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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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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时间都能自得其乐,哪怕是跟讨厌的高层们开完会回来,也能从捉弄伊地知的行为里找到乐趣的五条,罕见地带着阴沉的脸色回来了。
家入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是熟练地从旁边的抽屉里摸出一只红豆面包丢过去。
“给,稍微吃点东西平复一下心情吧,发生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单手接住塑料包装的青年垂下眼睑,“吃东西还是等一下吧,先帮我看看这个。”只穿着衬衫的五条把右手上充当包裹皮的外套摆上桌,嘎拉拉的熟悉声响让硝子挑起眉头。
扯开布料之后,果然看到了沾满泥土的泛黄骨骼。
属于人类的,并且还是小孩子的遗骨。
“谁的?”
“不知道,所以才要硝子你帮忙。”
“面部复原吗……我可比不上专门的法医哦?只是随便学了学。”
“没关系,能有个大概就行了。”
家入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那等我半天,反正今天刚好很空。”其实要复原样貌绝不止半天,但不强求长相完全没差错的话,就会快很多,尤其五条带回来的骨骼相对完整,除开后脑勺上的致命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伤痕。
暂时无事可做的咒术师熟门熟路地从硝子的文件架上翻出自己的速写本,干脆地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抽出炭笔,从一张全新的白纸开始涂抹起来,他画得十分认真,以至于时间过去了很久,连硝子暂时从旁边的解剖室回来泡咖啡提神,青年都浑然不觉。
站到五条身后的家入瞄了一眼画面。
白纸中央的,是一个穿着身黑衣,双手插兜,明显比先前许多速写上的少年更年长些的男子,原本在脑后整齐扎成丸子的头发被放了一部分下来,看上去很有点散漫不羁的味道。
他就这么看着画面之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莫名给人一种有些冷漠的感觉。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硝子哑然地问道,原本她还以为夏油杰是个没能成功毕业的同期,但看这一副又不像了。
“大概是高专二年级?”五条如此回答。
“你画的这张绝对有二十五了吧?”
“也不能保证他被带走的这段时间里没成长。”六眼的咒术师这么说道,“只用年轻的面貌去找,万一错过就糟糕了。”
“……那你带回来的,五六岁的小孩子遗体又是怎么回事?”
“只有六岁?”五条瞬间转头望过来。
“差不多?反正误差也不会很大。”兼职法医的校医耸耸肩,“从遗骨来看完全是普通人,不可能是咒术师,虽然有沾染到咒力的气息,但应该是因为死后产生了咒灵的缘故。”
“是神社后面的小鬼啊。”六眼的咒术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真是的,吓死我了,要不是旁边又挖出来一个成年人的,就真的跟闹鬼一样了,咒术师遇到灵异事件也太好笑了,还以为又要被歌姬她们笑话呢。”
“但凡你少欺负几次歌姬,她也不会那么针对你。”
“说什么呢,才没有,歌姬那么弱,跟她打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去找七海。”
家入硝子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你这种言论就叫做欺负哦?”
“哈?根本只是实话而已??”
校医女士懒得理他,“只靠想象画成这样就有点厉害了,你们俩感情很好?”
“……大概吧。”五条如此说道,“毕竟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硝子撇了他一眼,安静地低头喝咖啡,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诚不欺我。
这话能信,那她除开戒烟之外肯定还能戒酒。
让五条家用来找人的两幅素描当天就由五条悟亲手完成了,被拍摄了照片之后发送出去,硝子除开将那具幼童的尸体送去警局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只看伊地知偶尔来找人的时候一脸绝望的样子,并跟她小声抱怨五条这次要求的死线格外夸张,要是圣诞节之前没出结果的话可能得准备切腹。
“搜索范围是全国,线索也只有两张照片,半个月的时间……就算以五条家的能力也太难了啊!!”已经被社畜生活折腾了多年的年轻后辈满脸沧桑,就差抱着家入的大腿哭诉五条的蛮横和不讲理。
校医女士思索了一番青年带回来的骸骨,外加对方应该是咒术师的推测。
“先从医院开始找起吧?”
