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神明有主》三十一化

2、番外

　　000

　　院长说，凌睿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何况你还年轻，这样吧，我给你放两个月的假，你出去玩玩，好好放松一下，换个心情再回来。

　　001

　　两个月的长假，凌睿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他只是顺从的收拾好行囊，关上家门，坐上了向北去的火车。

　　火车车厢里不明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不算好闻，凌睿却不介意，他一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

　　火车况且况且的行驶，把凌睿从深圳载到了江南。

　　江南烟雨凄迷，风景如画。

　　凌睿走马观花的看着，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青石板的小路上长着湿滑青苔，黑色的屋檐坠着清澈的雨滴，拐过街角的时候，凌睿闻见了一鼻子带着神性的香气。

　　抬头看，不远处的雨幕中耸立着一方宝刹。

　　凌睿忽然振奋了一下，他终于找到了件自己能做的事情。

　　雨天的寺庙人烟稀少，连蹲在门口的小和尚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寺庙的神像塑着金身，神情威严。

　　凌睿一个也不认识，不过觉得这不重要。

　　他想，随便那个都好，请神佛保佑王越来世投生个好人家，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凌睿本想说，求神佛保佑让王越生生世世都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可是转念一想又怕神佛觉得他太贪心，不灵验，便把生生世世改称来世。

　　凌睿心想，这辈子我替他求来世，下辈子我再替他求下一世，一样也是生生世世。

　　他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跪下，举着香，嘴里轻声的念叨。

　　凌睿拜佛的目的虽然不单纯，但是他的感情一定是最诚挚的。

　　毕竟，若不是遇上了难事，谁会想到要拜佛求神。

　　那天以后，路过的每一座寺庙，凌睿走都会进去，把里面供奉的神佛挨个拜一拜。

　　一个月，他拜过了江南一带几乎所有的寺庙。

　　最后一天，凌睿走出寺庙的时候，街上又下起了小雨，细细又密密，多情而孤寂，雨笼罩着河边的垂柳，像是一层绿色的纱。

　　凌睿站在屋檐下等雨停，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滴蜡。

　　002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凌睿将行李放在地上，抬眼环视，屋子里干净又安静，没有人气，更没有生气。

　　环视四周，总觉的少了点什么。

　　王越走后，凌睿把王越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沉默着，来到卧室，打开衣柜，看着衣柜里多出来的半边空间，凌睿站住了。

　　王越生活需求不高，什么东西都能将就着用，也没什么时尚的概念，他自己不买衣服，凌睿就帮他买，并且老是帮他买。

　　凌睿走在路上，路过街边的商店，觉得橱窗里的这件衣服小越穿上去会好看，顺手就买下来，后来慢慢的，王越的衣服就越来越多，逐渐占据了衣柜的半壁江山。

　　第一次收到凌睿帮他买的衣服时，王越很开心，迫不及待的穿上，跟在凌睿身后不停的转悠，像是一只聒噪的小尾巴，他对凌睿说，这是凌医生给我买的，好看吧！羡慕吧！你没有吧！

　　凌睿就笑着说好看，但是人比衣服更好看。

　　凌睿还说，那又怎么样，我的衣服可全是凌医生给我买的，很显然凌医生喜欢我更多一点。

　　王越瘪瘪嘴，不说话了。

　　凌睿就凑过去吻他，哄着他说，小越，逗你玩的，凌医生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他给我买衣服是为了让我和他穿同款，方便替他去上班，这样，他就能天天赖在家里陪你了。

　　王越掀起眼皮看他，啧了一声说，你告诉他，让他好好上班赚钱，老子才没空陪他，老子也要上班。

　　第二天凌睿回到家里，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件新的男士衬衫。

　　凌睿拎起来看，是他喜欢的牌子，是他的尺寸。

　　没等他说什么就看见王越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目光飘忽不定，不敢看他，挠着头说，给你买的，穿上试试，试完来做饭！

　　凌睿高兴的昏了头，把衣服往沙发上一丢，人就冲了过去，他抱着王越，亲亲他的额头，商量着说，小越，不然我们一起绿了凌医生，好不好？

　　当时幼稚又甜蜜的对话，现在想起来，只有满心的酸涩。

　　两碗面条被放在桌子上，一个碗里卧着一个荷包蛋，一个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

　　凌睿放好筷子，抬头朝客厅望了一眼。

　　电视是关着的，沙发上是空空荡荡的。

　　凌睿有些失落，他想，小越今天是要加班吗？怎么也没提前跟自己说一声。

　　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见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月前，王越说，今晚加班，不回家吃饭了。

