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牌丫头撞冰山》宫野Chiyuki

50、其鸣也哀

　　因为跟语歆约好了辰时三刻时去天牢看顾云双，芊芊天不亮便起了床，去厨房做楼昊天交代的那几样点心。
　　张婶和另外几个厨娘见她进了厨房，便赶紧迎上去问道：“夫人，需要什么您打发丫头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怎么还亲自来了？”
　　她笑着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想做点儿银耳莲子羹、栗子糕和桂花酥，昨天跟公主说好了带瑨哥儿去看顾云双的。”
　　张婶微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您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些的？”
　　她笑了笑：“相爷说的啊！”
　　“那……那您就一点儿也没往别处想啊？”张婶试探着问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顾云双喜欢的点心。”她耸耸肩，笑笑。
　　“那您还这么高兴？”
　　“那你的意思是我该狠狠吃回醋咯？”她嘻嘻笑道。
　　“一般来说不都得这样？”
　　芊芊摇了摇头，笑道：“你们相爷是什么样人，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虽然他一直被认为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可实际上非常善良。对顾云双，他或许恨过，可大多数时候，他恨的是自己，他觉得顾云双之所以走到今天的地步，他得负很大的责任。对这样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我为什么非要吃醋不可呢？”
　　张婶笑着摇了摇头：“您还真不是个能用常理来推断的女人！不过，这种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了，您还是去陪着相爷吧。”
　　“他还没醒呢，”芊芊笑了笑，找全了食材便开始准备，“这是相爷的歉意，我的诚意，敷衍不得。”
　　“唉，这真亏夫人您是既明理又懂事，换作别人，不闹翻了天才怪呢！”张婶一边笑着，一边带着几个厨娘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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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好了点心，芊芊便回房更衣。楼昊天依然睡得很沉，她轻手轻脚地准备停当，吩咐丫鬟等他醒了以后把刚才特地备下的点心给他送来，然后便叫上瑨儿，坐上马车跟语歆会合去了。
　　走进女牢，瑨儿一直紧紧拉着芊芊的手，另一只手上拎着食盒。
　　三个人来到顾云双所在的囚室门口，隔着栅栏，便看见里面那个穿着白色囚衣的女人。她头发蓬乱，形容枯槁，全不似当日在相府见到的那副模样。
　　“顾云双，公主殿下驾到，还不快见礼？！”女狱卒朝里面的女囚喝了一声。
　　她抬起眼皮看了语歆一眼，同时也看到了芊芊，还有那个怯生生地躲在芊芊背后的男孩子。她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跪在地上向语歆行礼。
　　“平身吧。”语歆点了点头，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让她出来。
　　芊芊让瑨儿把食盒放在狱卒吃饭的那张简陋木桌上，把里面的那几样点心小心端出来，也不等顾云双开口，便径自说道：“这是昊天嘱咐我给你带的银耳莲子羹、栗子糕和桂花酥，瑨儿一路拎过来的，吃点儿吧。”
　　顾云双先是面无表情，在听到“昊天”二字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接着便泪如泉涌。
　　“瑨儿，扶你娘坐下吧。”芊芊摸摸瑨儿的头，道。
　　瑨儿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扶顾云双就近坐在一条长凳上。芊芊和语歆并肩坐在她对面，屏退了狱卒。
　　瑨儿从瓷煲里给顾云双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双手递到她面前：“娘，这是我娘亲一早起来亲手煲的，您尝尝吧。”
　　她情难自已，接过羹汤放在桌上，突然紧紧地搂着瑨儿，嚎啕大哭：“你不要叫我娘，我不配……我不配……”
　　“爹说，没有娘十月怀胎，就没有我，”原本很不情愿的瑨儿，这会儿突然改变了心境，也跟着难过起来，“所以就算你不许，我也还是要叫。”
　　顾云双声泪俱下：“我不配……我真的不配……我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你，也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我把你生下来，却从没给你喂过一次奶，我一直把你当作累赘……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爹，甚至不管你的死活……”
　　“娘，你别哭了，”瑨儿掏出手帕给她拭泪，然后端起那只碗，“我喂你吃吧。”
　　顾云双说不出话，只能含着泪点头，张口吃下瑨儿喂过来的银耳莲子羹。
　　“哎，要不然怎么说是‘母子连心’呢！”语歆在旁边叹了口气，“有爹有娘就是好，哪像我，只有个讨厌的哥哥。”
　　“这话让皇上听见，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芊芊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
　　“哼，他知道的。”语歆耸耸肩。
　　在这两人说话的当儿，瑨儿已经喂顾云双喝完了一碗羹汤。他准备再盛一碗，却被顾云双阻止了。
