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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藏品 ...

  •   清河

      清河与清锋同出自孤儿院。
      院长在门口捡到清河时,娃娃一身青污奄奄一息。刚巧旁边有条浅溪,院长索性给清河涮了一澡,小溪太小,不知何时会干涸,活不长久,不好,还是河水流长广远,脏娃娃就叫清河吧。
      他转身要回院里,却发现又一个被丢在门口的弃婴,不哭不闹,毫无动静的,吓院长一跳。白白净净健康无病,明澈的瞳光唯映他臂上清河,嚯,看着挺精明,就叫清锋吧。
      他骂骂咧咧环顾一圈,抱起清锋大步走了。
      哪什么没良心的,这俩结伴儿过也比弃儿的孙子强。

      院儿不大,原是院长夫妇外借了些钱自发建立的,养宠物乐呵了,养堆小崽儿也行。
      哪知道花销巨大,几乎难以支撑,遣着懂事点儿的大孩儿干点杂活,也不想半途而废吧,凑合着过了下去,挺过一阵,还能扩建些,四野倒还宽敞。
      后来最艰苦的时候,不知谁想了个妙点子。
      “不如建学校,俺看外边儿大学社老挣钱了!”
      院长年轻时候学过些大字,勉强一用还行。说干就干,几个年轻小伙搭了数个棚,学着人学社那一套硬撑起牌面。

      那年代说起学社学费,可是平民眼中的天价,这边说开了个有模有样的学社,低价包年又管带,这不就簇拥着办起来了。
      临时大棚不经风雨,攒点钱也就学着人城市那一套盖了堆像模像样的楼,赚钱也不难嘛,几个大字学几年,多是没文化的人哪里知道学问大小。

      清锋很喜欢学习,他喜欢那些大字,喜欢院长从城里带回的旧书籍。他多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啊,院长告诉他,这是跻身上流的正当且唯一渠道,他是院长最喜欢的孩子,要听话,老实,努力报答院长。

      清河不一样,他生得貌美阴柔,男女都为其所惑,他不安其扰,想和清锋远走高飞。他只喜欢清锋。
      后来有人传清河是从乱葬岗被道人挖出来的,当时还剩一口气,用什么法子强行续了命,扔在院外人就跑了,后来那道人郁郁而终,据说是被鬼魅缠死的,非命不留。从此人们害怕清河,对他的容貌多是讽刺诋毁。

      清锋也觉得清河与他不同,院长却说,他就一普通人,比不上清河天姿优越,只能通过学习成事,清河嘛,用脸就行。他当然不赞同院长这话,他只是觉得自己可以保护清河,清河不需要太努力。
      或许那传言也有些真话在里头,清河从小体虚多病,多费精力就容易发烧晕过去,他不想清河因此断命,白白辜负数年。

      他俩有秘密,清河随身藏着钝锈的刀片,不时打磨,别人不知道用意,怕他因传言伤人,清锋却知道。
      清河私下自虐过,他告诉清锋,他时常感到无形的痛苦,一种,压抑,压迫,悲哀,似乎是沉重的锁链,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怕得不行。
      两人自小形影不离,别人诟病清河粘人幼稚,清锋却怕清河真做出傻事。

      清河确实怕,他其实清晰记得,自己婴孩时期就半身埋在死人堆里了,道人有,为了在黑气茫茫中救他,和鬼东西交换约定,拿命抵了命。
      剩下的鬼魅多年隐在他背后,他便常年体寒,冷得发疯,咬牙不说。
      他的痛苦无人可解,唯有清锋是温存的光,他依赖着清锋,就像拾起了自己的命。
      他多怕清锋不愿意接受死人堆里挣扎的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最该怕的不止这个。

      清锋很苦恼,清河是个神经病,他很清楚,清河的极端执拗简直是个隐藏炸弹。
      清河的容貌固然绝美,却也是可远观不可亵渎的美,他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弟弟,他只须保护弟弟的单纯,护他日复一日单纯下去就行了。
      即使夜半惊梦,清河在耳畔喃喃好多句喜欢他喜欢他,他就当作弟弟的撒娇罢了。
      维持现状挺好的,他会竭尽所能。