　　凌睿回复说，知道了，小越别太累，外面下雨了，凌医生晚上去接你下班。

　　王越回复说，知道了，来的时候路上小心。

　　碗里的面条蒸腾出袅袅的热气，熏红了凌睿的眼睛。

　　他还记得王越喜欢吃溏心的荷包蛋，但是却老是忘记王越已经不在了。

　　凌睿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把手机摁灭，丢在一边。

　　凌睿沉默着吃着饭，他觉得手上的筷子上应该是沾着水，不然不会那么滑。

　　晚上，凌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卧室里的床比单人床大一点，又比双人床小一点，是凌睿挑了好久才挑到的尺寸。

　　这样一来晚上睡觉的时候，王越一个翻身就能滚进凌睿怀里，而凌睿只要一侧身，就能搂住他。

　　卧室里的窗帘没拉，透过窗子能看见外面一点昏黄的路灯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凌睿翻了个身，他觉得这张床好大，这间屋子也好大，大得让人心慌。

　　第二天早上，凌睿是在楼下的小仓库里醒过来的。

　　一睁眼就看见王越曾经穿过的衣服围绕在自己身边，他揉揉头，有点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下来的了。

　　仓库的门缝里漏进来几丝日光，凌睿没着急着走，他接着明亮微细的光线静静的看着身边的东西。

　　他在仓库里待了一上午，回到家里，一抬眼就看见餐桌上还剩着的一碗面，拨开盖在上面的两个荷包蛋，下面的面早已经坨了，不能吃了，凌睿把它们倒进了垃圾桶。

　　水流哗啦啦的响，凌睿一边洗碗一边想，下次做饭要注意一下，不能老是这样，太浪费粮食了。

　　003

　　相亲的事，凌睿是当天才知道的。

　　凌母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一开始还是好声好气的劝着，后来见凌睿一直不吭声，连声“妈”也不喊，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暴躁起来。

　　她给凌睿下最后通牒，说，凌睿，今天，你要么去相亲，要么回家给我收尸，你自己选一个……凌睿，妈妈是为了你好，你要知道，你以后的路还长，王越……王越他肯定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凌睿没什么表情，但是他答应了，说他会去的。

　　004

　　开车的时候，凌睿没有在想王越。

　　他只是觉得智能导航一点儿也不好，说出的话冷冰冰的，说话声音冷冰冰的，而且还不会出错。

　　不像人，有温度、会耍赖、会撒娇、会笑会恼，走错路了，还会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道歉。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凌睿感到好像有一股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看了看关紧的车窗，认为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005

　　咖啡馆里，那股微风又出现了，轻轻柔柔的环着他的手臂，像是有人站在一旁偷偷的扯他的袖子。

　　会是王越吗？

　　凌睿不敢想，他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老人说，头七的时候，死去的人会回来看看尚在人世的亲人，凌睿信了。