　　顾云双离开座位，上前走了一步，突然在芊芊面前跪了下来，深深地叩下头去。芊芊连忙起身扶起她，轻叹一声：“你这是何必如此呢？”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苦笑着摇摇头，“我铸下如此大错，自知时日无多。从前，我恨透了楼昊天，我爹娘明知他是这种个性冷淡的人，却非要跟他楼府结亲家，不顾我的哭闹把我嫁给了他。我自小心高气傲，哪里容忍得了他对我的冷漠？我把一切都归咎于他，甚至总想找机会离开那个鬼地方。后来他领兵出征，我正窃喜有了逃离的机会，却被发现有了身孕，婆婆因此关怀备至，我没办法，只能一直等到把孩子生下来，才跟着那个人走了。只是，没过多久，我便发现自己错了，那个口口声声疼我爱我的人，家中早已三妻四妾，儿女成群。可笑我放着公侯府第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不做，却给一个布衣商人做了连小妾的名分都没有的暖床侍女……”
　　芊芊和语歆都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我还是没有觉悟，我还是一心认为，是楼昊天害了我。两年前，那个商人死了，他们把我卖给了一个西楮来的商人。我被带到了西楮，又被送进了西楮太尉的府邸。在那里，我见到了欧阳靖，他们要我帮忙对付楼昊天。于是，我就在他们的安排下回到龙城……后来的事，你们都清楚了。我陷害你和楼昊宇，我想让楼昊天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可我没想到，你对他竟然如此执着。可是我不懂，我不懂楼昊天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究竟哪里值得一个女人为他如此付出。我更恨，我恨楼昊天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对我展露过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柔情……我也恨你，瑨儿明明是我生的儿子，凭什么他对你就一口一声‘娘亲’，对我却只能叫出一声‘阿姨’……
　　“公主到牢里来看我，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包括那封信里的破绽。我想，我确实不了解楼昊天，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楼昊天，我从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不知道他爱看什么书，也不知道他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唯一还能称得上‘了解’的，只有他字里的那个硬伤。我以为那幅字足够让我把他的笔迹模仿得天衣无缝，殊不知，这几年里他每天看你写字，又因为爱慕你而不由自主地模仿，多少年没解决的问题，却在短短三年里迎刃而解。我输得彻底，也是咎由自取。
　　“这几样点心，的确是我最喜欢吃的，可是我从没跟他说过，我以为他不会想要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况且，我从来也没准备跟他过一辈子。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想，也许就是那两个月中，我们一起吃点心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发现了我的偏好。如今想想，如果当初我能给他一些时间和机会，也许现在……呵……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我一错再错，害人终害己，现在已是死到临头，你们却还能不计前嫌来看我，我实在感激不尽，也愧疚不已。”
　　芊芊和语歆听着她这一番肺腑之言，都不胜唏嘘。
　　好一会儿，芊芊才又开口说道：“其实，昊天心里一直很自责。过去，他或许一度恨你入骨，可其实更多的还是内疚，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经营好一桩婚姻的能力，所以才会那么多年都一直孤独一人。他特地嘱咐我给你带这几样点心，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一直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尽管已经于事无补，但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他。”
　　顾云双闻言，又一次泪如泉涌，许久才叹了口气：“几个月前，我是真的不懂，凭什么你就能得到他的宠爱呵护，可现在我懂了。芊芊，如果人死之后还有来生，我真但愿自己能够像你一样，活得明明白白。”
　　“芊芊姐这一点最厉害了。”语歆点头道。
　　“或许，整件事情并不能简单地归咎于谁，上天注定，楼昊天原本就该属于你。”顾云双长叹一声，而后轻轻摸了摸瑨儿的头，“瑨儿，谢谢你肯来看我。回去以后，麻烦你转告你爹，就说……是我对不起他，我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也没脸乞求他原谅，只能祝愿你们一家从今以后可以平安如意。”
　　“嗯，”瑨儿点点头，“我会的，娘。”
　　“我不是你娘。”顾云双摇了摇头，把瑨儿轻轻推到芊芊身边，“她才是。我在相府的时候，听到很多，他们私下里都说，虽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是不管怎么看还是觉得你们俩才是亲母子。当时听着是嫉妒，现在却是由衷地高兴……芊芊，我知道你现在也有了身孕，也许再让你分心照顾瑨儿会让你为难，可是，我相信有你管教，瑨儿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顾姐姐，”芊芊把瑨儿揽在怀里，道，“你放心吧，我跟瑨儿好得连昊天都几乎要吃醋呢！在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都是他一直陪着我，所以就算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一定会把瑨儿视同亲生，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顾云双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再次对芊芊和语歆深鞠一躬，而后道：“芊芊，你有孕在身，这牢房里阴暗潮湿，你待久了不好，早点儿回去吧，昊天……一定在家里等你吃饭呢。”
　　芊芊和语歆起了身，瑨儿走过去抱了抱她，仰起头道：“娘，我走了。”
　　“去吧。”她点点头。
　　芊芊和语歆向她致意，而后便带着瑨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