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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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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靠近最深处的房间,不祥的气息便越是浓烈。
在上一层,发现擂台广场的房间里压根没几只诅咒的时候,还让夏油杰感到诧异过,因为那个房间里死去的人数之多,死状之惨烈,生前残留的痛苦和怨恨浓厚的程度,哪怕堆出一个比小鹫还强的怪物,他都不会感到惊讶,结果来到真正的擂台广场,里面却只有一两只三级的低等咒灵。
青年一度以为自己经验不足,判断出了差错,毕竟他并没有真正见过除开小鹫以外的强大咒灵,但这条走廊上翻滚的浓烈瘴气成功证明了他最初的看法。
巢穴中诞生的咒灵并未消失。
它们只是凭借着本能,来到了远比擂台广场更合适自己生存的奈落之底而已。
门后的房间宽敞又整洁,如果忽略满地如同沼泽中的淤泥般,布满了所有落脚处,甚至还占据了一半墙面的咒灵聚合体的话,其实应该能算得上一间宽敞整洁的办公室。
现在在青年眼中就是一个完全没法看的地方。
就算他的洁癖程度很轻微,现在夏油也一点不想走进这间仿佛腐烂泥沼般的房间。
“不进来吗?”宽大的桃花木办公桌后面坐着的男人这么问道,他的外表和屋子的真实摸样格外相衬,青年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日本人能胖成一滩……原谅他只能这么形容,因为对方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滩软肉,整个堆积在桌子后面的沙发上,难为给他做西服的店子,还能做出服帖他身形的西装来。
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除开一张办公桌,便只剩下了天花板上垂下的四五十块屏幕和无数的电缆跟数据线。
那些屏幕此刻也正开启着,一部分显示出巢穴中仍被困在复制空间里的特别行动队队员们的身影,另一部分则呈现出奇怪的淡灰色背景,只能勉强看到一块形似人头的阴影。
随着青年推开门的举动,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那些看不清面孔的屏幕中纷纷传来鼓掌的声音,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这次竟然是斗技场输了,哈哈哈哈,谁都没赌中。】
【庄家也算输了吧?那赌局是不是就不算数了?】
【无所谓吧,反正这种戏码还挺少见的,老板也算赔了血本呢,看在您之前提供了很久的娱乐份上,我倒是可以友情支援几千万,新场地建设好之后再补偿我一点喜欢的剧本就好。】
【不过这次的英雄小哥还挺帅的,我能问问你的账号吗?可以给你打钱哦?】
【你是想让他变成受贿的倒霉蛋吗,哈哈哈哈,真是个坏女人。】
“你的表演其实挺不错的。”长桌后面的男人真心实意地说道,“老板们觉得很有趣,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挺想招揽你,可惜我现在已经开不出能吸引你的条件了。”
“……有趣?是吗,这就是你们的感想啊。”青年僵硬的面孔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看着那些不停抓挠着屏幕的无数咒灵们,同时看着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人类,以及躲藏在那些屏幕后面的人们。
“其实你这种垃圾我还是能懂的,既然都是为了钱,用苛刻的待遇跟微薄的薪水压榨员工,和用残酷的方法短时间内杀掉许多人……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最多前者明面上没有沾那么多的血,那些出卖青春的员工们也多少还能拿到一点赖以为生的工资。”
“哎呀,我可真没想到还能从政府人员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男人哈哈哈大笑起来,“确实,确实,人命不人命的我也不关心,能够效率赚钱才是最好的,那些沦为社会渣滓和垃圾的东西,让他们再发挥一点余热难道不好吗?我实话告诉你哦,这些人全都跟我定了合同的,要么是欠债欠到卖完器官也还不起的人,要么是走投无路只能找我借钱的人,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
“但上台的人确实都是自愿哦?”
青年冷笑了一声,“你多半是告诉他们还不起就要做好卖命一辈子的准备,却没有跟他们说是真的马上会死吧?”
“哎呀呀,他们欠的钱,别说做苦力一辈子……”男人搓搓手指,“恐怕是十辈子也还不起,我毕竟不是个慈善家呀。”
“你让这么多人送命,就没想过自己也会死吗?”