　　在王越头七的前一天，凌睿把自己认真收拾了一通，还找了好多据说能见到鬼的民间土方法，一个个的试。

　　他想着，不管哪一个都好，让我再见见他。

　　可是，一个都没灵验，凌睿就想，民间偏方果然是骗人的。

　　后来，别人又说，如果活人不给死去的亲人烧纸钱，那么死人就会在晚上给活人托梦，凌睿又信了。

　　可是，凌睿不敢不给王越烧纸钱，他怕王越在地下没钱花，没钱花的王越就不能打点地府官员，就不能在来世投个好胎。

　　凌睿舍不得王越来生还受苦，就烧了，烧了好多。

　　不管凌睿烧了多少，他始终都觉得不够，下面通货膨胀太严重了，冥币一张都是成万上忆的。

　　凌睿心想，万一自己烧的不够多，小越的钱不够用怎么办？

　　所以，他又烧了好多。

　　006

　　几天前，凌睿回了一趟医科大学，在学校里，他见到鹿方宁了。

　　不过他没声张，走小路绕了过去，没让鹿方宁看见自己。

　　王越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可是凌睿还是老是忘记这件事。

　　在那天回家的路上，凌睿一边开车一边还在想，不知道鹿方宁这次要在国内呆多久，万一她要是不走了，两人在同一个城市肯定会遇上。

　　他寻思着，觉得自己应该跟小越提前报备一下，免得到时候他又七想八想的，饭都不好好吃。

　　007

　　凌睿没有想过自己会那么快再次见到鹿方宁，更没想到鹿方宁身边会有一个和他长得那么像的孩子。

　　没有激动，反而第一反应是心虚和恐慌，凌睿觉得自己对不起王越，还觉得这件事一定不能让王越知道。

　　咖啡馆外面的阳光穿透窗户，洒在棕色的木制桌椅上，凌睿恍惚看见一个和王越身量相当的人影躲在他对面的绿植后面。

　　一阵莫名的微风吹过，人影消失了。

　　怀里的鹿呦呦扯了扯他的衣角，趴到他的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爸爸，你知不知道有一个看起来很不开心的叔叔，一直站在你的周围。

　　看着来很不开心的叔叔？

　　凌睿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他深吸了几口气，小声问，呦呦，你看见的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

　　嗯……鹿呦呦想了一会儿，说，叔叔很瘦，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风衣外套，身上都是血，头发看起来湿乎乎粘哒哒的，但是眼睛很亮，很大很圆，比猫猫的眼睛还漂亮。

　　那……呦呦……凌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费力的从自己的钱包夹层里掏出王越的照片，问他，是这个叔叔吗？

　　六个字，好像费尽了凌睿所有的力气。

　　鹿呦呦回答说，是的……爸爸……你怎么……爸爸……不哭……

　　没……没……凌睿深吸了一口气，他拉过鹿呦呦胡乱给自己擦眼泪的手，说，爸爸没哭，爸爸这是高兴……是高兴……

　　呦呦，你现在还能看见那个叔叔吗？凌睿小声问他说。

　　鹿呦呦摇了摇头，说不能了，刚才妈妈来后，那个叔叔站了一会儿就飘走了。

　　高跟鞋的声音远远传来，鹿方宁和他的相亲对象从洗手间回来了，看见凌睿泛红的眼眶还打趣他说，不愧是父子，刚见面感情就那么好了。

　　凌睿站起来，把鹿呦呦还给鹿方宁，他说，你电话号码没换吧，我到时候会联系你的，现在临时有事，我先走了。

　　凌睿说话声音哑得不行，听起来十分不自然。

　　开车回家，回家的路上，凌睿没开导航。

　　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一个多月了，王越终于回来了。

　　满身鲜血的王越，湿着头发的王越，他还是走时的样子。

　　凌睿太想他了，可是现在他只能借着孩子的眼睛看一看他。

　　008

　　王越从来都瘦，五年前瘦，五年后凌睿也没能把他养胖。

　　薄薄的皮肤包不住肋骨，凌睿抱着他的时候总是会被硌得心疼。

　　细密的雨夜，凌睿只不过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等他再抬头的时候，他就看见王越的身体轻飘飘的飞起来，像一只在雨夜里飞行的蝴蝶。

　　蝴蝶落到了地上，折断了翅膀。

　　凌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推开车门冲到雨里，是怎么拨开人群寻找王越。

　　他印象里那天有冰冷的雨滴和王越满是鲜血的脸。

　　王越看着他，满眼的舍不得，挣扎着想跟他说话，可是血水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出来，顺着嘴角滑落，凌睿就帮他擦，可怎么擦也擦不完。

　　凌睿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头一次对鲜血产生恐惧。

　　他嘴上说着，小越……我什么都答应你……你睁眼……你别走……

　　心里想着，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能把王越再喂得胖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飞的那么高，不会高的自己怎么抓都抓不住。

