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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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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做了什么样的打算,去和天内理子见面依然是必须的,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夏油杰不由得就想起了曾经悟和他一起商量要悄悄放走星浆体的事情。
也不管结果,也不管理子是否真的能逃走,只是想到了所以就决定那么做,满是少年人意气的任性妄为之举。然而那份回忆无论夏油杰看上多少遍,都只觉得枝叶间都落满了光,明亮得不可思议,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一个无辜少女的生死,而是如何放飞一只笼中的小鸟。
然而,直到来到了天内居住的大厦面前。
五条都没有和咒灵操使谈论起是否要将少女放走的事情。
一次也没有。
他们普通地和天内见面,普通地履行了护卫的职责,这次没有禅院甚尔在暗地里出谋划策,盘星教的手段就变得粗陋不堪,破绽百出起来,仅黑井自己就打晕了企图入侵屋舍的毛贼,用降灵术变成女孩子外貌偷偷混入校园的潮来巫女,被五条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回了原型,前来突袭的诅咒师也让留守的夏油杰轻松击退。
数十名诅咒师,没有一个能成功靠近天内理子十米之内。
最后的一个假日,他们甚至有闲暇带小姑娘去了一趟迪士尼,虽然游乐园里人数众多,防御起来相对麻烦,但最棘手的一波敌人解决完之后,诅咒师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咒术界为星浆体请来了足够强的护卫,暗杀的赏金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好赚。
毕竟比星浆体赏金更高的五条悟,名字已经在暗杀榜第一位耀武扬威了很多年,而他现在依然生龙活虎,以给诅咒师们添堵为乐,甚至还摸上门给自己的赏金加了一次码。
原本的悬赏人是什么心情不得而知,反正暗网的网址获取资格那阵子变得格外繁琐,硬是好几个月都没新人能进去。
虽然早就事先叮嘱了即便进入高专也不要放松警惕,但将天内和黑井一起带入高专的时候,夏油杰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五条身上,两位女士一无所觉地埋头打量着传说中的咒术师大本营,只留下两个护卫在后面互相大眼瞪小眼。
六眼咒术师的困惑只持续了一两分钟,很快就认为可能是夏油杰神经过敏,不以为意地重新迈步领路,给天内和黑井稍稍介绍一下咒高,以及带她们前往薨星宫。沿途没发生任何事,一切平静得几乎让咒灵操使以为他曾经历的过去不过是个被害妄想要素过于浓厚的噩梦,那种虚幻和不真实感甚至让他原本沉稳的脚步都变得有些虚浮,惹得五条又回头过来看了好几眼。
深埋地下的忌库,老式机械电梯和石制的漫长栈道,沿途的景象全部眼熟得令人生厌,直到四人面前出现了触及穹顶的百年大树,和围绕这树木所建造的,重重叠叠的古老宫殿。
夏油杰和五条悟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黑井和天内互相拥抱,哭泣着分别。
但这次,应该不会有枪声响起。
咒灵操使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滋味,照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但天内死亡的命运本质上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被禅院甚尔杀死和跟天元同化,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她注定要在尚未来得及盛开的时节,迎来凋谢的命运。
过去的夏油杰也许会大声对天内说出‘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孩子气的话,但现在的咒灵操使已经做不到了。
天内并不是咒术师。
是他应当要厌恶的,属于猴子的一员,去拯救猴子是毫无必要的,冷眼看着他们死去才是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毕竟,有那么多的,那么多的咒术师为了猴子们毫无价值地死去。
和同伴们的死亡与伤痕累累相比,一无所知,幸福生活的他们实在太过碍眼,更别说还有践踏着咒术师们生命的垃圾猴子。
所以,夏油杰现在能够做的,仅仅是站在这里。
看着天内走向天元的所在。
额角感到了熟悉的抽痛,空荡荡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舌头的末端似乎升起了熟悉的糟糕味道,酸臭辛辣,令人作呕。
咒灵操使有点想吐,但这次不是因为咒灵,也不是由于吞下去的味道,仅仅是此时此刻的自己,让他觉得十分想要呕吐。
“喂。”
声音从耳畔传来的时候甚至感觉有些遥远,因此夏油杰恍惚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去。
五条仍很专注地盯着天内和黑井,毕竟咒灵操使说过‘直到最后为止都不要放松警惕’,所以他始终没移开视线。
但六眼的好处就是,想看东西的时候,并不需要转头。
“想过去就过去。”
雪发的咒术师这样说道。
夏油杰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开口的力气,“你在说什么,我和她们没熟悉到那地步吧。”他没说出猴子这个字眼,装作一副正在努力忍耐的样子。
“以前我就想说了。”五条撇撇嘴,“既然你对我这么了解,应该也知道说谎对我没用吧?明明就很关心,为什么要特地装作讨厌的样子。”
“把自己装成坏人对你有什么好处?想安慰她们就过去啦!”
