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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自古每年三到五月定为春季,到四月中旬晚八到九点钟群星璀璨之时,你会看到苍穹下最耀眼的北斗七星斗柄指向东方,是那一缕永远也追寻不到的光,每天清晨绽开的地方。
      有些恒星并不那么亮,或许在几亿年的光阴里,在膨胀、收缩、挤压之后,变成黑洞再消逝蒸发。又或许,它们在历经了沧桑,物质的洗刷后,演变为了万众瞩目的那一颗,夜空中最亮的星。
      但绚烂之后,又将是无法复原的毁灭。

      北斗星会追逐阳光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会一直追逐你,直到天荒地老。

      “轰——隆隆——”
      H市的瓢泼大雨一泄如注,从老破居民楼的劣质塑料雨蓬边缘形成水柱,一股脑浇在长满苔藓的残破水缸中。雨滴溅起水花,惊动了一旁打盹的黑猫,‘喵’了一声,迅速化为一团黑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一侧的残灯断断续续地闪着幽黄的灯光,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潮湿,阴暗,闷热,死寂。
      “哐——”易拉罐被重重地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声。
      一个身穿有几处撕裂的黑衣,头顶黑鸭舌帽,身段高大却骨瘦嶙峋的年轻男性倚靠在满是尘垢的墙边,幽黄的灯光打在他肮脏的脸上,显得惨白又毫无生气。
      “妈的……”
      他用脚狠狠碾碎那个无辜的易拉罐,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丝毫顾不上暴雨已将他冲刷地浑身湿透,黑色外衫变得半透明,紧贴在扁平的腹部上,几道纵横交错的带血伤疤若隐若现,如今淋了雨感染,越发感有钻心的疼痛袭卷上来。
      手机在电量即将透支之际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映着惨白的光和一串看似陌生的号码。
      他面无表情地摁了接通键,扔在一旁任由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声传出。
      “儿,儿子?儿子!……是我,是爸爸……你是高——”

      ……

      “嘟——嘟——”
      最新款土豪金智能手机发声孔中传来了冷漠地挂断声,和高档鹅黄水晶灯闪烁出金碧辉煌的灯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一秒,手机弹窗弹出数条来自银行的讯息,被一只蜡黄的手慌张地飞快掩去,将其快速黑了屏后,又弹出一条未显示号码的短讯:
      “人已经弄回H市,活着,尽快交钱。”
      中年男人秃顶油腻,昂贵的西装和皮鞋套在他身上显得荒诞滑稽,他颤抖着手,最终叹了口气,眼底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
      身段窈窕的少妇绾着棕色卷发走向宽敞硕大的客厅,露出一丝娇媚的微笑,向中年男人的腿上一靠,白皙的双臂搭在他的肩上,软糯道:“怎么啦高总?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没谁……就以前一合作伙伴。”
      “那这是有大项目要谈了?”
      中年男人搂住女人的腰,略带紧张的自豪:“是是是,那必须是大项目。”
      女人狐狸般狡黠地嬉笑,殷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在男人的耳里全部消了音,朦胧了。
      ……
      他缓慢地将脸与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抹去,不耐烦地将已经丧失全部电量的手机丢进裤袋里,仿佛如释重负般,倚着墙一点一点地滑下来,最后蹲坐在墙角边。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枪响和警笛声,也恐怕是自己幻听了。
      从此以后,这一切都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幽黄的灯光将他狭长的眼睫在脸上投射了一片昏暗的光影,他拱起肩膀,用单薄的双臂环绕住了自己,世界仿若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搔了搔早已不记得多久没洗的头发,疲惫地合上了眼。

      ——滴答。
      一滴水珠断续延绵地滴在了雨棚上,顺着雨蓬落在了废弃的水缸中,激起一阵阵涟漪。
      雨下了大半夜,到约莫凌晨时,雨终于停了。
      东方一抹隐隐约约的金光闪现,与火红交织似欲喷薄而出。晨起的清脆鸟鸣唤醒了空旷无人的街道,随之而来的是新鲜带泥土味的潮湿空气。
      居民楼的楼梯间里传来了不和谐的脚步声,一位身穿校服,高中生模样的男生从破铁门里急匆匆地冲了出来,手里举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这一阵吵闹把门口颓唐在已经断电路灯下的年轻男子吵醒了。他本就睡得不好,又淋了一夜的雨,头痛欲裂之下充满敌意地盯着吵醒他的家伙。
      两个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对方,呆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空气仿若凝固。
      对方差不多一米七几的个头,规规矩矩地穿着整洁的校服,大概是某个H市学校的高中生,长得白净,甚至可以称得上俊俏可爱的五官和又有些急躁毛糙的做事形成了反差。

      那少年先有所举动,慢慢一步步走向他,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你……你没事吧。“
      “……”
      少年见他没回应,伸手将红薯塞进他手里,尽管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那少年依然说道:“饿不,这个给你吃。”
      男子看着手中温腾腾的红薯愣了几秒,知道对方将自己错认为流浪汉了,心中怒火中烧,愤怒与怨恨越发不可遏制,于是手上青筋爆出,将红薯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红薯大半个坨在地上,立马就有苍蝇蚂蚁拥了上去大快朵颐。

      “欸你……!“少年一皱眉,”你这人这么这样,我又不是诈骗的,害你做什么。“
      少年叹了口气,看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仿佛有些心疼:“……你最好还是别淋雨了,就顺着这个巷子出去,右转到头,那里有一家收容所的,你去那里总比躲在这里强啊。”
      “去劳改也总比糜烂在这里混吃等死好,你难道曾经就没有想过以后怎么过吗?”

