爸。爸爸出去挣大钱，挣了大钱我们好住大房子。”
十一年后，他果然买了大房子，但住进去的却不是“我们”。
“沈默，你今天怎么那么反常？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和沈老板都吓坏了？”林晓蓓气急败坏的说。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对不起啊，”沈默笑着搂住林晓蓓的肩膀，“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真的？”林晓蓓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沈默笑着搂住自己的肩膀？今天果然很反常！
“真的，骗你是小狗。”沈默依然在笑。
“胖子。”看见石博，沈默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默默，你怎么了？你说话呀！”石博有点手忙脚乱。
“我......我见到他了。”沈默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石博忽然拉住沈默的手说道。
“什么？”沈默愣住了。
“我喜欢你，”石博说着将沈默搂入怀中，“我不会像你爸那样的，你相信我！”
“胖子......你”沈默有些慌乱的推开石博却看见姚肃悲伤的眸子。
“祝你幸福。”姚肃说完飞奔而去。
“姚肃！”沈默追了几步随即停住，“算了，追不上了。”
“我知道了。”石博的声音幽幽的从背后传来。
“胖子——”沈默说不出话。
“我知道了。”石博依旧在说，“祝你幸福。”
沈默抬起头，泪水中石博的背影越来越小。
姚肃走了，石博也走了。
他们都不会回来了吧？
或许我是一个不配得到幸福的人。
“晓蓓，怎么现在才回来？”林晓蓓刚进宿舍冯依就关切的问。
林晓蓓没有说话，爬上床拉过被子躺下。
陆潇潇着急的从床上跳下来，掀起林晓蓓的被子叫道：“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他——说——他——喜——欢——我。”林晓蓓看着天花板一字一句的说道。
“到底是谁啊？”
“快说啊！”
“别卖关子。"
......
宿舍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所有的人都围在林晓蓓床边。
沈默看着床边的一条条腿，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厌烦，用被子将头蒙住。
“姚肃。”沉默了半晌林晓蓓终于吐露了实情。
本来以为听到那两个字我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本来以为听到那两个字我会泪流满面，但那一刻我是如此平静。
或许这样的结局我早就预料到了。
是他说“祝你幸福”时，还是她向他挥动手臂时，又或许是见第一面的时候吧？
“嗨！”沈默笑着同依偎在一起的姚肃和林晓蓓打招呼。
“嗨！”姚肃不自然的笑笑，一如他们见第一面的时候。
“你幸福吗？”沈默看着姚肃的眼睛笑着问。
“我很幸福。”姚肃拉住林晓蓓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很幸福。”
“是吗？”沈默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
“再见。”姚肃拥着林晓蓓走远。
“喂，你回来，回来......”沈默伸手去抓姚肃的手，却扑了个空。
“怎么睡着了？”沈默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小公园的长凳上，但这次姚肃不会再找来了。
警车呼啸而过，沈默有些疑惑，眼前却忽然闪现过姚肃那双忧伤的眸子。
沈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却发现宿舍一片沉静。
“怎么了？”沈默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程夕佳神秘的凑到沈默脸边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到底怎么了？”沈默有点不耐烦了，
“出事了，出事了。”冯依神经质的说道，随即又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林晓蓓那个骚货，早知道她干不出什么好事。”
“到底怎么了？”沈默提高声音再次问，眼前又闪现姚肃那双忧伤的眸子。
“林晓蓓脚踏两只船，姚肃发现后去找那人算帐，没想到把人家打成脑震荡了。”毕静大概是宿舍唯一一个正常人了。
“姚肃呢？”沈默有些站不住，虚弱的问。
“被警察带走了，带走了，”陆潇潇模仿冯依的语气说，“林晓蓓那个骚货，早知道她干不出什么好事。”
“那人叫什么？”隔了许久，沈默再次问道。
“好象姓沈，是个大老板。”毕晶说。
我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我还是笑了出来。我想知道 ，我是应该叫林晓蓓二姐呢，还是三妈？
沈默在病房外站了很久，终于推门进去。
男人看见沈默，有些惊讶，“你是——”
“你不认识我了吗？”沈默漫漫走近他的病床，“也是，你走的时候我才七岁......”
“妍妍，”男人叫道，急切的想要抓住沈默的手。
“我叫沈默，沉默的默。”沈默冷冷的将手移到背后，不让男人碰到。
“沈默？她果然很恨我......”男人慢慢靠到墙上，“她还好吗？”
“很......好”沈默有些心虚，来这三个月了，还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呢。
“你打算怎么处置姚肃？”许久，沈默终于开口。
“姚肃？就是那个男孩吗？当然......”
“他是我朋友 ，”沈默打断男人的话。
“你朋友？”男人看了看沈默，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求他，或许，我真的需要一个朋友。
沈默来到姚肃宿舍，他正在收拾东西。
“你在干嘛？”沈默着急的问。
“收拾东西走人啊。”姚肃无所谓的笑了笑说。
“可是他已经不追究你的责任，学校也撤消对你的开除处分了，”沈默更加着急了。
“这是什么，施舍吗？”姚肃捏紧了拳头，脸因为生气涨的通红。
“什么？”沈默有些生气，自己作了那么多，他竟然这样说。
“难道不是林晓蓓让那个男人撤消对我的起诉吗？”姚肃将脸转过来，“你转告她，我不需要她的施舍。”
沈默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当初是她追的我，现在我先甩了她，两清了。”姚肃的自言自语传到沈默的耳中。
沈默又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
“沈默，我......"姚肃看着沈默，张了张嘴，又转过头去，“你能送送我吗？”
“恩。”沈默低下头。
姚肃提起箱子往楼下走去。
沈默看着他的背影，楞在了原地。
“嗨，快走呀。”姚肃回头叫道。
“恩。”沈默哼了一声，快跑几步跟上去。
姚肃拎着箱子走在前面。
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就在三个月前，我就这样跟在姚肃的后面。
只是，方向相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