　　救护车呜鸣而至。

　　院长说，凌睿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不能进行手术，让彭博去。

　　凌睿同意了。

　　他站在外面，看着手术中的红光打在洁白无瑕的地砖上。

　　门开了，凌睿迎了上去。

　　护士在门外站住，四处张望，走廊上站着肇事者、交警，还有一个眼神空洞的凌睿。

　　护士问，凌医生，王越还有其他家属吗？这里需要签字。

　　凌睿迎上去，焦急道，我来，我就是家属。

　　可是……护士面露难色，她说，凌医生，你知道的……

　　护士话没说完，凌睿就明白了。

　　签字，需要的是直系亲属或者合法伴侣，再不济有个带血缘关系的也能勉强算是半个家属。

　　可是凌睿算什么呢？

　　他没名没分的，两个人在一个五年多，到头来，他连给王越签字的权利都没有。

　　手术室的灯灭了，彭博走了出来，垂着头不敢看他。

　　走廊上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凌睿不怪彭博，他知道彭博已经尽力了，王越那种情况就算是他亲自做的手术也不一定能救的回来。

　　沉默中，夹杂着压抑的抽泣。

　　王越没了。

　　009

　　王越说，天灾人祸总是不无可避，缘分到头总是要散的。

　　王越还说，对他哥的死，他早就已经不难过了。

　　凌睿知道他在自己骗自己。

　　王超走的时候，王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关心王越难不难过，也没有人关心王越那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凌睿想，那段时间的王越肯定比现在的自己难熬得多。

　　凌家的三个女人即使再不待见王越，可是也会关心凌睿。

　　凌睿没有去掀盖在王越身上的白布，他只是靠着墙坐在地上，跟五年前王越捡到他时一样的姿势。

　　他哭不出声，甚至凌睿都没感觉到自己在掉眼泪。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不停的响，凌睿就像完全听不见一样，他在专心致志的想，想他的小越快快来，快来把自己捡起来带回家。

　　鹿方宁走的时候，凌睿喝酒了。

　　王越走的时候，凌睿却没喝酒。

　　凌睿知道王越临走前想对他说的话，无非是想要他好好的。

　　王越叮嘱了，凌睿就得听话。

　　不喝酒不抽烟、早睡早起、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凌睿都做到了。

　　010

　　凌睿在车了哭了很久，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下车去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冰水慢慢的敷眼眶。

　　等到差不多看不出来了，他才回家。

　　开门前，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他觉得小越应该是会回家。

　　门开了，屋内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凌睿苦笑了一下。

　　夜半，他忽然莫名其妙的醒来。

　　一地月华，飘窗上好像坐着一个人影，像王越，倏忽一闪又不见了。

　　凌睿转过头，闭上眼却一直没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一丝微风在吹拂他的脸颊，还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

　　凌睿嘴角勾了一下，他睡着了。

　　011

　　那抹微风是王越，凌睿几乎可以肯定。

　　两人在一起时，亲亲抱抱以及上床几乎都是凌睿在主动。

　　不过，王越喜欢在凌睿不知道的时候，偷偷亲亲他，用手指从他的鼻梁一直划到嘴角，最后捏捏他的耳朵。

　　凌睿宠着他，从来不说破他的那些小心思。

　　感受着从身后袭来的微风，凌睿眉眼都带着笑。

　　不过，凌睿也在担心，王越怎么回来了？他不应该回来的，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这些话，凌睿没法问他，所以他打电话把鹿呦呦叫了过来。

　　鹿呦呦站在门口不动，他小声在凌睿耳边说，爸爸，小越叔叔就在你身后。

　　凌睿高兴的差点笑出了声，他说，爸爸知道。

　　凌睿的笑太过放肆，气的王越转身就走。

　　鹿呦呦告诉凌睿，小越叔叔现在飘到客厅去了，他刚才小声念叨了一句，不就是儿子吗？要不要这么高兴？

　　凌睿心里更高兴了，他走到客厅，故意做到王越喜欢的角落上，打开电视，换到王越喜欢看的电视频道。

　　鹿呦呦小跑着把凌睿拉起来，小声告诉他，爸爸，你刚才坐到小越叔叔身上了。

　　阳光逐渐强烈，凌睿正准备午饭的时候，凌母打了电话过来。

　　凌母说，妈都知道了，催着你相亲是妈的不对，中午把孩子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凌睿皱眉头，他不知道凌母是怎么知道了鹿呦呦的事。

　　回到家，鹿呦呦告诉他，小越叔叔没跟着一起上来。

　　凌睿点点头，意识自己知道了。

　　午饭后，凌母把凌睿拉到房间里，跟他商量和鹿方宁复合的事。

　　见凌睿沉默着，凌母说，妈知道王越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还记挂着他，可是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这样他能放下心吗？