      直到某一天,说到嘴边的感情变了味,噩梦惊扰安好的表象,他与他的距离长延至天堑,不可逆转的隔阂终究显露。

      我喜欢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假装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听!我喜欢你,想要你,想和你一起,为什么你要无视我!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在乎!
      不要看她,不要和她说话!我说过多少次了,她在勾引你!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你看我我一眼,你看看我啊,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呵,看不见我么。
      我不甘心,凭什么!清锋!我真是要疯了!你为什么不听话?!不要看她,不要理他,不要,不要丢下我,只有我才心疼你啊…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做…我给你,我们走好不好?只有,我和你…

      清河是个疯子,清锋明明知道,可他真是听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
      那一天,乌云轰走了天光,昼夜不分,昏晓不清。清锋摔门离去。

      近日清河老是这样,他有什么办法,他还要怎么做?
      他只能一次次装傻不闻,冷静…冷静下来,清河只是个任性的弟弟。

      清河又是独自一人了,什么破学社什么东西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困住清锋的坏东西。他甚至不愿意带上他!
      他一声不吭地,筹备着一件下定决心的事。

      他在对楼日常窥望,却看见有个女人像发了春的野狗一般缠着清锋叫!
      清河真是要疯了!这就是你逃避的理由,清锋!你不要我!你要谁?!
      他冲进所谓的教室,拽着被女人纠缠的清锋不断质问。

      不行,不行,不行!
      仿佛要将清锋融进骨血才能放心,他带着那把打磨了数年的小刀,一刀,一刀,划在鲜血纵横,旧伤密布的小臂上,他以为他的表白才算得郑重而轰烈,他要用鲜血,染红这个拖拽清锋入万劫之欲的囚笼。

      每个人!每个人都像恶兽一般虎视眈眈,为什么清锋不明白他的心意,一意孤行,一意孤行!偏要在这泥潭里挣扎,不愿意多看看他!

      清河捅在自己心窝,清锋的脸上满是错愕,惊惶。
      他只是想保护他,保护清河,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都怪他,都怪自己害了清河,他,他恨着什么,他不知道,可他更不愿相信自己是害了弟弟的罪魁祸首!
      可却终究走到这一步…哈哈哈,他一直欲盖弥彰的究竟是什么?他不敢相信,他不愿面对,他也真是要发疯了,他受够了!

      他夺过刺破清河胸口的利刃。
      好啊!既然你想死!宁愿这么伤害自己!那你便看着!你希望的究竟是如何!清锋满面沉翳,他的手抖栗不止,此刻却无比坚定地握住刀刃。

      清河生了退意,他不愿伤害这个人的,可如今他要做什么!体肤之痛如何比得心上之痛!不要,不要!他疯狂拨弄制止清锋的双手,可终年孱弱的他如何敌得过健硕的清锋?

      众目睽睽之下,清锋执刀砍去秽根,血沫刺伤了清河的眼,极致的痛苦引得天旋地转,他根本没办法制止,他是废物,他害了清锋,他不该存在,他如何有颜面存活?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心真脏,他怎么配?
      他仿佛听到无数种声音,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模糊的影在目中重叠交织。
      他瘫在地上呆滞无神,纷跑的人们将晕厥的清锋送走,没人拽得动清河,仿佛有万斤重压在地上,忽不知谁在人群纷杂中看到诡相,“啊——有鬼啊鬼!”窜逃的人们撇下清河,他们都看到巨大的黑影裹绕清河,铺天剩下威胁和恐惧。

      好吵,吵死了,他迷茫地,忘记身在何处,忘却姓甚名谁,迷蒙中万物不清,他仿佛受着指引,步步趋走,有什么人影靠近。

      道士被请到之时,正发现这个行同走尸的血人,蓬头流涎,如痴傻流浪的狗。
      他无暇关注其他,当即发现此人身后笼罩着可怕的怪物,这可不是他能与之抗衡的鬼东西。
      他喝出壮胆:“鬼,鬼东西!“转身辄逃。

      什么,什么东西,清河清醒片刻,吓得胆寒,他明明最怕这些东西!以前有个人会守着他,护着他,到底是谁,谁来救救他,他好冷啊…
      他感觉所有血液都凝固了,沉入,无极困厄。

      长乐

      滴答,滴答。“你醒了。“
      谁!他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缩在墙角依偎着自己取暖,却很快发现,他根本没有知觉。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摸着完好的手脚,又自脸上摸了一堆涎水。

