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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第二日,宫外来了消息,齐太后祭祖还朝,宫妃美人均要在承安门外接驾。
      承安门是内宫南门,出去便是外宫,汇集着各路行政衙门。子煌一早就领着群臣在外宫门外候驾,剩余内臣及宫眷便留在承安门内等候。过了辰时,每过半刻,便有个小太监回来报,告知太后的鸾驾到了哪里。来来回回二十多次,终是瞧见了太后的慈驾。
      远远的只看见一座巨大的车辇缓缓从中门而入。辇上覆着黑黄交错的花纹。没有过多的装饰,不奢华却尽显了皇家的威仪。
      跪拜接迎,又是一派繁杂的宫中礼仪。我稍稍抬头,便见了位身穿明黄凤袍的中年女子,被子煌扶着站在了大红的长毯上。
      那就是齐太后。
      在先帝时缝补朝政的女人。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身上却含了几分风霜意味。眼角有几丝淡淡的纹路慢慢散开,一直微微的笑着,看起来倒是个和蔼可亲近的人。
      她走过来亲身扶起了跪在首位的皇后,然后对我们道:“都起来吧。”
      我依旧打量着她,心中不知怎地,就是想从她身上读出来什么似的。
      齐太后却是在打量着皇后,她脸上的笑容未变,只含笑着道了句好,尔后眼神略微一偏,就不着声色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只觉浑身一凉,也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便只干硬的垂下了头。
      她的神态语气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丝毫的改变。
      “皇儿啊。”她道:“你大婚的时候我刚好在西郊祭祖,咱们家的这些媳妇,我也没好好的瞧过,不如这样,你就每天省下些时间给我,让我好好跟她们絮叨絮叨。”
      子煌恭敬的道了是,齐皇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又道:“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说你有福气,这么些个入画似的女子都成了你的媳妇,不过啊,我老了,眼睛怕花,你就叫她们一个一个的去我那宫里,陪我解乏,知道了么。”
      子煌道是,扶着齐太后又往里走了去。
      接着是安顿,请安,一些繁琐的事宜,又围着说了些话,就散了。
      而自始至终,子煌却是未瞧过我一眼。
      回了寿德宫,便有小太监过来,说是齐太后传召。我心里暗暗有些担心,就怕自己再出什么差错。
      等到了毓坤宫暮色已昏,西边隐隐压上了几团厚云,空气中夹带了些潮湿的凉气,怕是有雨水欲来。太后的寝宫里却很干燥,桔黄色的灯光透过镂花格子照了出去,显了几分暖意。
      我往里走了两步,便看到了齐太后含笑的脸。
      “儿臣给太后请安。”
      低声行了礼,忐忑的跪在地毯上,屋子内很静,一旁的书案上坐着鼎香炉,缥缈的轻烟冉冉直上,在一尺多高的地方缓缓散开。
      “好孩子,快进来吧。”她的声音不高,底气却很足,即便站的很远也能听的清楚。
      屋内靠着窗的地方是张沉香榻,太后就坐在那里,身前还摆了一副玉石棋盘,上面的棋子步了半满,像是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我不敢去细看,只垂了头侯在那里。
      她的手中握着几枚棋子,把玩着,发出玉石常有的那种轻细的摩擦声。
      “会下棋吗?”她忽然问。
      我愣了下,才道:“父王曾教过一点。”
      “那就好。”她指着她身侧的位置,道:“过来坐吧。”
      我犹豫了一下,才挨着床边坐了。
      “你认为如何?”她指着那盘残局问我。
      知道这是考我,细细看了两眼,方道:“白棋的攻势很强,但太过急进了。”我指着黑腹一角的棋子道:“这里打入虽然很有气势,却顾此失彼,在后方给了黑棋可乘之机,是损招。而黑棋又过于保守,像是对白棋心存畏惧,只守不攻,并不是一局好棋。
      我略微抬头看着她的神色,她没肯定爷没否定,只是继续问我:“如果你是白棋,会如何去下?”
      “对于黑棋这种只守不攻喜好实地的对手来讲,倒不如采取腾挪之术,连消带打,应有胜算。”
      “但如果是这样。”她从棋盒里抓了把棋子出去,掷在了地上,道“白棋根本没有足够的棋子走到收官,又该如何?”
      我略微一怔就全明白了,齐太后对于朝政之事,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她自然渴求忠臣良将协她左右,但可惜的是她太过谨慎,步步为营投鼠忌器的结果就是失了先机。
      信任与忠诚,千百年多少君王与将相都迈不出的坎儿。
      我抬头看她时她便眨也不眨的盯着我,年纪的关系她的眼眸已经开始发灰变暗,可并不是真的暗,相反却透出一种锐利的光,就像是里面藏了无穷的东西毫不费力就能把人看穿一般。
      这样的直视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我并没有躲开。她只是忌惮我父王功高噬主,可我问心无愧。
      手里拾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放缓了语气道:“太后,这棋子终归是棋子,比不得人心,玉石千百年前就定了颜色,即便成了棋子也是无喜无怒,荣辱不惊。可人不一样,人最怕寒心。就算胸中一片赤诚,也需要所效忠之人的信任。忠诚这两个字并不单单只是用来形容臣民,而是指臣要对君忠,君要对臣以诚相待,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太后您是大智之人,自然看得清其中的道理。儿臣今日有些多嘴了。”
      说完后她有看了我许久,稀疏的睫毛略微抖动,唇间也含了几分笑意,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溢了满脸。
      “好,好孩子,你过来,坐到我身边来。”她拉住了我的手,像第一次见着我一般上下打量了起来。似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果然是个出挑的美人,怪不得子煌会如此急切的想立你为后。”
      我心里一慌,连垂下了头。
      “你不用怕,这不是国事,我只想跟你谈谈家事。毕竟那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可惜……。”她幽幽叹了口气,才继续道:“你心里不喜欢他,是不是?”