　　凌睿还是不说话。

　　凌母又说，他不放心，他就得回来，他呆在人间要是误了投胎的时辰，那么下辈又是几十年的艰难坎坷。

　　见凌睿脸色微变，凌母再接再厉道，你看现在方宁工作也稳定在国内了，你们俩还有一个孩子，现在复合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来呦呦有个完整的家，王越他也能走的安心……

　　下面凌母说的话，凌睿通通都没听进去。

　　他不想王越因为他再耽搁一生了。

　　回到自己曾经的房间，凌睿从书桌最底下的一个铁皮盒子里找出鹿方宁的一张大头照，他把钱包夹层里王越的照片换下来。

　　想了又想，凌睿最后把王越的照片放到了外套里面的口袋里，又担心自己会在无意间把照片弄丢，他索性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最后还拉上了口袋的拉链。

　　客厅里的鹿呦呦正嘟囔着想吃小零食，凌睿笑着走过去，扮演一个好爸爸的角色，说，来，爸爸带你去买。

　　客厅里的三个女人就打趣他说，凌睿，你这样不行，孩子可不兴你这样宠。

　　刚从楼梯间里出来，鹿呦呦就拽住了凌睿的衣领说，爸爸，我看见小越叔叔了，他就在对面的小公园里。

　　凌睿问，那他在干什么？

　　鹿呦呦回答，小越叔叔在看老爷爷下象棋，且偷偷的扯老爷爷头上唯三的一根头发。

　　凌睿：……

　　知道了王越在那里，凌睿一次次的找借口带鹿呦呦下来买东西。

　　他问，呦呦，你看小越叔叔现在在干嘛？

　　鹿呦呦回答，小越叔叔在看着天空上的云彩傻乐。

　　凌睿：……

　　过了没一会儿，凌睿又带着鹿呦呦下来。

　　他问，呦呦，现在小越叔叔又在干嘛？

　　鹿呦呦回答，小越叔叔在挠晒太阳的野猫的脚底板。

　　凌睿：……

　　傍晚的时候，凌睿故意让鹿呦呦坐在长椅上等王越，自己则躲在楼梯间的暗处往那张望。

　　凌睿估摸这时间差不多了，就走上去，带着鹿呦呦去超市，付钱的时候故意露出鹿方宁的大头照。

　　晚上，鹿呦呦趴在凌睿耳边悄声告诉他，说小越叔叔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呦呦好好长大。

　　凌睿枕着手臂想，小越要看着呦呦好好长大，那关于我的呢？看着我慢慢变老吗？

　　这样不行，凌睿想，不能让小越一直留在这里。

　　凌睿往飘窗上看，没看见那个模糊的虚影，只有和昨晚一样的月光。

　　他想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做点什么让王越早点离开。

　　012

　　鹿呦呦说，小越叔叔觉得爸爸要是和妈妈复合也挺好的。

　　凌睿忽然找了解题方向。

　　他知道鹿方宁还喜欢他，知道自己要是对鹿方宁求婚，她一定会答应。

　　凌睿忙碌了起来，他要让王越看见自己现在生活的很好，要让王越看见自己现在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了，要让王越看见自己家庭幸福。

　　他单膝下跪向鹿方宁求婚时，周围的人都在欢呼。

　　他弯腰和鹿方宁拥抱接吻时，周围的人都在为他们祝福。

　　这样的欢呼声、祝福声，都是凌睿不曾给过王越的。

　　神鬼差使的，凌越看向路灯下的树荫，他觉得王越应该在那里站过。

　　求婚后，鹿方宁提出要同居，凌睿拒绝了，他不确定王越还会不会回来。

　　而且，他也想等过一段时间，就和鹿方宁说清楚。

　　013

　　鹿呦呦已经连着两天没见到王越了。

　　不用鹿呦呦说，凌睿也能感觉到，那股时不时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微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凌睿带着鹿呦呦去王越喜欢的地方。

　　无论在那个地方，鹿呦呦都说自己没见到王越。

　　凌睿的心情再度回到刚从江南回来时的状态。

　　不能打扰凌睿，又没了小越叔叔，鹿呦呦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呆在客厅玩。

　　第三天的时候，凌睿觉得自己的眼皮从早上就开始跳，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定，总觉得这一天会发生点什么。