      “洗洗。“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立在一旁,在阴暗的室内看不清神情。
      男子不求反应,猝不及防给泼了一脸水。
      他扒在墙边没来得及抵触,却又眷恋这流动的纯净。
      他一把接过男子手中的瓢,自一边水桶中舀水打理,又很快发现这具身子的不同,他成了女孩子?
      他疑惑抬头。

      “这具身子如何,她是你的同胞阴胎,养了数年,终于能相合。”
      “你会怎么做?”中年人好像真的很感兴趣,或许,是一个实验?
      “别看我,你已经死了,我从不做无用功,记住,你的魂,不过是我兴来时的收藏品,随时可以收回,”他俯下身子,“让我看点好玩儿的东西。”
      什,么?

      直到那人消失,他,或者说,她,连死去的魂体都未能感知多时,便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她终于成了女子,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站在某人身前,某人…是谁?她懵然不觉,只知该去寻找什么人。

      与彼同行,流年长乐,是以今时长相思。
      那个人亲口读给她的,她一个字也没忘,那么她就叫作,长乐。

      经行数日,她才渐渐回想起点点滴滴,清锋,清锋,你会喜欢吗?
      待她回返寻索,却发现时光不再,辗转竟是十年后。
      没关系,没关系的,忘掉从前的自己也好,现在她要做好一切准备,重新与他相识。
      她好不容易得来这机会,她一定要得逞所愿…

      如今二十六岁易名独居的秦峰在x镇任教,在狭小破败的公寓躲避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不料一日,校内出现一位传闻艳绝四方的女子,据说是公益资校的合伙人,来探视访问学子。他无意扯上关系,本想悄然避开,却在后巷被抓个正着。

      巧笑倩兮,她为何这般对自己笑?笑问他是否讨厌她,可那张脸,分明是他的梦魇!
      他落荒而逃,吓得魂不守舍,半夜游梦,却正入梦中,多年的魂牵梦萦,也是多年的谜题。

      当年他受伤入院,竟意外失了忆,忘了从前的一切。院长及诸看望者讳莫如深,他根本无法探求真相,但梦中时常出现一张脸,一张美得惊心又痛心的脸。
      他无数次魔怔一般想拥之入怀,却在前一刻被对方暗断秽种,他疼了数年的地方,是不可言说的不齿隐疾,究竟为何而来,难道真如其梦,为欲所毁?

      他又怕又喜,又恨又爱,藏在心里嚼味苦涩。
      她,真是她?她是来讨债的魂么?
      又一夜疼得醒来,他冷汗大放,心神不宁。风雷大震,窗边却多出一条人影!是谁?!

      “你就这么讨厌我?连做梦都不安稳?”鬼魅般的言语纠缠耳边,他滚落床下,惊疑不定,视线一花,那人却趴伏他身前盈盈笑对。
      “你!”不及反应,女色倾身扑来,一口殷红霎时堵住他的唇,“唔…”魅香灌鼻,心弦紊乱,颅脑断线。慑魂的心动来得突然,他拼命遏制却无济于事,百骸尽是出离的愉悦!

      他等了多少年才能拥之入怀,那人的眉眼抚过多少遍,也不及此刻风月温存。

      他明明喜欢极了,为何到现在才能明白?
      即使用那一刀的代价,能换得一刻…禁忌缠绵。
      是你对不对,我不愿忆回的那段过往,无端悱恻的过去,留下失落的意乱欲索。
      他真想拥进骨子里啊,亲吻她每一处的甜美,让她无法拒绝,让她回以欢欣。
      这是梦,对不对?

      “傻子,我的好清锋,傻子。”她的泪滚滚要化了他一身啊,“我叫长乐,我只是你的长乐,记住,记住!只是长乐…”
      “长乐,长乐,流年长乐…”他也不知为何落泪,究竟是喜极而泣还是深悔不及?“好…“
      无意丢失的,寻回这最重要的就好了。

      此后数夜,长乐潜来,他不问何往,她不道归处,只是累极晕睡后,长乐不在,他又像是梦了一场。
      耳鬓厮磨,他喃喃今日的琐事,倾诉多年奔走的苦楚,絮叨难言的隐痛。长乐温声开释,全数会意,每一处都抚慰在心。
      他困厄多少年才得倾心相付,眷恋在骨里不愿脱离。
      未料一夜,长乐未至。