      我腿上一软,扑通的跪了下去:“太后……”
      “罢了罢了。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如此,你起来吧,我们说说话。”
      她拉我起来,轻柔的捋着我鬓角的发丝。
      “煌儿的性子很温和,也不肯轻易的吐露自己的心事,可我瞧的出来,那孩子喜欢你,我一回来就发现了,他望着你的眼神啊,别提有多傻。可你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潭水,太深,煌儿又是个痴心的人,他就算是明白也会装作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是我逼你,只是你我都是女人,既然已入了这深宫内院,就要舍得放下一切,子煌能如此爱你,也是你的福分,你就不如回应他,试着让他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也许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只希望将来在我百年后,能站在我儿子身侧的,是个可以全心全意为他的女人,你明白么?”
      我咬住下唇,默默的垂着头,心中却难过的想要爆开,忍了许久才道:“臣妾既然已是他的妻子,自然会好好待他。”
      齐太后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天色,道:“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满皇宫都是种沉默的死寂。我抬头望天,只觉一种悲怆油然而生,之后便不知是什么东西出去了,什么东西又进来了,只是想:也许我真该逼着自己,放下些什么了…
      从齐太后那里回来,又过了两日,便听说哥哥被封了官。侍御史,不大不小,能显出身份,却又瞧不出任何荣宠。
      我想齐太后大概是想采取一种静观的态度。她希望的是朝政稳定,三鼎而立,自然可以让她省下一份心思。
      就如宫中一样,可以百花齐放,却不可独占鳌头。
      早上梳妆时定儿跟我聊起了闲话,说是昨儿皇上翻了张才人的牌子。
      她嘴巴嘟起来老高,显然不太高兴。
      不过这孩子就是一点好,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话题就转到了董府的新宅院上。
      “我听宫里人说,那园子修的分外秀致,南方的妩媚,北方的雄壮,全溶在了一起,怕是比这皇宫还要富贵几分。唉……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王爷拼死拼活的在边疆打仗,这帮人却在京里夜夜笙歌。”
      说到这里,她几是有些嫉恨了,我连忙叫住她当心宫里是非。
      其实董家的奢华,我也早有耳闻,此番又再次翻建,恐怕也不是子煌的意思,多少还是出于朝廷的安抚。若长此下去,只是会让民心更加涣散。只可惜现在朝中没个可以牵制董商的人,估计这也是齐太后最为头痛的事情。
      想到这儿只觉得太阳穴突跳的厉害。用力按了按,脑海中便显出了那张最熟悉不过的脸。
      这次没有酒窝,也没有调皮的笑容。
      只一种如水般的忧郁,对我淡淡的诉说:“你怎么不来。”
      像是被一道尖锐的利器划过,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定儿低声唤我,才从那片似要麻木了的阵痛中抽离了出来。
      “主子,小王爷过来瞧您了。”
      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哥哥,他升了官,也换了套官服,褪去了那身铠甲,多少显了几分秀雅的气质。
      进门后撩起下摆就要跪,我连把他扶了起来,摒退了旁人才笑着捶了他一拳,道:“升了官,也不知道进宫来瞧我。”哥哥揉了揉我打到的地方,勾了我的鼻子,道:“你现在可是万千宠爱的淑妃娘娘,哪能说见就见的?”
      他虽是调笑,我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怎么,最近不开心么?”他看出了我的不自然,揉着我的脑袋问,“宫里的事不顺,皇上待你不好?”
      “不是,皇上待我是极好…………”
      “那就好,哥哥也能安下心了,对了昨天父王来信,里面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最好能跟新皇多加亲近。”
      “亲近?”
      “嗯,虽然现在齐太后是有意支持父王,但毕竟君心似虎,父王想让你在新皇面前能多有提点,最好能在他处理朝政时跟在他身边。现在朝政紊乱,新皇尚不经世,需要人辅佐。”他顿了顿又道:“娉兰,哥哥知道你并不是喜欢玩弄心机手段的人,这次恐怕要委屈你。”
      哥哥的语气虽然不重,却也十分坚决。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只是心中苦到了极处。
      哥哥并不知道我与希琰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知道我与子煌之间的过往。所以他才会如此理所当然的说出让我用心思来靠近新皇的主意。
      他把感情当成了一种手段,但我又怎能如此妄负情深?
      听见外面有小太监通传:“御史大人,时间到了。”哥哥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了句:“宫中万事,要谨言慎行。”然后屈身跪下行了大礼,出去了。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从窗格透进来照在身上,便多了几分浮热。
      我隐隐觉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想叫定儿将那帐子放下,举起手却又顿住了。
      阳光可以挡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
      转身回了内里,从书架上撤出一本书来。
      翻开扉页,便见了那一串颜色依旧的杏花。不敢去想心中的滋味,只从书案上拿了信封,仔细收好,才唤了定儿,道:“把这个拿去水苑,交给里面的禄公公。”小禄子是子煌的贴身太监,我的事情他自是知晓。又想定儿可能没那么容易进到水苑,便拿了把碎银塞给她道:“如果见不到禄公公,就让门口的侍卫通传一下。”
      定儿瞧我神色凝重,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我拿起一旁的羽扇,轻轻扇着,三月将尽,马上就到了季春,这南方的气候,也愈发的沉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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