和咒灵扯上关系的话,无论如何都很容易受伤,虽然一般来说正常生活的人也肯定有生病的经历,但一些小毛病,光是药房里的成品药就足够治疗,不去看医生是完全可能的。
唯独严重的外伤绝对需要医生来缝合,她所知道的咒术师们,哪怕是最强的五条,都在无下限没大成之前受过不少需要反转术式帮忙治疗的伤口。
想到辅助监督们伤亡率的伊地知连声称是,一边按电话一边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如果可以的话,硝子还是挺希望他能成功的,无论找回来是活人,还是已经去世的遗体,哪怕是后者,也总比现在不清不楚地把五条的精神都拴住的情况强。
此刻身处四国,名为泷川悟的年轻人对这些发生在别处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将变成黑色魂玉的影子放了出来,让它跟在自己身边。
“竟然不是怨灵……你到底是什么呢?”他端详着因为腿部的残缺,所以用大概是头发的东西变成了触手在地上移动的少女黑影,“算了,反正肯定不是人。”
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让黑影去寻找‘小鹫’的要求意外地顺利,少女的影子似乎本能地知晓需要往哪个方向前进,跟着它的指引一路搭乘公交,最后终于成功来到一所中学大门前的泷川没有擅自进入,而是扭头走向道路另一头的商业街。
现在离放学还早得很,还是先找个地方打发时间更合适。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走着走着,绕过山坡的道路一侧徒然变得开阔起来,青年转头就看到了远处宽广的海面和伫立其上的跨海大桥,雪白的桥身有种纤细的美感,依稀还能看到有车辆在上面来往的光景,一副十分合适充当观光景点的样子。
若非他已经从园子那儿得知,这座桥梁其实并没有真的在通行的事实,可能也会觉得眼前的景色十分寻常吧。
泷川决定去探查一下这座跨海大桥,只要他仍然打算逃离四国,无论桥梁还是海面,确保一条出路都是必需要做的事情,更何况,所谓的无法通行这种话,光听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的一面之词,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尤其是越靠近大桥,就越能看得清这条交通要道上来来往往行车的数量的时候,每辆车的牌号,车型,乘坐其中的乘客,甚至连汽车涂漆上剐蹭的划痕都清晰可见。
得是什么样的幻术,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呢?
青年一度怀疑少女可能是被自己的父母和那些神官们蒙蔽了,毕竟作为一个不能独自出远门的未成年人,只要始终向她们灌输特定的信息,对世界还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很快便会深信不疑,毕竟她们很难想象大人不仅会撒谎,还会刻意编织巨大的骗局这件事。
直到他的双脚越过了某个界限。
已经近在咫尺的跨海大桥巍然不动,原本远望着显得十分纤细的雪白桥身变成了一座必须抬头才能勉强看到顶端的庞然大物,而先前始终在他面前川流不息的车海,甚至从驾驶室里向他投来好奇视线的司机们,全部都变成了稀薄的影子,虽然开上了桥梁,却笔直地穿过了一些原本并不存在的东西。
入口处竖着一排极为紧密的水泥柱,每一根都起码有四米高,差不多四十公分粗细的方形,被细致地涂上了白漆。而朝向来者的那一面上,写满了鲜红色的符文。
是符咒专用的文字,不知为何,泷川能够看懂上面的纹路,都是一些不让人靠近,靠近了也会自己离开,模糊精神,模糊感官,甚至还能够制造幻觉的咒文。
水泥柱后方的桥面干干净净,别说车轮印,连脚印都不存在,显然,这座桥根本没有任何人通行过,青年甚至看到了桥梁两侧的拉索上密密麻麻地悬挂着金黄的铜铃,铃铛下方本该是铃舌的位置却没有悬挂任何用来敲响的事物,而用一张纸质的符咒代替。
海风吹过桥面,成百上千的铜铃无声晃动,画满了朱红色咒印的雪白符纸上下纷飞,发出沙沙的微响,宛如树叶于枝头震颤。
青年茫然地看向桥梁中央,他想着,既然自己的眼睛能够看到真相,那么总能从这座桥上走过去。
但他还是想得过于天真了。
桥梁中央,存在着比入口的水泥柱更为离谱的东西,本该是宽敞通行的索塔下方,被注连绳密密麻麻地盘绕出椭圆行的封门,挂满了雪白的御币,正中央也不知道是锦缎还是布匹,也同样绘制了符咒,因为距离遥远,所以无法看得清楚,但青年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人通过的瞬间就会报警的咒文。
这座桥梁根本没打算用来通行。
陆路行不通的话,那就只能考虑海路,这么想着的泷川理所当然地让视线略过了海面,然后,他便为映入眼中的景象而短暂的停止了思考。
那是什么东西?