      灰暗的空间里,中年人失望地盯着缩在墙角的长乐,“你就那么喜欢?不惜用魂力滋养这罪人?你若是没了,这幅身子也毁了。“他似乎叹了口气,”让你去沾点儿血,却白白便宜这残缺之人。你就不想活么?“
      长乐探出面容,面上尽是析开的细小裂纹,“只要不伤他。”

      “你也真是天真。”中年人嘲讽笑骂,忽收敛轻浮容色,我救你只是讨点儿乐子,你的想法,与我无关。“
      “你别!你别伤他!“她急得扑过来,顾不得对他的恐惧。
      他挥袖将长乐推开,令之直撞墙面,嘎吱断了几些筋骨。
      “别急啊,我会帮你,好孩子。”
      她虚弱得无法抬头,只听到最后一句,便力竭晕死过去。

      常乐

      常乐有个小秘密,能看见各种各样的鬼魅,能与之对话,甚至于帮助鬼魅们完成心愿。活人说的,她听不太懂,但鬼魅想告诉她的,她一定能懂。她天生就适合与鬼魅为伍,她理解这些非人之物的哀与怨,只有帮助它们解决心事,她才能安心享清乐。

      父亲告诉她,她只需常安乐,替之继理家业。
      父亲夸她天生是这块料,他是个阴阳商人,本就行走阴阳两道间,若继承者没有足够灵性与承受能力就无法长存,所以他的子辈几乎夭折尽矣。
      这非人之道上,纯良者极好教习,尚没有被浮华醉欲迷眼,断绝一切没必要的为人交际,悟性天成,稍微点拨,只要一切顺利…

      今夜她又来了归安店,这里是阴阳交易的据点,她替父亲料事,常来帮忙进出货物。

      “常乐,大人曾嘱托我保管一批残次品,算算日子,期限已到,也该送走了。”叙话的是店主安娘。她曾是常乐父亲收藏的阴货,据说是一只怨念极大的鬼物,不过被父亲化解怨念后,未选择投生,倒愿留下来做些美事积德。
      说是积德,其实这一行哪有什么人间功德之说,连同两界夹缝求生,本没有法则可言,不过两界不合岂在朝夕,若能借此缓解往生恨怨,和平处之,总也是显见的好事。

      “安姨,我送,货址是阳地还是阴地?“
      “这地儿我倒不熟,似乎是阳址,x镇阳光院社,你看熟吗?“

      常乐接过纪年录,十年前列下的一排地址看得眼生。她摇摇头,“没事,我上去问问。”她送过许多大货,找些犄角旮旯的地址都不在话下。
      无意中瞥见货物名…礼物?常乐不多在意,或许是谁的亲人。帮安娘打理了几批货物,她便收着附灵阴货离去。

      阴货一般都有枷印,即使放出魂物,那东西也无法离远,独困于一丈之界。
      常乐寻址困难时会通过询问货物查找线索。毕竟过了十年,城镇发展巨变,待她找到同属的x市,为节省时间,只能缩在小巷先放出阴魂。
      按惯常手法开启货物,若隐若现的魂体飘浮在身前,闭目不语。
      这是一只少年魂魄,她看不出有什么残缺,不像是残次品,算了,对父亲的东西没什么可说,老实遵从吧。

      封印十年的魂体应该没什么精神力支撑,不过她的阳血是个好东西,喂养片刻,幼弱的魂灵睁开眼来。

      他的目中映出少女纤弱的影,她的容貌本是清绝独艳,可她偏偏,像极了他的噩梦中人!
      喉中哽不出言语,他下意识要逃,却撞在无形障壁上,生生弹回。

      “你怕我?“常乐觉得莫名其妙,”你别跑,跑不出的,我只是问你些事,你还记得什么?“
      “我,我不记得…“他艰难答话,除了没由头的恐惧,竟也说不出为什么了,他的噩梦从何而来?他究竟睡了多久?