　　晚上，凌睿坐在卧室的床上看飘窗，外面的路灯充当月光漏了满床，他听见外面鹿呦呦细碎的哭声。

　　心像是被骤然捏紧，他冲了出去。

　　鹿呦呦站在门口垂着头抹眼泪，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凌睿知道是王越来向鹿呦呦告别了。

　　他走过去把鹿呦呦轻轻搂到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拍小孩的后背。

　　凌睿想起来，他刚才德国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晚上睡在一起，王越总是会睡着睡着忽然惊醒，可能是梦见了王超，王越不说，凌睿也不问。他只是闭着眼，把王越拉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这样没一会儿，王越就会像孩子一样睡着。

　　鹿呦呦哭的发抖，可是凌睿不能发抖，他不能叫王越看出来。

　　呦呦乖，呦呦不哭……

　　轻飘飘的声音落进凌睿的耳朵，凌睿几乎是本能反应的抬头看向了门口。

　　视线范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扇木门，可是凌睿就是看见王越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还穿着带血的衣服，客厅的灯光透过他的身体。

　　王越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整个人僵住了。

　　不能这样……凌睿低下头心想，不能这样……我得让他走……

　　他抱起了呦呦，一边哄着一边大步向卧室走去。

　　关上门，把鹿呦呦放在床上，凌睿心想，小越只留给我一次背影，而我留给他两次，五年前一次，今天一次，他跟着我，真的挺受委屈的，我对他真的从来都不够好。

　　014

　　时间又过去很久了。

　　台灯在床前打下暖色调的光，房间充满了笔尖在纸页上滑动的沙沙声，凌睿在笔记本上写道：小越，那股轻柔的微风已经消失了很久了，我恍惚间才发现你也真的已经走了很久了，我也终于记住你已经不在了，只不过还是会很想你，有时被风吹过，都会想那是不是你，心里很矛盾，想它是你，又想它不是你。

　　015

　　凌睿和鹿方宁最后也没有在一起。

　　凌睿选了一天，约鹿方宁出来，还是原来那家很适合约会和相亲的咖啡店。

　　听完凌睿的解释，鹿方宁说，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把呦呦留在身边是为了王越，只不过是我不死心，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还能不能再跟你在一起，现在既然不行，那就算了，凌睿，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鹿方宁一定还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凌睿看着她，心想，比我好的人太多了，希望小越以后也能找个比我更好的。

　　016

　　时间慢慢的淌着。

　　一开始凌家的三个女人还会劝凌睿趁着还年轻再找一个，可是后来见凌睿怎么也劝不动，慢慢的也就放弃了，随他去了。

　　鹿方宁嫁了一个年轻的企业家，企业家对鹿方宁很好，对鹿呦呦也很好。

　　他们夫妻和睦，所以凌睿也就不方便时常去看望，渐渐的他和鹿方宁的关系便断了，只是偶尔会在鹿呦呦放学的时候，等在路上，见见鹿呦呦。

　　一年后，凌睿对门搬来了一对小夫妻，年初的时候小夫妻生了一个孩子，小孩满月酒时，小夫妻请了凌睿。

　　孩子一双杏仁眼忽闪忽闪的，比猫眼都漂亮，凌睿觉得那个孩子长得真像王越。

　　凌睿看着那个长着杏仁眼的孩子学说话、学走路，慢慢长大，一年两年三年。

　　第四年的时候，凌睿对门的夫妻搬走了，凌睿就再也没见过那对夫妻，也再没见过那个长着杏仁眼的孩子。

　　许多年过去了，凌睿给挨个给凌家的女人送了终，鹿呦呦也长大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鹿方宁也老了。