      他骤然抬头,怔怔地对上了那少年青葱岁月的明亮眼眸,魔怔般地微微颤抖。
      ——不,不是这样的,曾经也……
      ……但我早就没有曾经了。
      他又不屑地低下了头,摆出一副“管你毛事”的姿态。
      “你人生遇到瓶颈丧有什么意义?不如努力工作啊,造福社会啊,为人民服务也不错,国家总给你口饭吃。”
      年轻男子听着这少年的滔滔不绝,由于近期的遭遇,他见了拳头就硬,嘴里顷刻就能飙出八百句脏话。要不是自己死死忍住,明天就能被直接送进局子里了,三餐管饱,从头干起。
      “……“少年被他整得一时无话,摸索着这个学期奖学金申请表上面”社会服务“这一栏又要空空如也了。

      旭日东升,万丈金光从远处穿云而出洒落大地。
      少年逆着光,唇角带笑,仿佛就是阳光和青春的化身,融化万事万物。他伸出手,如神一般,说出完全不符合神的话:“内啥……我是华天第二中学高一三班的学生,我叫郤湘阳!就是谷耳郤,湘水的湘,阳光的那个阳。额,希望你找回生活的意义,努力想开点。要帮忙的话,请一定找我,啊不是,请一定说出来别憋着。”
      ……
      男子眼皮狠狠颤抖。
      他……其实是想收到表扬书给学校公开表彰的吧。
      老子见得多了去了,傻子。
      他也完全没力气回骂,索性挪了挪身子,闭上了疲惫的眼。

      郤湘阳说罢,看没起效果,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同时还不忘向他招招手告别,并挤挤眉进行暗示,还加了一句“你不要蹲在这里了,容易感冒的。”
      走个屁,让我赶紧腐烂掉,发臭掉,最后你们就能发现一具尸体,也好给那人畜不如的,看看我什么好下场,也能让他们都如愿以偿。
      ……
      在星星点点的晨曦里,男子无动于衷,而郤湘阳的身影却渐渐消失在小巷尽头的光芒里。

      一缕阳光轻轻吻上了男子半干的发梢。
      等人彻底走后,连巷子都恢复了原来的阴暗寂静。
      他突然瞪开血红的双眼,从不远处的地上赶走成群嗡嗡的虫子,疯一样地捞起红薯,颤抖着手,一口一口地吃掉,再艰难地,一点一点吞咽下去。
      我要死了……就这么烂在大街上,像低贱的臭虫一样死去。
      让我去死。

      他躺在原地,双眼呆滞望着碧蓝如洗的天。
      看着白云缓缓飘进视野范围,又缓缓飘出视野范围,如此循环往复。
      恍然间有种沧海桑田之感。他就这样又躺了十个小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不死……“
      到底是谁给的这条命……?!
      他开始觉得这命太硬了也不是好事。
      “
      ……小葵!
      ……阿葵,阿葵回家……“
      回家……
      脑中飘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向千里之外。

      “等等?!……你你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少年惊讶的声音刮破天际。
      男子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你,你不会是通缉犯吧,不会吧?”郤湘阳有些恐慌,好看的眉头皱起,倒吸一口凉气,“我先告诉你我没钱没权没势啊,除了做题考试我什么都不会,你要是图谋不轨我就报警了啊……!”
      “……”

      男子一脸冷漠睁眼盯着郤湘阳的脸看。

      等等,他……
      男子愣住了。半晌微微蹙眉,细细打量着对方的脸庞。
      他是……的……吗?

      “你……”
      男子一脸狐疑。
      “我?”
      “你……你的父亲……他如何!?”
      “啊?”郤湘阳一脸懵。
      “嗯?你跟我爸是故交?”
      “……”
      “我爸好着呢,每天早起连打五次八段锦,广场舞大妈都看疯了,天天蹲那儿防着我妈阻碍她们要我爹微信呢,简直是逍遥老王子……”
      “……”
      原来是这样,他想,还道是世上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二人。
      只可惜的是,他的一切,终究还是从这个世上干净地抹去了,不留一点痕迹。

      “欸你,别难过啊,”郤湘阳眨眨眼,“哪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如果你想的话?前提你不是什么通缉犯。”
      男子依旧皱眉,不依不挠道,似乎他对对方的父亲极其上心:“你,确定你现在的父亲……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说你这人,”郤湘阳恼了,“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从小养我到大的爹不是亲爹?你脑子没事吧?!”
      郤湘阳急了,甩手道:“你再这样我就直接拉你去收容所了啊!”
      ……
      男子迟疑,最终陷入沉默。
      郤湘阳摇摇头,既不解又气恼地转身离开了。

      郤湘阳快步跑进单元门,脑门上却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开始微微喘气,弓下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贴满小广告的墙。

      “你确定你现在父亲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确定你现在的父亲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男子的话开始在耳边萦绕。

      郤湘阳大概是从清晰的拥有记忆起,摒弃那些错综复杂的,时而闪烁断片的记忆,父亲和母亲对他的态度和别的同学父母对他们的态度有那么些许不一样。他们的眼神中带有期待,热忱,愧疚,遗憾,种种种种。
      与快要溢出来的爱,夹杂着魔鬼般的严厉。
      他开始默默盘算,察觉到一丝丝的异样,但父母却道是他青春期开始瞎想。
      可有那一年的盛夏,阴云密布的,十七岁的生日。
      父母捧着相框歇斯底里的哭嚎,他开始恐慌。
      他知道一定存在的那件事,在某一天终究藏不住,会迸发出来。

      可这里很好。

      “……别管了,都是瞎说的。”郤湘阳驱赶脑中的想法,快步上了楼。

      单元楼外,男子眼中闪过晦暗的神色。
      他摇摇头,无声说出几个字。
      “……不可能。”

      然后终于站起身,而双腿早已抽筋麻木。

      他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气,满肺是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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