      常乐还算镇定,处事两年来接触的魂体也有这个反应的,或许是不适应,“不记得?那记得自己是谁么?”
      “不…清河?”“你叫清河?”“我不知道…”
      看来封印傻了,姑且叫清河吧,总也是一条线索。

      几日来,二位相处还算融洽,沿着城市角落,搜寻所谓的阳光院社,也是怪哉,根本没有后缀院社的称呼,倒是前缀阳光,到处都是,挨个询问,并没有准确答案。

      “清河,你对阳光院社就没有印象?是不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有…也没有,好像,有很多,房子…“
      唉,看着市区成片房子,常乐叹其不争。

      几天后,像无头苍蝇的清河常乐总算有了第二层线索。一对中年夫妇告诉常乐,曾经有福利社私建伪劣建筑偷办院校,用低学费标准坑骗平民学子,耽误其入正学拿学历,福利社甚至改称院社,不过后来出了几桩血案被政府查办了。
      至于是不是阳光院社,还有待查证,夫妇二人说太久远不大记得,不过,提示可以往城郊贫窟一带找找。
      贫窟,是曾经发展落后的小镇无法移除的糟粕,如果政府查办一堆建筑,夷为平地是有可能的,或许还会新建一些。

      常乐看着满脸无辜受惊的少年,想到他可能是因院社累及而死,悲哀地同情了一眼。

      “不是…怎么会?不…“
      他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常乐莫名觉得他是记得一些秘辛的,只是无法告诉她一个外人。她有种奇怪的想法,她想挖出少年的过往。

      “清河,如果我在这个院社长大,一定会很无助吧。毕竟当时的我们,并没有能力抵抗,或许都没有能力查明真相。“
      “不是的!“清河吼她一脸就瑟缩进货盒,常乐还没来得及制止,砰地一声关闭。
      什么嘛…戳中心事?那她有点懂了…肯定有关吧。
      像个小傻子,就算变成魂灵也不肯去面对。有些残酷现实,死后才来得及偿清,希望他能想清楚。

      待她携货盒赶到贫窟打听,寥落群居寡人少言,只是房多破败,危房多立,废墟乱设。

      常乐敲敲盒子,“清河,我知你心乱,心病还需对症施药,你出来,看看先。”
      她这任务耽搁太久,父亲恐会责备。
      清河没有动静,她叹气没法,自行探索去。

      残垣边,几支香烛插歪在破陋祭台上。三两人跪地祈佑,不知在嘀咕什么。

      常乐观望一会儿,看不出头绪。这地儿的缚灵好像都藏了起来,拜也没用。
      路过几人,她也不忌讳,再敲敲盒子,“清河,出来看看呗,啥也没有。“
      谁知一瞥,祭拜的几人俱扭过脖子,惊慌盯来。
      骇得她愣住,“怎么了?“正觉有端倪。

      哭闹猝然轰炸在此间,几人对着她狂拜大礼,礼数尽乱,想当然七扭八歪。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关我事,安息,安息,放过我…
      她还没受过什么大礼,这阵仗不好对付,左右看稀零的人们竞相拢来,她拔腿就要跑。
      “清河,清河,你这儿的人不对劲。”边跑边发着牢骚。

      “清河,跑啊,不要怕,哥哥在——”
      那时年幼的清河无法奔跑,清锋便扛起弟弟逃过村里指指点点谣言传骂的民众。
      清河知道那些人不必在乎,他只需要清锋。他怕的不是人,是身后形影追随的鬼魅,怎么甩也甩不掉,但只要清锋在,即使背负着黑暗前行,总不会那么害怕了。

      常乐眼前闪过这一幕,怔了半晌,“清河”的魂灵出来拽她,竟真拽住了实体,一时间速度惊人,甩掉了似鬼的人群,躲入丛间。
      父亲说过,人鬼之间促成形魂自由交互的情况有两种,其一是以命易命的咒术,两人生前血液交缠心念相通,一方死后能共用阴阳之体。其二自然是千万年道行高深的老妖怪对弱者的单方制压。至于有没有特殊情况,难道临时爆发了潜力?