面对着青年举起的枪,男人耸耸肩,“请便,虽然我不大不小也是个契约者,但我几乎没有战斗能力的。”
他的表情无所谓极了,似乎真的不怕青年开枪。
寂静只持续了片刻。
下一秒,男人额头上就开了个血洞,鲜红和些许白色混杂的染料从他的后脑勺迸射出来,在后方的墙壁涂出了鲜艳的花朵。
青年连着开了五枪,额头,咽喉,手脚和胸口,确保对方百分百死亡,绝没可能依靠防弹衣或者别的保命手段续存。
“抱歉,我是真的会开枪。”夏油杰冷淡地说道,不攻击没有还手能力的人这个美德,大部分咒术师都不具备,毕竟看着很可怜的诅咒实在太多了,大部分还都比男人能看。
身为人类,长相上还能被诅咒比下去,也实在让青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油杰以为‘同伙’的死亡多少能让屏幕后面的人知道一点收敛,可惜作为年轻人,他对人类没有下限的那部分认识得还不够深刻。
热烈的鼓掌声从数十块屏幕中再度响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天童竟然死了!!真是精彩的落幕!!话说他是不是原本打算搞保外就医的?太惨了,都让我想要给他打钱了……但他的账户应该没用了吧?】
【哇哦哇哦!!执法人员现场犯法!!我喜欢这个!!!话说我把截屏放出去你是不是会很惨?】
【啊,很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了……我都有点硬了,不过也别急着发讣告,天童可能没死,我听说他手下有个复制能力者,能复制出一个和本人完全一样的身体,靠人格程序远程操纵呢,这到底是不是天童本人,可不好说啊。】
【什么?好吧,如果是天童的话确实……真叫人扫兴,但他一直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
【有什么不好呢,我们喜欢狡猾的家伙。】
屏幕里再度响起了阵阵欢快的笑声,他们拍着手,有些屏幕里还传出吃东西的声音,仿佛办公室里的这一幕不过是电影场景。
青年的脸孔上并没有出现观众们预料中的愤怒,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困惑。
“我确实能理解那个垃圾,虽然我本人不太想,但我无法理解你们。”夏油杰这么说道,“既不缺乏金钱,人生应该也没遭受什么不幸,甚至还仍然年轻……你们应该也知道,他播放给你们的并不是虚假的画面……”
【啊啊,又来了,脑袋僵掉的家伙的正义演讲,说实话真恶心。】
【是的,如果我们想看,什么样的电影看不到呢?肯定比天童拍给我们的下流三级片精彩几百倍,但那又怎么样?假的东西有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要看着一堆数据做出来的图形高潮?】
【可怜的孩子,他肯定从未享受过我们的乐趣吧?】
【年轻人,你知道吗?一开始处在幸福中的人是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幸福的,但如果让他们看到活得水深苦热的人,他们瞬间就会觉得原本无聊的生活简直幸福极了。】
【差不多就是那样,而且,能悠闲欣赏他人的不幸,本来就是一种福气,不是吗?】
【尤其是就算我们那么做了,也没有任何人能惩罚我们哦?这难道不让人爽翻天吗?哈哈哈哈!你听到了一切,你知道了一切,可明天我们还是会去找下一个斗兽场,而你只能在家里咬着叉子吃泡面,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这可能会让你伤心欲绝,但孩子,抱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坏,哈哈哈哈。】
【有种你可以顺着网线过来打我呢,帅哥~~】
“……这样啊。”夏油杰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有恃无恐……我明白了。”
青年一步跨入房间,战斗靴踩在泥沼般的咒灵身上,溅起一股恶臭的污浊味道,但他没有在意,兀自念起了从学会后就没怎么使用过的咒文。
“由暗而出,比暗更黑,清净污秽,祓除污秽。”
纯黑的影子从他掌中升起,屏幕中的人们无疑也看到了这一切,正在发出阵阵惊呼。
【哇喔,这是什么?特效?比契约者的发光要帅多了?】
【他刚才念的是咒文吧?就是咒文吧?日本真的有所谓的阴阳师??】
阴影笼罩了整个房间,原本不能被人类看见的咒灵终于显现出了身影,屏幕里又是一阵吵闹,都在嫌弃房间的地面恶心极了,真正的恶灵原来这么污秽。
【上帝,我需要一泳池的圣水来冲一下眼睛。】
【终于明白为什么神父们不是撒盐就是撒圣水了……我看到这种也想掏出高压水枪来。】
青年没有再去搭理他们,只把那些屏幕当成了烦人的背景音,他只是双眼平静地看着地上由无数痛苦的灵魂纠缠而成的咒灵。
“……想要报仇吗?”