这家伙真是难搞死了。
五条烦躁地想。
如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他还能爽快地揍上一顿,落井下石的时候也不会有半点心理负担,然而夏油杰只是个超有病的笨蛋而已。
“……毫无意义的废话就算了吧。”
再怎么温柔的安慰,对即将赴死的人来说,都不过是一阵微风罢了,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拥抱能够传递足够的体温。
他也不能去拥抱猴子。
闻言,雪发的咒术师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烦死了,非要我直接说吗,很容易被听到耶!就算你打算把人放跑,我也会装作技术性失误,刚好看走眼的啦!!”
被推向天内方向的咒灵操使愕然地看着身后的五条悟,但他只是一脸火大地冲自己竖起一根中指。
【快去】
无声开阖的嘴唇说着那样的句子。
咒灵操使几乎是踉跄着走了过去,向来言辞得体,说话很有条理的他结结巴巴地吐出了让她们选择自由生活的话语。
没去管结果,也没去管是否真的能逃走。
他就是告诉理子,去吧,走出这道门,回到普通人的世界里去。
正当天内和黑井打算重新回到电梯的时候,里面却突然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辅助监督,“外面,外面有人入侵,请快些让星浆体去见天元大人!”
五条只看了一眼,便确定这家伙并不是乔装打扮的诅咒师,毕竟负责护卫薨星宫的辅助监督就那么几个,学校里谁都认识,他们甚至时常会客串一下临时的老师,来给咒高的学生们上体术课或者结界术的课程。
“铃木先生,她们两个先交给你。悟去对付入侵者,我来看守大门。”
咒灵操使这样说道,会故意那么安排也是有原因的,黑井的实力并不弱,到时候要偷袭一个受伤的辅助监督也很容易。
就是稍微有点对不起铃木先生。
五条离开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袭击的家伙未免跑太快了吧,看见我的脸就逃,他到底来干嘛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油杰第一时间就转过了身,但一切为时已晚。
辅助监督随身携带的武士刀穿透了两位女士的身体。
“铃木先生……为什么您会……”在高专呆了十多年,家人和朋友都在和诅咒抗争的时候死去,因为为人严谨认真,实力也不错的缘故,被选为天元护卫的他,怎么可能是个叛徒??
咒灵操使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理解面前的景象。
守护人类的咒术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保护的对象???
“被收买了吗?”反倒是对这种戏码经历得比较多的五条更快适应过来,没借助电梯,直接从高处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到夏油杰身边。
样貌和蔼可亲的中年辅助监督依然温和地看着他们,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两个无辜死去的少女尸体,而是课堂上展示用的道具。
“无论你们说什么都可以,叛徒也好,被收买了也行,或者要杀掉我泄愤也没问题。”
男人这样说着,“不管怎么样,我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
“……就为了阻止天元和星浆体的同化吗?”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咒灵操使的嗓音依然变得嘶哑了。
“啊,盘星教的纯净论吗?”铃木监督甚至笑了起来,“以前我就觉得非常可笑了,现在当然也是……把天元大人当做神明崇拜这种事情……虚幻的神明是不存在的,可天元大人就在这里,但他们当中,哪怕有一个人,前来拜见过吗?”