      刚缓下心绪,踩碎了什么硬物没站稳,幸好魂灵将她拽正。她往下一看,竟是一截露出土堆的黑黄肋骨。蹲下取出,虽辨不清年份,好歹是人骨。
      这些人难不成干残杀大事的?怪不得浓重的黑气被掩盖,他们正跑进缚灵栖藏之地,埋骨荒野,田机不生。

      “清河…“
      “我叫清锋…“
      “啊?好吧清锋,你能感应阴魂位置么?“
      以防万一,若缚灵临夜碰面发狂,无差别攻击,岂不把她当作杀人凶手。
      “在…脚下。“他拽紧常乐手腕。
      “那跑啊!”常乐察觉到脚下泥骨松动,即刻决定跑路。

      清河——
      凉风带给她这样的声音,凄声藏着哀求,她让清锋停下,他却不想逗留。

      “你不该在这里。”他肯定地告诉常乐。
      “你记得一些,不愿告诉我,是觉得和我有关?”常乐恼了,她第一次被鬼怪这么蒙着,就算对方没有坏心思。
      清锋沉默,她便猛地甩开后退几步。和鬼怪打交道的常乐自然不好欺负,有的是手段,怕吓着小少年未能使出。
      “傻子!哼。”常乐气鼓鼓地转过身赶回去,清锋碍着结界只能跟着。

      当常乐与此处困缚的恶灵从容周旋甚至试图交流,清锋还是一脸不放心到不敢置信。
      安抚好这只恶灵后,常乐终于得到些有效信息。
      这里确实曾是福利院,几桩血案和福利院的人都脱不了干系,甚至现在光天化日下匪夷所思的抛尸新案,竟是福利院残党所为。
      不过恶灵之言不可尽信,它们最擅蛊惑人心,把什么罪责都抛给活人,即使有一半与恶灵狂乱有关。

      “清锋,你认为可信不?别摆臭脸,我听实言,不然你别出来了,这桩生意我不做了就是。”常乐未料有天自己会和鬼怪置气,一向敬业的她陷入自我怀疑。

      清锋思忖一会儿,倒舍得开了口,“不能尽信,埋骨之事我不清楚。”
      乖乖开口就好,常乐松口气,“也就是说,前言是真?福利院的人,确实做过血案?”
      清锋复杂地瞄她一眼,又噤了声。

      “臭傻子!”常乐跺脚,往密丛更深处寻去。
      既然不告诉我,我自寻真相!哪有什么不可知的,我要是福利院的人,做过悔事自然会忏悔,没做过嘛,就叹说他人自求多福了。
      嘶,难道清锋做过?常乐审度清锋容色,这下他倒不躲了,或许真怕她说大话撞了危险受之连累,紧跟一侧慎重敛唇。
      唇…咬这么紧干什么…常乐掩盖心虚,挥手打落杂草。
      直觉告诉她,呼唤清河的那个在深处候着。真相总会接触到天光。

      步步维艰,她被清锋拽起来好几次,矮子就是不方便啊。
      咦,这是。
      她发现高坎断截,涸迹漏孔,杂丛所及,似乎曾是一条小型河流。

      “清锋,抱我起来,抱得动吗?“她质疑少年的小身板。
      清锋像要证明什么,迅速将她抱升空中。她终于挪了出来,沟壑中的杂丛遍望无边,一道朽坍将半的孤门杵在离岸不远处。
      她便会会这道岁月的旧门。

      清锋的魂体并不太稳定,将常乐挪在岸上就失了力,所幸扔得温柔,常乐稳稳着了岸,一眼回望长长河道,也不知埋了多少白骨,白日尚且蠢蠢欲动,若入了暮,她这就该去和清锋为伴了。

      清河…
      “叫谁?“
      我的孩子…
      “是谁?“

      她仿佛受了蛊惑,牵引着不情愿的清锋推开这道布满尘灰的院门。

      “清河!清河别乱跑,小心摔着!“朴正无华的少年拉回貌容艳丽的同龄孩子,拽得紧张,生怕错手放之捣事。
      “清锋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用一张无害的容貌说着狠戾的话,清河不觉得有什么。欺负清锋的就是该死!仗着有点资产就对福利院的孩子指手画脚,竟然敢诋毁他的清锋!
      “清河,乖,别闹。院里确实多受资助,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乱说话别在意。“清锋对着容形模糊的人频言抱歉,清河握拳恨恨目眦欲裂。
      不过几句骂了全院上下的秽话,若为此冒犯了财主,任谁看来都是不该。他们太需要钱了,全院上下都等着喂活。
      婴啼喧闹,此起彼伏,他们又得去房中照料弃孩。
      来院观望的客人指指点点,清河赌气离去。
      清锋将财主安排妥当,即使被踢打也无谓其痛。

