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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家人这个词,你拥有它时并不会觉得有多麽特别。但当你失去了,就会真正察觉到这个词的美好。

      至少吕宁是这样认为的。

      独自在外念书五年,不会有人在天冷的时候给你打电话说该加衣服了,不会有人在过年的时候给你做年夜饭和包饺子。

      就因为拥有过,所以回忆起家里人还在的情景,这种寂寞就更加深入骨髓。

      所以当初找到魏达的时候,吕宁心底非常高兴。或许有点一厢情愿,但他听到这孩子被母亲抛弃时,几乎立刻把他当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一种奇妙的牵绊,就像是磁石的正负两极,彼此之间有看不见的,微妙而无法割舍的吸引力。

      吕宁说不清自己对魏达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那是同病相怜,亲情还是同情。但是他确实放下不魏达,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离正常人的道路越走越远。

      火车站二楼,台球室的隔间,窗帘被人掀起一角。

      “你哥又来了。”小平头靠在窗户边上往外看,“这都一个星期了。”

      “嗯。”魏达躺在床上,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还挺有毅力的。”小平头点了支烟,“前几天还天天跑上来敲门,都被他们骂走了,这样下去王哥迟早要火……你不跟他回去?”

      “回不去。”魏达双手撑在脑后,听着门外撞球的声音。“你不是很清楚?”

      “那我不是为你好吗。”小平头摊开手,语气无辜的说,“我怕你再被他丢了。”

      “是你和王哥告密说我要走的把?”

      “其实他们也没干什么,就说了点实话。”

      “是实话。”魏达笑着说,“跑去和我找工作的地方说我是个小偷,当然是实话。”

      “不是……你看,那些工作能挣多少钱,平死拼活一个月四五百块,咱一天摸个包都不止这么点。”小平头眯着眼睛吸了口烟,“什么商店收银员,端盘子打扫卫生的,嘿,你说你好好一个人,做这些不掉价么?”

      掉价?听到这个词,魏达嘲讽的笑了笑,没吭声。

      “再说了,他们就怕咱这样的。你说你干这一行也不是一两天,都多少年了。别人一看你简历,初中都没上完,还没上高中,这几年干嘛去了?当小偷去了,社会上混去了。就算是铅笔写字拿橡皮擦了还有个印子呢,”小平头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比喻,“你说你这几年的污点能有多大,先别说你能不能改,就算你改的过来别人能信吗?”

      “我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小偷了?”

      “那也不是。”小平头说,“王哥他不是很看好你么?咱哥几个就你站出去看着最顺眼,不像混的,这几年王哥不是正计划开个网吧酒吧什么的?到时候就是真正在道上混了,肯定亏不了我们。”

      “全黑了吧?”

      “什么?”

      “如果到那时候。”

      “哦。”

      魏达问:“你觉得那样好么?”

      “……”愣了一下,小平头笑出声来,“那我们这种人还能怎么样呢?能混出头就行了。”

      “不过你还有个哥哥关心。”小平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楼外,时不时往上面看张望的吕宁,拉上窗帘,用有些羡慕的语气说,“其实也挺好。”

      魏达没有说话,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合上眼睛。

      -----

      “跟你说了别来找了!”吕宁再一次上楼敲门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人终于动手了。

      这还是吕宁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打。

      早上上班的时候,老马的表情像是见到鬼:“吕宁,你和别人打架了?!”

      吕宁摸着嘴角的淤青,有些尴尬的笑着:“磕了一下。”

      都是医生,哪能分不清被打和磕着有什么差别。

      刘静帮他擦着碘酒,声音中带着心疼:“你别管你弟了行不行?”

      其实吕宁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每天下班就跑火车站的举动能持续多久,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当希望在一天一天的失望中慢慢被磨灭时,吕宁偶尔也会产生‘不要再管他了’的想法。

      但就算存在着这种带着怨气的想法,也同时会抱着‘说不定他今天就会和我一起回去’的乐观念头。

      他觉得自己有些魔障了,尽管害怕被人打,还是会往那里走。

      被打只是小事,若是真的能把他带回来,他就能改变弟弟的人生也说不定。

      人这一生,总会有一段时间对什么东西产生执着的感情,而吕宁现在执着的,就是弟弟。

      只要有一点希望,吕宁就无法控制自己每天下班以后去火车站的举动。

      这几天天气忽然降温,天边泛着一层雾蒙蒙的灰色,地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雪花。

      才刚过11月,竟然就已经下雪了。

      ‘阿嚏’寒风一吹,吕宁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几天天天吹冷风,好像是感冒了,回去要找点药吃了。

      “呦,你又来了。”翻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包,小平头再看见吕宁的时候,咧嘴笑了,“被打了还来,你还真不怕死。”

      吕宁皱着眉看着小平头手里的钱包。

      “甭看了。”小平头把空空的钱包扔进垃圾桶,“就算你报警也没用,人都上火车了。”

      “说不定是别人的救命钱。”

      “救命钱都贴身放着呢,”小平头晃着手里的两张红票,“钱包里就两百。”

      “两百也是别人的辛苦钱。”

      “嘿,那你报警抓我啊。”小平头痞兮兮的说,“就你那样还想着抓小偷呢,除了你弟,你谁也抓不着。”

      吕宁被他的话噎住了,愣了一下,问道:“能不能……让魏达跟我回去。”

      “你早干嘛去了?”小平头往楼上走,“那小子五年前大老远跑去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管他。”

      五年前?