“把本人放置在一旁,兀自崇拜着脑袋里理想的神明,愚人真是哪里都有呢。”
五条慢慢皱起了眉头。
“这不可能是天元的意思。”
“是的,天元大人从未拒绝过星浆体。”铃木点点头,“他总是非常耐心地对待我们,但是……已经足够了。”
“明明距离真正神明的道路只差一脚,却因为我们这些被庇护者的软弱和无能,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星浆体,始终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被关在薨星宫里,连大门都不能踏出一步……”
“是时候将选择的权力还给天元大人了。”
“哪怕他日后会和人类为敌吗??”夏油杰这样问道。
“那也是天元大人的自由。”铃木笑着说道,“我并不期望自己的想法能被理解,但是,整个日本的安危,一直靠着天元大人的牺牲来维持的时代,还是结束比较好。”
“我们不能始终做被天元大人庇护的婴儿。”
“以后可能会变得很忙,不过,还请努力活下去。”
哪怕是被五条处决的时候,铃木也还是笑着的。
两个年轻人安静地凝视地上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们,咒灵操使始终反常地沉默着,不管是脱下外套掩盖天内和黑井的面孔的时候,还是替铃木收敛遗体的时候。
“……不是夏油你的错,”五条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要是我能更快发现他撒谎就好了……”虽然六眼能够一定程度上判断谎言,但如果对方用了只说事实的技巧,这个能力就不管用了,毕竟五条最多只能察觉人的心跳和脉搏,而不是真的能读心。
夏油杰缓缓地摇摇头。
“是我不够谨慎。”和悟不同,他早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但仍因为对方是同伴就麻痹大意,没有提防,“回去吧,向夜蛾报告任务失败的事情。”
他苦涩地说道。
无论是年轻时代想要保护弱者的誓言,还是后来只选择保护咒术师的理想,在此时此刻都变得格外可笑,毫无意义,宛如柴禾燃烧后残留的灰烬那般。
咒灵操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一直以来的自己和猴子,和刚才的铃木相比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如此的愚蠢和狂妄。
因为经历过了一次,就天真地以为能够改变点什么。
“报告就不必了。”导师熟悉的声音从电梯里响起,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在那里的不止是夜蛾,还有京都校的校长乐岩寺。
“虽然任务没成功。”乐岩寺接过了夜蛾正道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但万幸夏油君一开始就做出了预言,所以我们也提前做了准备。”
“……准备?”五条悟和夏油杰都用一种茫然且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他们。
“对,就在刚才,新的星浆体出生了。”
乐岩寺如是说道。
“半小时之内应该会被送到高专,虽然用婴儿同化有些勉强,不过事态紧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元大人会理解的。”
夜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熟悉他的五条和夏油杰知道,他们的老师现在心情糟糕极了。
咒灵操使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等在薨星宫的门口,看着那个被包在襁褓里的,刚出生的婴儿被送到,然后由夜蛾抱着走向结界的。
“不是你们的错,忘掉这个。”和学生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师仍然努力试着安慰他们。
可夜蛾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去将这个婴儿带给天元的呢?对方曾结过婚,后来失去了孩子的事情,夏油杰一直都是知道的。
明明长得一脸□□样,爱好却是做可爱的羊绒毡玩偶,那些做好的玩具,除开少数留下来变成咒骸之外,大部分其实都被夜蛾送给了孤儿院。
他们的老师,是个非常喜欢小孩子的家伙。
“悟,”夏油杰看着对方的背影开了口,“……我真的,有做过一点好事吗?”
“别因为一次失败就否认全部!你救了的人能从高专这头排到那头!!窗都快要把你供起来了不是吗!”
五条恼怒地瞪着他,那双眼睛里满是毫无掩饰的担忧。
“你已经够努力了,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就连天元都没法救到所有人。”
他大概是第一次那么拼命地想要安慰人吧。
不知为何地,咒灵操使突然有点想笑。
夏油杰知道自己从来不是那个能够撼动世界的人。
倒不如说,要不是悟和硝子一直在努力帮忙的话,他肯定只会搞得愈来愈糟糕。
但是,现在的他大概真的能做点什么吧。
裤兜里,出现了熟悉的触感。
“悟。”夏油杰说道,“替我看看吧,稍稍的,能比现在稍稍好一些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起码不要如此令人悲伤。
咒灵操使笑着捏碎了掌中的枯手。
【希望我目所能及的那些不幸的命运,都能够得到挽回,起码也是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无论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
作为术者,订立约定的时候,提出的要求可以有很大的空子,但一定要限定好代价,这是每个咒术师都要牢记的事情,曾作为优异学生的夏油杰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
因为对方得到索取的权力的时候,可未必会心软地留有余地。
即便是美美子和菜菜子,在许愿的时候也起码说了‘仅仅是自己的性命’,非常警惕地排除了灵魂和其他更重要的东西的可能性。
但咒灵操使什么也没有说。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开放了自己的全部。
不知何处而来的,猿猴的叫声回荡在天际,它吱哇乱叫,音色之中满是欢欣与喜悦。
响亮的鼓掌声不绝于耳。
五条悟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夏油杰像一副正在被擦除的肖像那样,不断淡去,消失了踪影,原地只留下一只手舞足蹈,不断拍掌的白色猿猴。
然后,猴子也消失了。
他们共同经历的这些时间,变成了一个虚幻又漫长的梦境,被一只手掌无情地抽离而去。
六眼的咒术师在办公室里醒来,绷带压在眼皮上的触感仍然让人没法喜欢,但起码比信息过量的眼睛痛和头痛容易忍受。
自从六眼的能力一再升级,他和睁眼这个行为的关系,便单方面地开始了长久的断绝。
“……又跑来我的办公室打盹偷懒吗?”