怨魂们发出了理所当然的嘶鸣,它们用力抓挠那些屏幕,拉扯电线和电缆,让这些工具冒出细微的电火花,但也仅此而已。
除了让屏幕中的人们继续发出阵阵嘲笑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那就过来吧。”青年伸出手掌,遍布了整个房间的无数咒灵顺从无比地涌向那只手掌,在苍白的掌心中化为一颗漆黑的魂玉。
夏油杰以为收服这个强大的咒灵也许会很困难,但实际上容易极了,除开它那可怕的味道之外,他没能感受到任何抵抗。
所有的灵魂叫嚣的事情只有一件。
为什么我们就要白白死去呢?仅仅是为了供人取乐。
生命的重量应该是一样的。
理所当然地借助权势和金钱来践踏生命的人,也应该受到践踏。
那样才是公平的。
说得没错。
那样才是公平的。
青年转头看向安静跟在身后的少女,“原本……我是希望小鹫你能保持自由的……但要是你不变成我的咒灵,想要做的事情就无法做到……所以,可以吗?”
少女无比温顺地看着他,露出浅浅地笑容并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欢迎成为我家的孩子,小鹫。”
她闭上眼睛,倒入青年的怀中,从脚下的阴影里,浮出了咒灵小鹫真正的姿态,由无数影子制成的触手所包裹的黑影少女。
二度将小鹫化为魂玉的夏油杰,这次毫不犹豫地将它吞下。
“然后,就很简单了。”他微笑起来,“知道吗?DOLL的观测灵,是能够顺着电流移动的哦?”青年如是说道。
青年怀中的少女在此睁开了眼睛,但她不再是普通少女的姿态了,因为同时挤入了两只近乎特级咒灵的缘故,过于强大的咒力令少女的眼瞳开始放出光芒,她的头发,肌肤,都发出淡淡的光来,甚至直接从夏油杰怀中飘了起来。
当少女的眼瞳望向屏幕,屏幕上的人就发出一声惊呼,随即传来一声轻轻撞击声,是□□和硬物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
不过数秒的时间,房间里的屏幕上,就再也没有一个还站立着的影子,所有的声音也归于寂静。
成功做到了青年要求的小鹫高高兴兴地抱住了他,将那些飘在两人身侧的灵魂全数送入夏油杰的身体,小鹫并没有多想,她只是单纯地想把战利品送给自己的主人。
“……小…唔……唔呕……”
反胃的感觉来得那么迅速而猛烈,急忙将怀中的少女推开,青年不由自主地跪坐在地,从他的嘴中陆续吐出了起码几十颗漆黑的魂玉,呕吐物的味道和咒灵的恶意混在一起,房间里的氛围比刚才被咒灵们占据的时候更加污浊。
被自己吐出来的咒灵球和胃液包围的青年扭动着嘴角。
“这算什么啊……”他对着旁边一脸茫然的小鹫说道,“也太难看了……”明明他是想稍微耍个帅的。
事实上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因为房间的门再度被打开了,推门而入的也并不是第三机关的相关人士,他们会被青年布下的帐所阻碍,此刻站在门口的,是去而复返的咒术师。
夏油杰布下的帐当然不可能拒绝五条悟。
所以他十分简单地进来了,十分简单地看到了青年最为狼狈的一刻。
“啊,悟。”夏油杰对着雪发的咒术师露出艰难而苦涩的笑容,“……杀掉这么多人的话,应该没法再回咒高了吧?”
他说道。
五条几乎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仿佛是某种电影场景的拙劣复制,他做梦也没想到不过是半个小时,就能让事态一路脱轨,发展出他完全不想看见的场景。
青年以为咒术师会生气,会暴怒,甚至责备自己,但对方只是安静地走过来,坐进围绕着他的那堆垃圾里,伸手环住了他。
“不回咒高也没关系。”五条悟这么说道,“或者你不想做个好人也没有关系,哪怕成为我的敌人也没有关系。”
“……好像不管重来几回,杰始终都会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
“所以我接受这件事了。”
“但是,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这也许是最强的咒术师,仅有的一次示弱吧,被五条紧紧拥抱的青年几乎楞在原地,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想要去拥抱,想要去回应,但看到的却是手掌上沾满了的呕吐的粘液。
我会把悟弄脏的。
他想。
于是便收回了手。
然而雪发的咒术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夏油杰的肩膀上抬起脑袋,扯下眼罩低头亲吻了他,不再是那种浅尝辄止纯洁触碰,五条仿佛没意识到青年嘴里的可怕气味,也不在乎青年周身的一切污秽与不洁那样,深深地亲吻着他。
也太糟糕了吧。
夏油杰想。
在这个旁边就是尸体,墙壁上溅满血腥,满地污秽,天花板上每一块屏幕都几乎等同于墓碑的房间里,收到人生中最不可能听到的告白什么的。
太狡猾了,悟。
这样的时机,让我连‘换个地方再说一遍’的要求都没法提出来。
青年在心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回应了咒术师的吻,虽然他强作镇定,并且闭起眼睛来拒绝现实,但实际上,滚烫的液体早就不断从眼角滑下,有如雨落一般,将五条的发梢和面庞都沾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