      “清锋,你是院长最疼的孩子,你该知道怎么做。“
      “不行,清河不行,他那么小,不要用他,我去,我替他。“
      “你一向都做得很好,我当然清楚,可是,上头指明了…“
      “你不是说了不会再做那种事!“
      “清锋。“
      “我…对不起。“
      “院里撑不下去了,你也不想和清河死在外边吧。“
      “听话。“
      清河在窗外蹲着,悄无声息混入影子。

      “你真是去上课?“清河在磨刀,“上课怎么一股恶心味道。“
      “别多想,今天多学了些字,我教你。”清锋悄然嗅了领边。
      “你喜欢那些女人?”清河森森看过来,盯得清锋慌了神。
      “什么女人!“清锋僵硬地放下带回的新本子,又慢慢摩挲不小心弄皱的一角,放缓语气,”给你买了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本子…分明是脏女人甩给你的!你究竟要怎么装?!
      “我不要!你那么喜欢,你去啊!别回来了!”清河又跑了。
      自从开课以来,二人隔阂了不少,不该啊…他以为掩饰得很好。或许陪他少了,赌气吧,还是个小孩子啊。

      “你应该知道,一旦做了,不可能停下。不过剩些未经人事的小姐,知道怎么做?”
      “收手吧…清河,清河察觉到了。”
      “他不就是个愚钝的半成品?你才是完美的藏品,可你若不愿…”
      “别…”
      “拿他顶替也行。”
      “不要!我做,我做!我会加倍努力。”
      “让我看到你的加倍。别让你那可怜弟弟搅好事。“

      常乐…自浑噩清醒,脑中灌入一堆莫名记忆。
      清河…那孩子很像她。
      这是谁的记忆?能看到清河清锋,唯独他们口中的另一个人不见踪影…院长?
      不对!前后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同视角,最后的声线出现,令她想起父亲。
      她心底涌起怪异的毛骨悚然。

      “你…看到了?“清锋飘在一旁,眼中失去色彩。
      “你是说,你想掩盖的真相?“她反问,语气不善。
      “我…“
      “你不知道?傻子。“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摇头,“过去的清河,并不是我。”

      常乐望远空乌云攒聚,不知向谁道,“我若真是你这无聊故事中的清河又如何,我爱当谁当谁去。逝者已矣,追思无用,时代变了!“

      她释笑盈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一瞬割破手腕,回拽清锋,洒血温养魂灵,“傻子,饱足精神,我来超度这些可怜见的东西。“
      清锋不受制地吸收着滚滚血液,他心疼得紧又无法还回。
      她明明笑得粲然,他为何觉得难过?
      “清河…不,常乐,别做傻事!”
      “只有傻子才做傻事,我不是。”

      她收了笑容。
      父亲,不,那位大人送她这礼物,定有道理。
      主事血案的院长和那位大人确实不是一个人,或许在这之前就被献祭,沾了大人的气息镇住此地才未波及城内,只是多年来缺少系铃人破局,众缚灵便尽数被困住。
      居外围的普通人中应该有被那位大人安排到此装疯卖傻加固封印的,演技不妙,她看出了一二神采,剩下的就是被控制的福利院中的“有罪”幸存者。那位一向爱谈及有罪无罪论,有罪便要受到制裁,又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来了。
      赶羊人用鞭子抽打着罪奴进笼,天地变色昏晓不分。
      那一天是否也是如此?血色混着倒塌的屋脊,终埋在一场闹剧中?

      狂风疾雨,几乎只是一瞬,打在她身上,打在荒唐大地上,洗刷罪孽与欲。

      她做了一场天地同悲的大法事,她要山川哭啸,戚戚然枯石走骨,她见血雨奔涛,眨眼间清河汇流。上代的糟粕被击打瓦解,时代的伤痛遗忘在时空裂隙。

      那一天她亲手揭开属于自己的礼物,清锋见刃,鬼门行雷,脚边的故土贺她成人礼毕,握在手心的温存真正留住,此时此生永不断绝。

      后来常乐回忆过往,津津评价,父亲喜欢收傻子藏品,怎么想怎么亏。幸好结果不坏,只是临了暮年才敢悻悻落场,总也不怎么算好。
      她与傻子看过红尘千万,自己也染了包装藏品的好坏习惯。
      父亲的残次品,是舍弃污秽的重生。
      她的傻子,是寻千百度难遇的完美。
      下一个藏品在哪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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