      吕宁脑子轰的一声,伸手拉住小平头的袖子。

      “唉唉唉,你干嘛,松手。”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五年前他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可是……”吕宁忽然想起那天他问魏达为什么不来找他,魏达说的话,“他说他没钱才没来找我。”

      “狗屁!”小平头拽回自己的胳膊,“北京那么大,你连你学校叫啥都没告诉他,还能希望他找得到你?”

      “那小子偷了他妈三百块钱,就这么点钱还在北京找你找了一个月,回来以后他妈已经跟人跑了。你以为他怎么变这样的?他这五年吃的苦你想都想不到。”

      吕宁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小平头已经懒得再多说,直接上了楼:“你快走吧,原来是看魏达的面子才不动你,昨天已经把他们惹火了,今天要看你还在这,指不定会怎么样。”

      吕宁看着那小平头上楼,又抬起头去看那二楼的窗户,那扇窗户被廉价的蓝色窗帘挡着,看不到里面。吕宁又用力的看了会儿,但是在飞舞的雪花的遮挡下,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这才几月份,就下雪了,这鬼天气。”和打台球的人打着招呼,小平头走进台球室的里间,魏达一如既往的坐在床上玩着自己的手机。

      “你哥又来了。”

      “哦。”

      “他昨天被人打了。”

      “你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

      “……”

      “其实吧,我觉得你哥应该是真心关心你。”

      “……”

      见那人面无表情,小平头耸耸肩,又掀起窗帘往外看:“这天气够冷的嘿,看你哥都蹲下去缩成一团了。”

      魏达没理他,低着头继续玩手机。

      时间在房间里无声的流逝,小平头搬了个板凳,看着袖珍电视里的相声哈哈大笑。

      隔着一层墙,能听见外面吵杂的声音。

      小平头拉开窗帘往外看:“呦,王哥回来了……喂!魏达,你哥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魏达终于抬起头。

      “哎,我说真的,你过来看看。”

      吕宁被一个中年人人拽着领子,四肢下垂,脑袋耷拉在一旁,好像是失去了意识。

      “你哥不会是死了吧……”小平头边说边转过头,魏达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小平头念叨了一声跑的真快,跟着跑下了楼。

      “放手!”

      楼下的气氛紧张一触即发,中年男人黑着脸望着魏达:“魏达,你那是什么语气?”

      “我让你放手。”声音虽然平静,但魏达如此凶狠的表情却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

      “你搞搞清楚,你在和谁说话!”

      “你他妈的给我放手!”魏达挥着拳头向那个中年男人冲过去。

      “你……”脸上挨了一拳,那个男人握着拳头凶狠的盯着他,“你他妈不想活了是不是?”

      “哎哎!”小平头连忙抱住魏达的腰,向那个中年男人陪着笑脸,“王哥,你别介意,那是他哥。”

      叫王哥的男人看了一眼魏达,松开手。

      “你别干傻事。”小平头低声说,松开手。

      魏达冲到吕宁身边,查看吕宁身上的伤,压抑着的声音带着火气:“你为什么打他?”

      “什么?”

      魏达吼:“我问你问什么打他!”

      男人很火,却又被魏达的气势震住:“这人说不让你干了,他妈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他说不干就不干?”

      吕宁身上并没有多少伤,额头却烫的要命,魏达冰凉的手附上去,吕宁的眉毛微微的皱了一下。

      发烧了。

      高于平常的体温火一般的烧着魏达的手心。

      很温暖。

      魏达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兄弟之情,他只知道,他和这个人之间,被无数的丝线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是这个叫吕宁的男人,编织的一个名为亲情的网,用力的缠绕住了彼此,逃不掉,挣不脱。

      你的网,我逃不掉,那么我的网,你能逃得掉么?

      “王哥,怎么了。”

      “王哥?”

      见到楼上打桌球的混混三三两两的下楼,围在自己身边,那个叫王哥的又恢复了底气:“魏达,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魏达的声音很平静,“王哥,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我不干了。”

      ……

      ……

      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瞬间就融化了,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吕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一片白茫茫,道路两旁的树上堆了厚厚的一层雪。

      “魏……达?”吕宁有些疑惑的叫出背着自己的人的名字。

      “哥,你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为什么不坐车?”

      “钱包被他们拿走了。”

      “哦……”还在发烧中的脑子无法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依然记得最应该要问的事情,“你跟我回去?”

      “嗯,跟你回去。”魏达轻声说,“可是哥,或许有一天,我会把你毁了的。”

      “不会的,你是我弟弟。”

      雪很大,大到模糊吕宁的视线,他看不到弟弟被打的伤痕累累的模样,心里却是高兴着的。

      “魏达。”

      “嗯?”

      “再悲惨的过去,都不是做坏事的理由。”吕宁的头靠在弟弟的肩上,低声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魏达轻声说。

      可是我都不知道,吕宁笑了笑,浑浑噩噩的想,那个小毛孩,什么时候已经成长到可以背着自己走路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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