泷川甚至是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只不过,是到达了结界边缘的同时,具备特殊的眼睛,才能真正看到的真实——看似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出现了多余的东西,巨大的墙体高高升起,阻隔了海水的流动,那道墙离得相当远,青年甚至能够看到有数艘手指大小的大型渔船在墙体附近进行捕鱼的作业。他不知道渔民们是否能够和他一样看到黑墙,但其实相当庞大的渔船在墙面的比较下,看上去简直和孩子的玩具一样袖珍,那建筑靠近了看一定更为震撼,围墙笔直地向左右两侧延伸而去,一直去往无法窥见的视线尽头,但青年能够确信,这道围墙绝对是将整个四国的海面都封锁了。
没有任何出路存在,这是一座被彻底封闭了的,由神和侍奉它的子民们所栖息的伊甸之岛,想要离开岛屿根本是天方夜谭。
青年终于明白,为何病房里的少女对‘外界根本没有人’这件事如此确信。
因为能够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
想必,能够进来的人,同样也不存在。
那么,对这个封闭的小小岛国而言,外面的世界并不存在这件事,即便最初只是谎言,如今也跟事实没有任何分别了。
泷川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大桥,又是如何走回学校的方向的,因为看到的东西太过具备冲击力,青年的精神始终有些恍惚,他甚至一不小心走到了马路中央,惹得一辆路过的车辆被迫急刹车,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对着面前的青年破口大骂。
“白痴!!怎么走路的!!不要命了吗!!”
而泷川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他甚至无法分辨这辆车和这个司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神树制造的幻象。连带的,他也一时有些无法区分这个世界本身。
脚底踩下去的,真的是地面吗?头顶的瓦蓝,又真的是天空吗?
这拂过发梢的,究竟是微风,还是某个人的手指?
这温热的,触碰在脸颊上的……
“咦?”
泷川无意识地伸出手背,想要触碰自己的脸颊,方才,这个位置确实略过了仿佛被什么人触碰的温热感。
在青年所不知晓的日本某处,雪发的咒术师默默取下覆盖双眼的绷带,在伊地知的带领下走入一间极为偏僻的慈善病院。
“还好家入小姐让我们先从医院的档案查起。”一脸总算解脱神色的辅助监督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滑下的汗水,“就是这里,被护士们称为‘泷川君’的病人,因为最初是在河里发现他的,一个失去了意识的高中生,没有身份证明,就随便给起了一个方便称呼的姓氏。”
进入了病房的他,和五条悟一起,无声地看向面前的病床。
那上面躺着一个极为消瘦的年轻人,鸦羽一样的黑发散落在雪白的病床上,常年无法照射日光的肤色苍白得仿佛尸体,若不是他的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大概能直接送进太平间里。
“……已经昏迷了整整十多年了……医生说,醒来的希望可能不是很大……”
昏迷的年轻人虽然双眼紧闭,嘴唇的色调也淡薄得几乎和皮肤差不多苍白,但仍然有着和五条发给他们的照片上,一模一样的面孔。
伊地知不清楚雪发的咒术师是否有听清他的报告。
因为对方仅仅是缓慢地走到床边,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青年苍白到透明的脸颊,仿佛在确认面前的存在并非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事物似的。
伊地知本能地反驳自己的胡思乱想,毕竟,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五条悟身上呢,而世上又怎么会有六眼无法辨别的存在。
“杰,找到你了。”
他听到五条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