硝子端着咖啡出现在房门口,被主人抓了个正着的五条一点没有心虚的样子,甚至还从家入手里捞了几颗用来丢进咖啡里的棉花糖吃。
“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吗?”
“学生送的,也没有很甜,配咖啡还行吧。”
“枷场那对双胞胎啊……”五条耸耸肩,“硝子一如既往地受女孩子们欢迎呢,歌姬会不会吃醋?”
“别再打电话去气她了。”家入苦笑着说道,“每次我都安慰得很辛苦啊。”
“我明明是在给她通报敌情!”六眼的咒术师振振有词地说道,“啊,对了,硝子。”
“怎么了?”
“我们那届,毕业照上为什么只有我们俩个?”
“终于睡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吗?”家入用无奈地看着他,“那届本来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跟七海和灰原一样,毕业照当然也只会有两个人。”
“……我总觉得,好像应该是三个人?”
“是吗?那看不见的第三人有名字吗?还是说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跟校园里的咒灵交了朋友?”
五条悟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我想不起来。”
“因为本来就没有。”硝子慢慢叹了口气,“比起梦话,还是关心一下别的事情比较好,惠不是终于要来东京咒高入学了吗?禅院家没提意见?”
“哦,听说甚尔跑回去把全家上下都揍了一顿,就没人有意见了。”
“……看来那孩子日后会很辛苦呢。”
“嘛,作为老师,我还是会帮忙罩一下的啦,毕竟是比他老爸可爱千倍的小家伙。”
午后的日光照进办公室,在沙发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平和的日常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但六眼的咒术师就是感到了些许违和。
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个违和感到底在哪里。
而在他所不知晓的,某个遥远的地方,一间小小的医院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这孩子是怎么了?”
“好像是遇难?被大清早跑进山里去钓鱼的人发现的,整个泡在水里,当时看着就像尸体一样,可把人家吓得够呛。”
“还能活着就是万幸了,不过,已经躺了三天都没醒了吧?没有通知家里人吗?”
“说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八卦病人的护士看了一眼病床上双眼紧闭,安详的睡脸上还能看到稚嫩痕迹的年轻人,“附近的学校没听说有学生失踪,也查不到他的资料,身上倒是带了学生证……”
“咦??被水泡糊了??”
“对,真叫人不敢相信,这个年代竟然还有用手写的学生证!不管是名字还是学校都认不出来,要不是照片勉强还能对得上,说不定会以为这孩子已经是大人了呢。”
“哎呀,说起来他确实个子挺高的,是个帅气的男孩子,看来平时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反正来偷看他的实习生是挺多的啦。”
身世不详的遇难学生,在第七天睁开了眼睛。
但他忘记了一切,不管是独自跑到山里的理由,乃至正在念书的学校,父母和家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完全想不起来吗?”负责他的女警遗憾地问道,“就没有什么,让你觉得熟悉的名字吗?”
“总得给你重新起个名字才行。”
“……悟。”床上的青年茫然地说道,“梦里好像听到谁念了这个名字,让我很在意……”
“这样啊。”女警苦笑着,“我们会去查一下的,不过,因为没有姓氏,所以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嗯。”
直到这位学生被允许出院,送去福利设施为止,警方始终也没能找到他原本的身份。
最后,给他送去的临时身份证明上,在征得本人同意之后,写上了‘泷川悟’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