　　凌睿摸摸自己手上的细纹，自从王越走后，他就觉得自己老的比同龄人快得多。

　　不过，他觉得这不重要。

　　又过了两年。

　　虽然还没到退休的年龄，但是凌睿还是向医院递交了辞呈，他带着行囊上路了。

　　山川大河、草原荒漠的去旅行、去流浪。

　　在旅行的路上，路过的每一家寺庙，凌睿都会进去拜一拜，向神佛乞求王越来世的好运。

　　凌越走过了很多路，在路上也顺便救了很多人，他五十八岁，白完了头发。

　　当他闭眼的时候，心里是无比的释然，他心想，小越，我好好活了，可是我也只能活到这个岁数了。

　　017

　　跟着鬼差往前走，一路没有回头看。

　　走到奈何桥边，孟婆给他盛碗汤。

　　凌睿端着汤碗问，王越，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王越？孟婆疑问，那个王越啊？

　　就是长着一双杏仁眼、大概那么高、头发有点长、笑起来一排小白牙的那个，凌睿着急的比划着。

　　哦……我想起来了，孟婆说，应该是这个，不过我可没看见他笑过。

　　他说什么？凌睿问。

　　孟婆把鬓角的头发挂到耳后，回答说，原先他是没留话的，但是后来，看好多鬼魂都会给自己还活着的伴侣留话，他就留了。

　　王越他说，凌睿，来世有缘，来世再聚吧。

　　018

　　来世有缘，来世再聚，可来世要是没缘怎么办？凌睿焦急的问道。

　　孟婆看着凌睿雪白的头发，一阵心酸，叹口气说，这样吧，念在你这辈子救人无数的份儿上，我许你一件事。

　　凌睿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说，我想在这儿等他，可以吗？

　　孟婆愣住了，说，可他这一世不认识你啊。

　　没事，凌睿笑道，我认识他就行，我想和他一起过奈何桥，一起走转生的路。

　　远处的彼岸花海无风自动，像是黑暗中燃烧的炽热火焰。

　　孟婆无声模糊了视线，她说，行啊，那我给你俩留个号。

　　019

　　奈何桥下水流无声，只有排队等着投胎的鬼魂会偶尔窃窃私语。

　　凌睿在奈何桥边等来了鹿方宁、等来了鹿方宁的丈夫、等来了自己曾经的好友彭博。

　　终于有一天，孟婆看见桥边的小马扎上是空的，凌睿不见了，她正四处找的时候，看见远处走来两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其中一个是凌睿，另一个是转世的王越。

　　转世的王越笑眯眯的拉着凌睿走，边走边惊讶的说道，原来你就是凌医生啊？

　　凌睿同样也很惊讶，他问，你知道我？

　　嗯，转世的王越点点头，说，我妈妈告诉我，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多亏了对门的那个医生，才把我救回来，她说那个医生叫凌睿。

　　是吗？凌睿的笑藏在眼睛里，他说，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两人手牵着手来到孟婆面前，凌睿大大方方的伸手，说，给汤！两碗！

　　孟婆哽咽了一下，从身后端出两碗汤递给他们。

　　他们对了一下碗，瓷碗清脆的响了一声。

　　转世的王越冲他眨眼，说，干杯，凌医生！

　　凌睿也笑着说，干杯！

　　凌睿喝得慢，一边和一边不住的看他，好像这样就会忘的慢一点。

　　孟婆站在桥边，看着他们忘却了对方却依旧牵着手的身影悄悄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凌睿和王越的身后是漫天的彼岸花海，他们的前方是一段蜿蜒向来生的路。

　　020

　　2020年初，龚俊去了鸡鸣寺拜佛，他跪在神像前面的蒲团上许愿，他轻声念叨着，希望在未来的一年里能够赚大钱，希望下面接的这部剧能够大火，希望……

　　希望……龚俊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他想了半天，许愿说，希望我爱的以及爱我的人下辈子都能够幸福。

　　身后的大叔听见了他的愿望，觉得这小伙子挺傻的，就笑着问他说，小伙子，你怎么许愿不许今生，反而光许什么来世，我看好多人都是许的生生世世。

　　龚俊站起来，笑道，今生我会保护他们，不用许愿，来生他们不一定还能遇见我，我不放心，所以才要许愿。

　　他拍拍衣角继续道，许愿生生世世的话太贪心，不大能够灵验，我今生许他来世的好运，我来世许他下一世的好运，效果也是一样的。

　　龚俊走出鸡鸣寺，看见外面艳阳高照，他掏手机的时候，看见自己虎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滴蜡。

　　021

　　2020年5月，龚俊见到□□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我曾见过。

　　2020年5月，□□对龚俊说的第一句话是，龚俊？我是不是在那里见过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发完结/可能OOC/末尾有俊子小哲出没/凌医生视角/全文W+/HE结局
　　我觉得不大虐……
　　时间线稍微有点bug，大家不要在意哈。
　　BGM推荐——《风居住的街道》（二胡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